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 | 梦里甘南（组章）
一河黄色的乡愁
招手，谁都可以让黄河回头。一条河流，必须用黄土擦洗，才能留下故乡的原貌。
毛驴瞌睡，石碾青筋暴突。我站在岸上，不管站多久，终究要回到水泥地上，还不及一棵草，早晚都可以仰看天幕。
查看了天气，有充足的阳光，扬起的尘埃便是黄土在翱翔。我还查看了有多少人扶老携幼，把苦命的一生装进充气的皮囊。
如果我在场，一样与逃难的人相互推搡，不会像此时的我，在渡口，笑一条大河走得比春天还慌张。
临时搭建的戏台，青衣卸下妆，在黄河水灌溉的村子，娶了浣纱女子。一件青衣怎么洗，都只能洗出一河黄色的乡愁。
希拉穆仁草原
我喜欢它一波比一波嫩的风，喜欢跟一皮囊奶酒，碰个脚轻头重。
学骑的男孩，被马撂得神色慌张，草地上的花朵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提议，春天到来的时候拉马头琴，还要摘一片叶子好好含在嘴里。
要把一条河流染成黄色，诗书上也没有说用什么方法。似乎只有那种颜色的河流，才能与乡愁挂钩。
带着一身暑气，你也可以在专供活佛避暑的行宫下榻，枕着奶质的草，听星星诉说料峭春寒，听沙砾诅咒阳光灿烂。你也可以与风沙摔跤，跌倒后无法站起，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醉让你匍匐在地。
在妙法寺
童子伺茶，一盏茶留在吕祖殿候客。起火、煮水、洁器、点茶……每一道都小心翼翼。水一旦遇上茶，便有人的三魂七魄。
酥油滋养的莲花，始终没能让一些人心灵通透。谁也赢不了光，重生就是暗夜被光剔去毛皮，再斩骨头。
煮茶的风炉，根本就铸不出八卦钟。那么多朝佛者都没有悟到，功德圆满的只有青草无法打败的黄土。
凛寒如鞭，节节是刺，只有诚心，才是护法的神祇。我不是来抱红柱，往宝殿上贴金。我有三千欲望，也有一份清静。行囊里有半块面饼，一本海子的诗，两样都是我消夜的粮食。而海子，仅仅比我多了个德令哈的姐姐。
没打算在青灯下说出委屈，我只想听被月光宠坏的虫鸣，让漫山坡的青草修复我红尘中呛坏的呼吸。一条大河就在寺外徘徊，我知道它不赶快离开草原的动机。
端看洮河
落差就是它意想不到的激动，能让它略略止步的只有冷。那是洮河停下来的体温。
我喜欢把双脚杵到洮河，并没有扎根的意思，而是用我的肉体像芦草一样，在河水里蘸一点灵性，然后坚定地回到岸上分蘖。
我欣赏引水上山的农人，或灌溉，或饮用。再宽的洮河，都容易在五谷的血管里奔流。据说它发怒时像一头牛，历史上许多诗人的作品，都有它很牛的脾气。不用洗净身子，那身黄色的泥土，就是它入赘黄河的证据。
流出九甸峡，就把673公里的恩怨扯平了。它的上游，有人采桑，有人伐檀，也有人把自己当成一只关关雎鸠。
一路追赶着那些瘦弱的河流，拾捡石头，一路上又被时间追赶。河水切出豁口，吞噬田畴，同时有功于干渴的作物。
我站在鸟鼠山上，与它打了声招呼，却不能做到与53亿立方米的年径流量逐一握手。它像一头牛，在洮河岸上收割青草；或像一块砚石，等着楷书或狂草。
黄河第一湾
怎么才走这点路就累了呢？这是它不舍的回头、下意识的躬身，也是它在试试自己是否身不由己。它还是甩不掉身上的黄土、怀中的沙砾。
此刻，我站在离第一湾不远的山坡，黄河就是从这里杀到谷底。我知道，有些目标得改变方向，挪一下自己的步子，并非向命运屈膝。
是遇上山的岿然不动，还是想转身另找坦途？不管欧拉羊在岸上吃草，金莲花已铺好婚床。只是随性而为的一个转身，最后还是被命运押上归途。就像甘南的牧人，走得再急，也知道脱下礼帽，不管草原是否已经醒来。
不管怎样转弯，日出总是美得壮丽。不管怎样转身，向前就是它不容许改变的从容。
接下来就有第二湾、第三湾、第四湾、第五湾……而黄河第一湾，就是这样不经意的曼妙。
洮砚
刀、锯、铲、錾，硬是在一块洮河诞生的石头上掘出墨池，然后用目光、心情与喜色慢慢打磨。这样的洮砚，既不会漏水，还能留住春风。
砚台很小，多几滴水，便会让唐宋元明的墨迹，成为行走的江河。五千年长度的绝句，让猪鬃与狼毫掠起卷地的狂风。砚台有钻石一样的硬，终于弄懂了为什么那些汉唐的绝句与七律，有不卑不亢的品性。
不过是被河水搅得不得安宁的石头，却以它的静，让干净的绿在石头里非常自负。石质的记载，写满尊重和爱戴。做个有心人，就能发现洮河的隐隐心迹。
历史的日影，随一条河流在石头上沉浮。有人为洮砚赋诗，色绿质纯的一块石头，等到了丰狐、蟓蛉、虎仆的风云聚义。
端看洮砚，有我故乡的暮色四合，虫鸣冲动，火烧野风。
我也求购到一个砚台，写下一笔甘南。草长莺飞的想念，在纸上汹涌。（云南省凤庆县工商局 许文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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