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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陈竹隐 |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2018-04-01 许岚枫 史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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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祖籍浙江绍兴,祖父朱则余,曾任江苏东海县任承审官十余年,父亲名为朱鸿钧,光绪二十七年任职于扬州府江都县邵伯镇,两年后,迁至扬州。从此,一家人便在扬州定居下来。因此,朱自清也常自号“扬州人”。



朱自清原名自华,取自苏东坡的诗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少年时代,他就读于江苏第八中学,毕业后考取了北京大学。同年,他遵父母之命,娶了妻子武钟谦。


朱自清第一任妻子武钟谦


随后,朱自清告别新婚妻子,北上求学。就在这过后不久,父亲便丢了官,他这才从家书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家中的窘况。于是,他决定提早完成学业,减轻一点家中的负担。


本来,北大规定学生应该读两年预科之后,才能报本科。他便把名字“自华”改为了“自清”,混入了本科考场,提前一年结束了预科。


然而,祸不单行,1917年的冬天,他接到家中噩耗,祖母过世了。他从北平匆匆赶回扬州奔丧,萧瑟灰暗的天空之下,家中触目皆是一片凄凉的景象——昔日的古钟、朱红胆瓶、碧玉如意、板桥手迹一一不见了踪迹,据说是都拿去典当了。偌大一个花厅里只剩下几幅清人字画,一张竹帘……


几个弟妹披着孝布,立在门口等他,一个个冻得缩手缩脚。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拉起一个弟弟的手说:“我要争取再早一年毕业。”


他的父亲沉默着,半晌,缓缓同他说道:“我来为你定做件紫毛大衣吧,北平冷。”


他不肯要,但父亲到底还是做了。他走的那天,父亲拿给他,上好的紫毛皮,手摸上去有柔滑的触感。他回北平上学,父亲也要去南京谋职求生计,于是他们同行至南京,在浦口车站分别。


朱自清在北京大学期间,与友人在万寿山合影,左二为朱自清


在那个萧瑟的冬日,望着父亲那只穿了一件旧棉袍的背影,他拥着紫毛大衣,泪流满面。


1920年,他果然从北大提前毕业。在杭州第一师范教习一段时间后,他回到母校江苏八中任职。


1921年冬,在杭州第一师范任教时与友人合影,左为朱自清


他终于有了薪水,可以负担家中经济,除此,他还替父亲还了一部分高利贷。可就在这时,他和父亲有了矛盾,原因是父亲凭着自己与校长的私交,让校长将他的薪水直接送至家里。这让他生了很大的气。


朱自清在北平上学已经好几年了,他的父亲并不了解自己儿子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在新文化运动的发源之地——北京大学,他的思想也接受着民主与独立精神的洗礼。他参加了“新潮社”,亲身参与《新潮》刊物的创办,他写《怅惋》《小草》等新诗,与傅斯年、叶圣陶、杨振声等社员一起,高举“伦理革命”的旗帜,高呼“被推着,被挽着,长只在俯俯仰仰间,何曾做得一分半分儿主?”,痛斥封建家庭是万恶之源。这样一个他,怎甘于被父亲管制?


他不是不肯补贴家用,只是他不喜欢父亲的专制。父亲越过他,直接领走他的薪水,让他觉得经济上不再自由。在他所接受的新式教育中,个性解放是第一位的,他渴望父亲尊重他的自主权,这才让他有人格独立的感觉。


可是父亲并不明白,父亲只知道千百年来的中国家长都是这么做的。养儿防老,他曾用尽全力供养儿子,现在该轮到羽翼丰满的雏凤反哺风烛残年的老凤了。当他遭遇儿子的反抗时,他并不懂这反抗来自何方,为此,他决定使用父亲的强权,让儿子屈服,让他明白这是每一代中国儿孙应尽的义务。


最终的结果是,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肯让步。在父亲执意领走他的薪水一个月后,他愤然辞了职。


在这父子失和的家庭矛盾中,最可怜的是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双儿女的武钟谦。


他新婚伊始就前往北平求学了,而她常年留在家中,替他恪守孝道。然而,自她进门,朱家的境况便一日不如一日,挨穷她不怕,怕的是婆婆直接把她看成了“扫把星”,仿佛她把败落的晦气带进了门。


她只管低头忍着。旧式女子除了一味顺从,又有什么法子?无非是背人处多抹几把眼泪罢了,《浮生六记》里的芸娘是这样,武钟谦也是这样。


朱自清从扬州辞职之后,武钟谦和孩子便被赶回了娘家。可她的娘家是怎样的境况呢?她很早就没了母亲,父亲又另娶了个女人。自从她被朱家逐回,后母的冷嘲热讽便没一刻消停过,家中冷得就像个冰窖子。可她还得赔着笑脸,硬着头皮住下去,直到三个月后,他来将她和孩子们接去杭州。


