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宏义:朱陆之争与朱熹陆九渊往来书信的佚缺 | 201908-41(总第1044期)
本文原刊于《中原文化研究》2019年第4期
引用时请注明出处
摘 要:朱熹、陆九渊二人多次发生学术之争,其学术争辩多通过往来书信互探疑义。但朱、陆往来书信多有佚缺者,似当出自有意之所为。首先,佚缺的朱熹、陆九渊往来书信,其部分内容、文句,皆含有表彰、服膺对方学说,或观照对方观点而反思、反省己说的文字。但在朱、陆身后,随着论争的激化,二人之后学皆不能接受其师竟然接受或服膺对方之说,如此则只能将此类书信隐匿,而拒绝收入朱、陆二人的文集之中,终至佚缺。其次,为证明对方服膺己说,朱熹、陆九渊在引录对方书信时,屡有删略文字以使对方文字看起来符合己意。最后,朱熹引录陆九渊书信文字,多是为批评陆说以伸张自己的观点,而陆九渊引录朱熹书信文字,却大多是为证明朱说实与自己的观点相同。此一现象可说明在晚宋乃至稍后的学界内,大抵处于朱主陆从的状态。分析朱熹、陆九渊往来书信的佚缺现象以及形成原因,可知此类现象往往是因为编纂其文集、著述之后学的有意作为,以便能与其坚持之学说相符合。此当引起今日阅读、研究者的充分注意。
关键词:朱陆之争;往来书信;佚缺
作者简介:顾宏义,男,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241),主要从事宋史、古典文献学研究。
朱熹、陆九渊二人因“尊德性”与“道问学”“无极而太极”等问题,多次发生学术之争,其学术争辩,除鹅湖书院面议以外,大都通过往来书信互探疑义,或又相互致意,称赏对方意见者。但朱、陆除淳熙末讨论“无极”之书信收录于各自文集外,其他往来书信多有佚缺者。然分析史料所载,可推知此部分佚缺的往来书信似非因遗失而未被收载于朱熹、陆九渊之文集,当出自有意之所为。
朱熹文集的编印,大抵在朱熹身前,但似皆未出自朱熹手定,流传至今的由王埜嘉熙三年(1239年)刊印于建安、王遂补刊续集、余师虏于景定四年(1263年)补刊别集之《晦庵集》,“成为后来闽、浙二本之祖”[1]6-7。而陆九渊《象山集》由其子陆持之编成于开禧元年(1205年)、由其门人袁燮刊印于嘉定五年(1212年)[2]1。朱熹与陆九渊之往来书信,大都收录于《晦庵集》《象山集》内。
朱熹与陆九渊初识于淳熙二年(1175年)鹅湖之会。但朱、陆学术观点之碰撞,在两人晤面之前即已存在。乾道九年(1173年)八月,陆九渊之兄九龄至婺州访吕祖谦,随后吕祖谦在与朱熹之书中对陆九龄颇有称誉①,故朱熹答书有云:“陆子寿闻其名甚久,恨未识之。子澄云其议论颇宗无垢,不知今竟如何也?”②此后朱熹在与吕祖俭(字子约)书中有云:“陆子静之贤,闻之盖久,然似闻有脱略文字、直趋本根之意,不知其与《中庸》学问思辨然后笃行之旨又如何耳。”③稍后朱熹又与吕祖俭书直言:“近闻陆子静言论风旨之一二,全是禅学,但变其名号耳。竞相祖习,恐误后生。恨不识之,不得深扣其说,因献所疑也。然想其说方行,亦未必肯听此老生常谈,徒窃忧叹而已。”④故吕祖谦于淳熙二年三月,入闽访朱熹,五月中朱熹送吕祖谦出闽,赴铅山鹅湖,陆九龄、陆九渊兄弟等应邀与会。但鹅湖之会并未弥合朱、陆之间的学术分歧,二人因此频繁通信切磋辩争,然而此类书信,多有两人文集所未载录者。
一、朱熹致陆九渊之佚缺书信
