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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俭:记录了一个敏感而非凡的余秀华

2017-02-23 邱海黎 中国妇女报



前两天,我在微信上看到范俭拍的余秀华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在国外获奖的消息时,心动了一下:这不是我写过的范俭吗?


五年前,他拍的《活着》获奖时,我写过他!现在他又拍了余秀华,并再次获奖,心动却一点儿不意外。


出于好奇,我从微信看了《摇摇晃晃的人间》的片头:雪天,一条笔直略带上坡的路,穿着红袄的余秀华摇摇晃晃地,有些跳跃地,奔向前方,她走的好像有点急啊……我的心底突然涌起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激动,我想看看这部纪录片。


于是,我拨通范俭的电话……看过纪录片,我先是沉默,继而有了再写范俭的念头。我和范俭在微信里聊了两个钟头,我问,他答。


余秀华的离婚经过实际是一个叙事线索,但这部片子核心的东西不是离婚。


问:这部片子,我看了两遍。看第一遍,觉得美,但有点悲观,觉得余秀华苦;看第二遍,还是觉得美,但乐观了,余秀华从有些怕人议论她,到最后那么敢作敢为。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余秀华,都有残缺的部分,但活着还是值得活的一件事。你的片子的基调是什么?


范俭:这部纪录片在形式上很多时候是比较诗意的,或者说是诗意和现实交织在一起的。我们力图用声音和画面来传达诗歌背后的东西以及人物内在的情感,而不是用对话或者解说词。而在情感的基调上,这个人物内在的东西是有某种悲剧性的。在片子接近结尾,离婚后的余秀华在车子里说的话很有意思,她说,她在努力挣脱这段婚姻后,她都没有意识到,甚至怀疑——难道我是一个人了吗?一段存续了近20年的婚姻,一旦结束,她都没有察觉到生活有什么改变,这是人生很悲凉的一个层面。再往后看,生活往前走,她想要的爱情,情感的需求可能她永远都得不到,就像她写的诗: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就是那个明天,她一直期许,但她可能得不到。


这部影片和我们很多人相关联,就是你提到的,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会有各种束缚,身体上的、世俗生活上的,或者情感上的,但是很多人没有足够的勇气,或者说没有足够强大的动力去冲破那种束缚,而余秀华却努力挣脱这些束缚,这一点,是给很多观众在庸常的生活中一些能量吧。



问:实际上,你是拍了一个家庭,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事儿,生老病死,都有了。没有想到,片子主要的一个部分是余秀华的离婚经过,这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范俭:余秀华的离婚经过实际是一个叙事线索,但这部片子核心的东西不是离婚,离婚只是一个事件,更多要讲的是这个女人的情感,她想要试图主宰自己的命运,想掌控自己的情感,掌控自己的婚姻。在她成名之后,重新获得一种新的掌控自己命运的可能性,以及她试图要摆脱过去对她的各种束缚,包括周围环境啊,身体啊及周围的人对她的支配,这是影片要讲的。


为什么要从这个角度,我觉得片子更多地是讲人的内在的故事,而不是外在的那些事件,我关心的是人的情感、人的命运这些内在的变化,我认为这是从电影的角度最值得挖掘的。


问:在片子里,除了看到她的家庭生活,还看到余秀华参加的各种活动,你拍了几场人们对她的围观和热情,一下子把她拉进到今天这个时代中了。


范俭:在这些活动中可以看到两个内容,一个是谁对她感兴趣,什么人在读她的诗,我们看到女性多一些,她们的话题也是女性的话题多一些,另外也是想让观众看到余秀华的反应,她对周遭那么多人的提问,她表现出的机智、幽默,这些是想让观众去看的。


但不同的活动重点又不一样,片子里有一个诗歌研讨会,是一些文学界的人士研讨她的诗歌。我用到片子里的是一些男性在评价她的诗歌,来赋予她意义,拿她和美国的一个诗人比较,而余秀华对这些评价或者研讨本身是不太接受的。她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把这个放进片子,是想让观众看到男性怎样评价女诗人。


所以,这部片子里有一些透过一些场合展现出的因视角不同产生的性别差异,比如她丈夫和工友喝酒时的那番对答,都是非常男性视角的,跟女性的敏感、女性想要的东西形成了一种对比。


问:听说你第一次见余秀华给她带去一本精装的《悲惨世界》,你去之前还仔细看了她的诗集,在见她的第一个晚上,你们聊了什么?


范俭:那天晚上,实际是对余秀华的一次采访,但采访的目的是让余秀华了解我,对我有深刻的印象。那天,聊了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关于诗歌的,有她写的诗歌,有她喜欢的别人的诗歌,还有她成长背景当中我所知道的她的一些东西。那天的交流,更多的是想建立一种关系,建立一种我不仅仅是一个来采访拍摄你的人,我还可以成为你的朋友——一个诗人的朋友。



问:在镜头里,看到一家四口非常自然地生活,吃饭就吃了很多回,镜头里的他们非常放松,你是怎么做到的?


