人流危机 | 好篱笆促成好街坊 | 艾未未

我们现在处于一个耻于谈论人性的时代。

狗与狗之间尚有不论大小、品种、毛色的平等来往，人和人之间却因为微小的肤色、信仰、财富的差异而泾渭分明。谈论“共通的人性”，谈论同情、关怀和分享，往往被讥讽为“圣母”和“白左幼稚病”。川普主义崛起，首先排斥“非我族类”的人，不管是移民、难民还是偷渡者，“建墙”的呼声不仅是树立在美墨边境的一个形象工程，更是一个时代的宣言。

欧洲多国迫于民众压力，对于外来的难民关起了大门，寄居美国的生态难民被下逐客令。不久前，加州尔湾的富庶居民们为了撵走流民的露天帐篷区，连天累日地举行抗议。就在这几天，一艘满载难民的船因为被意大利拒绝停靠而在地中海滞留数日，直到西班牙主动出手接纳。更多的人，则在更多的地方被拒绝。

非但如此，政客们的宣传还削减了外来者作为“人”的属性，让他们不再被视为同等的人类，他们自动是“坏蛋”、“犯罪分子”、甚至“动物”。法国的非法移民黑人勇攀高楼救人，被赐予公民身份——他要成为“超人”才能证明自己是“人”。“在我们历史这最悲伤的时刻，人类不得不向他们的同类证明自己也是人”，艺术家艾未未说，“我看到的不是难民危机，而是人类危机”。

全球有六千五百万人为了逃避饥馑、气候和战争而流离失所。人类一方面拒绝接纳他们，一方面又继续造就更多的难民，这些人永远是“他者”而被排斥、贬低和驱赶。战争难民、生态难民、苛政难民，在全球化的今天，局域性问题背后常常有着全球性的萌发因素，他们是问题的后果而非原因。

早在2015年，艾未未在希腊的莱斯博斯岛亲眼目睹了到岸的船只，见到了抵达的难民及其悲苦际遇，开始制作一部关于全球难民情况的长篇纪录片，呈现二战以来最大的人类流离失所。在一年的拍摄过程中，艾未未和电影团队访问了遍布二十三个国家的四十个难民营，并进行了六百多次采访，最终剪辑成《人流（Human Flow）》。在世界各国展映之后，如今即将在北京首映。

他继续以全球难民情况为主题，创建了几个大型艺术装置，包括《安全通道》和《法道》等。去年，他则在纽约搞了一个“筑墙”的展览《好篱笆促成好街坊》，在一些知名的景点用篱笆把通道、窗户、大门等封锁起来，直观地让人们对心目中的壁垒和对自由的向往产生代入感，更能体会难民、移民的处境。

近几年艾未未关于相关问题的语录，如今被汇聚在一本名为《人类（Humanity）》的小册子里，也即将推出中文版（译者木木）。在这本小册子里，他反复宣说的是：人类不要被政治和私利掩盖了自己内在的普遍人性，要在人类的层面上看待这个需要整个物种共同面对和解决的问题。政客们靠着播种分裂、猜疑和仇恨而获益，艺术家们却执着地坚信人们心底的爱与理解的能力不灭。

艾未未拍摄《人流》的时候，法国摄影师、导演Yann Arthus-Bertrand发行了纪录片《人类（Humans）》，这部电影的全部内容就是一个又一个人类个体在镜头前讲述他们和她们的痛苦、欢乐、挣扎和希望，穿插着从空中俯瞰的大地、山川、城市。在以上帝视角观望人间冷暖时，是否人们更容易超越小我的视野局限呢？如同艾未未所说的，他们只是人类，他们的痛苦、快乐、安全感和正义感与我们没有任何区别。难民和移民被太多归罪，但是，举个例子，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在旷野流浪四十年时他们不是难民吗？他们依然是上帝的选民。

音乐家雅尼在音乐会上常常会向观众谈及他的一个印象，这个印象对他很重要，那是他飞行在夜空中看到地上星星点点汇成无边之海的印象，欧洲各国彼此之间繁复的边界在此时荡然无存，他说，人的心里可以是没有边界的。

电影《云图（Cloud Atlas）》更是把突破边界的革命、斗争性看作生命本质的内在渴望，也就是对于自由的渴望，人类历史就是由不同面貌下共同的抗争所组成的，我们对于这种勇敢不屈的精神应该报以尊敬而不是蔑视。艾未未说，“自由不是现成的东西，它是抵抗的结果；当我们停止为之奋斗，自由就会消失”。因此那些勇于背井离乡在新的地方开始的人，他们和她们，保持了人性的固执和尊严。由于人类存在以来，人类就已经在迁徙了，他说，“这是文明的主要力量，这就是我们变得越来越聪明、融合、宽容的原因”。

人类必须停止残酷的隔离，这是人类共同的羞耻。在土耳其，有些小孩子在难民营出生长大，难民营就是他们的世界，在与世隔绝中只有存活而没有人生。在加沙地带，以色列的侵占把巴勒斯坦人封闭在狭小的物理空间，而决不愿分享双方共同的土地和圣城。在北美的印第安保留地，一代代的人继承着封闭和迷茫。

人类为了南非的种族隔离而痛恨，却又坚守另外一些隔离；为了柏林墙的倒塌而欢呼，却又数起另外一些不可逾越的藩篱。重要的是要记住，“虽然屏障被用来划分我们，但作为人类，我们都是一样的”，艾未未如是说，“边界不在地上，在我们的意识里，在我们的心里”。电影《阿凡达（Avatar）》有一句极其重要的问候语叫“我看见你”，这是说，我看见你内在的人性与我相同。这种看见，是拯救人类的爱之钥匙。

《人流》放映信息：

缓存空间CACHE STUDIO

北京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798艺术区

七星东街料阁子11号缓存空间

2018.6.15 19:00-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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