在武钟谦的操持下,他们的小家庭有模有样地建立起来了。她一刻也闲不下来,做饭、洗衣她都很在行,就是生下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她也只是歇个四五天就起来了,说“躺着家里事就没有条理”。


朱自清与父亲的关系仍僵着,他曾尝试过调和。1922年的暑假,他携妻儿回过一趟扬州,可父亲先是不许他进门。后来在众人劝解下,他进家了,父亲又始终不肯理睬,于是几天后,他悻悻离去。


1923年暑假,他又回去过一趟,但他和父亲的矛盾并没有缓解。在《毁灭》里,他称这是“骨肉间的仇恨”。


与父亲闹到这样地步,而自己的小家庭中,又陆续添了几名子女,平添了许多吃穿用度,经济立刻紧张起来。在亲情的失落和生活的压力下,他的脾气变差了,有时候迁怒于她,冲她发脾气。


但她总是隐忍地让着他,一句嘴也不回,有时候委屈极了,便沉默着流泪。不管他怎样生气,不管生活是好是坏,她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别说怨丈夫,就是怨命也没有过。


所有的苦,武钟谦都柔顺温婉地一力承担了下来。初嫁他时,她是爱说爱笑的活泼少女,而现在,她也渐渐成了一个时常忧郁的妇人。


1924年的某天,朱自清看到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不由得愧疚,提笔写了一篇《笑的历史》。写了一个可怜的少奶奶的苦,他在文中替武钟谦说了心里话,道:“几时让我再能像‘娘在时’那样随随便便,痛痛快快地笑一回呢?”


也就是这篇文章的发表,更激化了他与父亲的矛盾。他只是单纯想表达对妻子的同情与理解,父亲却觉得他将“家丑外扬”,那段时间,他们的矛盾走到了一个不可调和的境地。


那段艰难的日子,她成了他全部的温暖,“世界上只你一个人真关心我,真同情我”“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天真的微笑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


1925年,由俞平伯推荐,朱自清先生来清华大学任教授。这是朱自清先生学习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开始。


1925年,俞平伯为朱自清介绍了一个任教清华的工作,他随即携她和孩子们赴任。北上的列车上,她和孩子们都睡沉了,他望着窗外,不知怎地,突然想起父亲来。


这一年,他写下了《背影》。当他的弟弟国华把《背影》散文集拿给他的父亲看时,老人家已经行动不便了。年迈的父亲慢慢挪到窗前,依靠在小椅子上,戴着老花眼镜,一字一句读《背影》,他的手颤抖得厉害,昏黄的眼里,也似猛然放出了光彩。


因为这篇文章,父子冰释前嫌。而这篇短短的散文,也被认为是朱自清最好的作品,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国人。


看到朱自清与父亲终于和好,武钟谦也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时常的低烧正折磨着她,为了怕他烦恼,她一直瞒着,直到被他瞧出来了,找了一个大夫过来看,才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一个肺已烂了一个大窟窿。”


他让她听大夫的劝,去西山静养,可她仍舍不得花钱,丢不开孩子和一大堆家务,他只得送她回扬州老家养病。走的时候,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送她去车站,她忍不住哭起来,拉着他的手道:“还不知能不能再见。”


他难受极了,勉力笑着说:“傻气。”


她大约是知道自己不能好了,病中总同他说:“我死了,这一大群孩子可苦了。”回到扬州不久,她便死了,临终前,还嫌独住的小住宅没有客厅,怕他回去不便。


她是熬到油尽灯枯了,还记得父亲将她许配朱家的时候,她闻说是嫁给一位才子,心中喜不待言。从此,她便把一生都系在他身上了。


她不识什么字,可逃难的时候,别的女人带着金银细软,她却带着一箱箱书,都是他的书。虽然他从没和她提过爱书,可是她懂得。


一路上,别人都笑她是傻子,她却道:“没有书怎么教书,何况他又爱那玩意儿。”就这样,为着他一点喜爱,她带着沉重的书,翻山越岭,东躲西藏。虽然她不懂书里写了什么,也不懂他的世界,可是她用她的爱,保护了他的天空。


他有名的那篇《荷塘月色》,亦是和她在一起时写的,“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也已经听不见了,妻在房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哼着眠歌……”这是多么温馨的场景。


武钟谦这样的旧式女子,为了一个男人逆来顺受得失去了自己,也许不够独立,但这样的一个女子,仍值得尊重。


在民国,她才是卑微到尘埃里,却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的人。


她走后,朱自清续弦陈竹隐,比他小七岁的陈竹隐毕业于北平艺术学校,是齐白石的弟子,尤工书画。


见陈竹隐的时候,朱自清穿了一件米黄色的绸大褂,戴一副眼镜,然而脚上却穿了一双老款的“双梁鞋”。就为这双鞋,他被陪陈竹隐前来的女同学大大笑话了一番,女同学还坚决地和陈竹隐说,不能嫁给这样的土包子。