朱熹致陆九渊之佚书,多载录于《陆九渊集》卷三六《年谱》(以下简称《象山年谱》),如:
(一)淳熙二年载朱熹与陆九渊书略云:“某未闻道学之懿,兹幸获奉余论。所恨匆匆别去,彼此之怀,皆若有未既者。然警切之诲,佩服不敢忘也。还家无便,写此少见拳拳。”
(二)淳熙十年(1183年)载:“朱元晦来书,略云:‘比约诸葛诚之在斋中相聚,极有益。浙中士人,贤者皆归席下,比来所得为多,幸甚。’再书云:‘归来臂痛,病中绝学捐书,觉得身心收管,似少有进处。向来泛滥,真是不济事。恨未得欵曲承教,尽布此怀也。’”
(三)淳熙十一年(1184年)朱熹与陆九渊书云:“勅局时与诸公相见,亦有可告语者否?于律令中极有不合道理、不近人情处,随事改正,得一二亦佳。中荐程可久于法令甚精,可以入局中。然此犹是第二义,不知轮对班在何时?果得一见明主,就紧要处下得数句为佳,其余屑屑不足言也。谦仲甚不易得,今日尚有此公,差强人意。元善爽快,极难得,更加磨琢沉浸之功乃佳。机仲既得同官,乃其幸会,当能得日夕亲炙也。浙东诸朋友想时通问,亦有过来相聚者否?立之墓表今作一通,显道甚不以为然,不知尊意以为如何?”
(四)淳熙十六年(1189年)八月六日朱熹致陆九渊书略云:“荆门之命,少慰人意。今日之计,惟僻且远,犹或可以行志,想不以是为厌。三年有半之间,消长之势,又未可以预料,流行坎止,亦非人力所能为也。闻象山垦辟架凿之功益有绪,来学者亦益甚,恨不得一至其间,观奇览胜。某春首之书,词气粗率,既发即知悔之,然已不及矣。”按:所谓“春首之书”,当指载录于《晦庵集》卷三六《答陆子静》(来书云),此书逐段反驳陆九渊来书中的论说,并针对来书中指斥朱熹用语“莫是曾学禅宗所得如此”予以反驳,指出陆九渊辨说“却是先立一说,务要突过有若、子贡以上,更不数近世周、程诸公,故于其言不问是非,一例吹毛求疵,须要讨不是处。正使说得十分无病,此意却先不好了。况其言之粗率,又不能无病乎?”故而声言“各尊所闻,各行所知,亦可矣,无复可望于必同也”。为此,明程敏政《书朱陆二先生所论无极书后》有云:“然陆子第一书云:‘周子若惧学者泥于形器而申释之,则宜如《诗》言“上天之载”,于下赞之曰“无声无臭”可也。’朱子第一书云:‘孔子赞《易》,自太极以下,未尝言无极也。周子言之,若于此实见太极之真体,则知不言者不为少,而言之者不为多矣。’窃窥二先生之言无易此两端,然犹反复不已者……抑此皆二先生早岁之事,考两家之书,陆子他日不复论无极,而朱子注《太极图说》,首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实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故曰无极而太极。’实陆子语意。岂非二先生晚年有合而然与?”⑤但即使如此,朱熹此通“某春首之书,词气粗率,既发即知悔之,然已不及矣”之书信,依然未被收入于《晦庵集》。
(五)绍熙三年(1192年)朱熹致陆九渊书略云:“去岁辱惠书慰问,寻即附状致谢。其后闻千骑西去,相望益远,无从致问。近辛幼安经由,及得湖南朋友书,乃知政教并流,士民化服,甚慰。某忧苦之余,疾病益侵,形神俱悴,非复昔时。归来建阳,失于计度,作一小屋,朞年不成,劳苦百端,欲罢不可。李大来此,备见本末,必能具言也。渠欲为从戎之计,因走门下,拨冗附此,未暇他及。政远,切祈为道自重,以幸学者。彼中颇有好学者否?峡州郭(文)[丈]著书颇多,悉见之否?其论易数颇详,不知尊意以为如何也?近著幸示一二,有委并及。”