范俭:对纪录片来说,建立关系,建立信任,有时比拍纪录片还要重要,我们看到的画面,那是结果。在她家待的时间长了,有很多的融入。有一天,我们还停下手里工作,去帮他的父亲插秧;她母亲患病住院后,我们适当地承担一点费用,点点滴滴,关系就越来越融洽。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和余秀华丈夫建立的关系比较微妙。有一次,我特地到北京他打工的工地看望他。那天,并没有拍他,只是跟他聊天,听他说对这段婚姻的看法,我并没有只听余秀华的,而忽略了他的意见,所以,他对我是接受的,对我的拍摄也算敞开。


问:有两组黑夜的镜头给人的印象挺深,一组是离婚当晚,回家路上,走过一段坎坷不平的路,余秀华叫丈夫:你搀着我!丈夫搀着余秀华:我对你好不好?余秀华答:好!还是离婚那晚,妈妈哭了,余秀华和妈妈的对话,妈妈说:你的心真硬啊!余秀华答:我的心硬也是你给的。这两段,怎么拍的?


范俭:都是抓拍的。因为那天离完婚,下车以后,我太太先看到的,我太太是录音师嘛,她说:“这两人怎么要牵手啊?”用手指戳了我一下,我马上开机拍摄……至于晚上和母亲的对话,离婚那晚,我们一直觉得母亲的情绪不太对,一直留意着……



得奖有偶然性,更多的获得是在片子之外——能跟余秀华相处那么长时间,这对我和她都非常重要。


问:怎样做一个幸福的女人,我没有经验;所有对我的标签都是错误的,带着一种歧视;还有,爱情离我很远,就是因为很远,我才不甘心……余秀华的这些能打动观众的话,也是你认可的吧?


范俭:当然,我选择这些话,都反映了她的观点和独立的思维、判断,以及作为女性典型的、强烈的情感上的需要。这是我们理解她和她的诗歌的一个入口吧。读她的诗,你会觉得,她对爱情的追求,是非常强烈的,她追得很重,用力很大。


问:这个家,最苦的是妈妈,镜头里的妈妈,端庄,话少,几次欲言又止,镜头外的妈妈什么样?


范俭:余秀华的母亲,为了余秀华,可谓殚精竭虑。为了女儿将来的生活有靠,她为女儿找了一个“健全人”,虽然这个男人年龄有点大。也是出于保护女儿,她不愿意女儿离婚。最终,女儿没有听她的,这让我们唏嘘。



问:你的视角一直关注家庭,这次拍余秀华与拍《活着》有什么不同?拍完这部片子除了得奖,你还得到了什么?拍片的技艺有了哪些提升?


范俭:拍家庭这样一个母题,是从《活着》开始,拍余秀华是《活着》的继续,但这两个影片的侧重点不一样。《活着》,家庭成员的笔墨是平均的;而在余秀华这部片子里,余秀华是核心人物,她的情感、观点是我着力要表达的。得奖有偶然性,更多的获得是在片子之外——能跟余秀华相处那么长时间,这对我和她都非常重要。我们的片子在画面、声音、音乐、人物丰富方面都提升了很多,它现在可以在银幕上呈现了。


问:最初的设想与最后的成片差距大吗?拍的过程中,有哪些出乎意料的部分?


范俭:很多事情是在我们意料之外发生的,这就是生活本身的魅力。一个内心如此丰富的人,在突然成名之后,一定会有很多改变,我是基于这种预判和直觉,选择要长时间拍摄她的,再加上我比较擅长从情感和家庭的层面去挖掘,就选择了一个方向,舍弃其他方向,去不停地拍,这是我的一种方法,至于什么故事,需用哪些元素构成,工作经验会告诉我。当然,拍摄过程中,我会跟团队沟通,会跟同行聊,听听大家的看法,我会吸取一些,来完善我的想法。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余秀华选择离婚,她那样的急迫,让我有点始料不及。还有她的母亲在我们拍完片子不久就去世了,这是我第一次遇到我的拍摄对象去世的事情,我跟她的母亲生活了那么久,这让我心里很难受,最后,我还参加了她母亲的葬礼,送她最后一程。


还有一个小小的意外,就是余秀华家的那个村子在我们拍摄期间被改造成新农村,当初那些池塘填了,好多树也没有了,建成一排排大致一样的房子,现在的村子已不是过去的模样了。


范俭说,余秀华的性格对我是很有魅力的,她触动我最深的地方是,她有时是很脆弱的,她脆弱时,会哭,会哭一整夜,会哭到吐血,这个时候,我就不会拍,我会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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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妇女报
作者/邱海黎
编辑/肖婷
美编/李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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