陈竹隐也很犹豫,倒不是因为他“土”,而是因为他是六个孩子的父亲。她想到自己即将成为这么多孩子的后母,就觉得心慌。于是,第二次见面之后,她便疏远了他。


然而一年之后,她还是嫁给了他,是因为他的情书。一个美文家的情书总是很难让人拒绝,更何况他还不止写了一封,他写了整整七十一封。


那年,陈竹隐已经二十七岁了,就算放在现在,也已是大龄女青年了。而且她的家境也很差,父母在她十六岁那年就亡故了,她靠着做接线生挣了点钱,才有机会来北平念书。在这样一种境况下,她很容易就被朱自清打动了,虽然他有一大堆孩子,但是他诚心想娶她,她也就愿意嫁了。


1931年5月18日,朱自清的情书中写:“隐:十六那晚是很可纪念的,我们决定了一件大事,谢谢你。想送你一个戒指,下星期六可以一同去看。”


他们一起去看了戒指。朱自清欧洲访学结束后,两个人在上海结了婚。


朱自清与夫人陈竹隐


一开始他们过得并不开心,他已经习惯武钟谦无微不至的照顾了,陈竹隐却是与武钟谦全然不同的人。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当她真的步入朱家,面对六个幼小的孩子,陈竹隐全然不知所措。小孩子哭哭闹闹要吃要喝,而朱自清又是个对家务完全不在行的人。于是,家务琐事都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几乎填满了她所有的时间。


日子久了,她未免厌烦起来。她不是武钟谦,除了家,她还渴望有别的生活,比如绘画,比如昆曲。可是现在,她再也没有时间做了,她忍不住抱怨起来。


在两个人闹矛盾的日子里,陈竹隐开始怀念婚前的日子。那时候,他一封封写情书给她,那些柔情蜜意的情话足以点亮她的每个夜晚,那时候,她是被他宠爱着的小女子。


可婚后呢?婚后她成了六个孩子的妈,为这前妻的几个孩子,她必须无条件牺牲自己的一切时间。她努力应对着一大家人的生活,他却一再将她与武钟谦比来比去,一个活生生的陈竹隐总比不过死去的武钟谦。


如此想着,她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一哭,他的心突然就软了。这个小他七岁的女子,泪眼汪汪里是掩不住的憔悴。他静默地听她一边哭一边说,懂了她的不易。


曾经,他因追求个性伤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与家人关系的僵持也伤到了武钟谦。而现在,命运将她带到他的身边,这一次,轮到他来做些改变了。


中排右二为朱自清,右三为陈竹隐


他决定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来陪她。把孩子们安顿好后,他陪她出门散步,偶尔也去听听戏。在这样和谐的相处中,她渐渐快乐起来。


一同散步的时候,他会絮絮同她谈些诗文。有一次,他写《女人》,道:“在路上走,远远的有妇人来了,我的眼睛像蜜蜂们嗅着花香,直攫过去。”这个“攫”字原本是指手的动作,他写的时候,灵机一动便用在这里。回头看时,他微微有些迟疑,可陈竹隐想了想,说:“这样一用,更可见急切和热烈的心情了。”


这样的交流多了,他发现了她的好,他们的感情渐渐好了起来。


1932年,朱自清、陈竹隐与友人摄于清华大学图书馆门前,右四为朱自清,右一为陈竹隐


1948年,朱自清去世。之后,陈竹隐一直善待着他的孩子,在他和武钟谦所生的大儿子生活困难的时候,她每个月都会给这个继子寄去一半的薪水。


他走后,陈竹隐的事业做得很优秀。新中国成立后,她曾任北京市第四、五、六届政协委员,北京市第六届妇联委员及清华大学工会副主席。然而,她没有再嫁,余生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编撰书稿。


如果说武钟谦带给他的是“润物细无声”的体贴照顾,那么陈竹隐带来的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和鸣。前者是母亲式的,而后者是知己式的,这两者都是男人渴求的美好。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拥有过其中一种,而他很幸运,拥有了两个好女人。


【摘自:《岁月满屋梁》 许岚枫/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记忆坊文化) 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购买

图书信息

书  名:岁月满屋梁

作  者:许岚枫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书  号:9787559412584

定  价:46.00元

出版时间:2018年2月

 

再现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传奇高校——国立西南联大光辉风貌。

无问西东,方得始终。

内容简介

存在于沉眠和觉醒之间的一线缝隙,有段旧梦,谓之民国。

梁思成、林徽因、钱钟书、杨绛……15篇传奇名人情感掌故,犹可叹的历史沉浮,回不去的黄金时代。

再现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传奇高校——国立西南联大光辉风貌。

无问西东,方得始终。


作者简介

许岚枫,电影编剧。喜安静、阅读、光影,白茶清欢无别事,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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