通观上述数通未被《晦庵集》收载的朱熹书信,其内容大抵属于表彰陆九渊或认同、赞成陆氏学术观点者,如淳熙十年朱熹致书中言及“病中绝学捐书,觉得身心收管,似少有进处。向来泛滥,真是不济事”。按:本书历来争议颇多。元虞集《跋朱先生答陆先生书》尝有论析云:“又案朱子《答叶公谨书》云:‘近日亦觉向来说话有大支离处,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尔。因此减去文字工夫,觉得气象甚适。’又《与胡季随书》云:‘衰病如昔,但觉日前用工泛滥,不甚切己,方与一二学者力加鞭约,为克己求仁之功,亦粗有得力处。’此两书皆同时所书,正与书中所谓‘病中绝学捐书,却觉得身心颇相收管,似有少进步处。向来泛滥,真是不济事’之语合。盖其所谓泛滥,正坐文字太多,所以此时进学用功实至于此也。然窃观其反身以求之说、克己求仁之功,令学者且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之说,直截如此用功。盖其平日问辨讲明之说极详,至此而切己反求之功愈切,是以于此稍却其文字之支离,深忧夫词说之泛滥,一旦用力,而其效之至速如此,故乐为朋友言之也。病中绝学捐书,岂是槁木死灰心如墙壁以为功者?朱子尝叹道问学之功多、尊德性之意少,正谓此也。噫!陆先生之问传之未久,当时得力者已尽,而后来失其宗。而后知朱子之说先传后倦之有次第也。因见揭集贤‘无客气’之语,有慨然于予心者,故为申其说如此云。”⑥明程敏政《书虞道园所跋朱陆帖》亦云:“按朱子此书与陆子,有‘病中绝学捐书,觉得身心颇相收管,向来泛滥,真不济事’之语,然不见于《大全集》中,殆门人去之也。明道尝为新法条例司官,而伊川作《行状》略之;欧阳公记吕、范解仇事,而忠宣公于碑文删之。况学识之下先正者,宜其不能释然于此也。”⑦确实不论如何辩释,朱熹此段文字确有趋向陆九渊学说之嫌,虽然朱熹在与其他人的书信中也有类似之表达,但因朱、陆身后,朱、陆之争在两门人弟子中趋于激烈,故而朱熹此类书信即为其“门人去之”,而不见载于朱熹《晦庵集》。
不仅如此,朱熹其他数通稍有表扬陆九渊言行学说的书信亦未能见载于《晦庵集》,其中原因也不出于此。如淳熙二年朱熹致陆九渊之书,其云“所恨匆匆别去,彼此之怀,皆若有未既者”,即指鹅湖之会“留止旬日”,然其论学实不合,于六月八日匆匆别去[3]534。故可推知此通书信乃撰于朱熹自鹅湖归家未久时,为朱、陆书信往来之始。因此,朱熹此书中“某未闻道学之懿,兹幸获奉余论……然警切之诲,佩服不敢忘也”云云,当属初次通信时客套之言,但也未收载于《晦庵集》,可见朱氏后学对此类词语的严格防范态度。
《象山年谱》收载的朱熹其他书信虽也载录于《晦庵集》中,但比较其两者文字,却时见有无、详略之异,如:
其一,《象山年谱》载淳熙十一年朱熹致陆九渊书云:“奏篇垂寄,得闻至论,慰沃良深。其规模宏大,源流深远,岂腐儒鄙生所可窥测?然区区私忧,未免有万牛回首之叹,然于我何病耶?语圆意活,混浩流转,益见所养之深、所蓄之厚。但向上一路,未曾拨着。”按:朱熹此书信亦载于《晦庵集》卷三六,比较其文字,可知《象山年谱》对朱熹原信有所删略,虽其文字稍有异同,不过大多未影响语义,然“但向上一路,未曾拨着”句下,朱熹原信中作“但向上一路未曾拨转处,未免使人疑著,恐是葱岭带来耳”。所谓“葱岭带来”,指禅宗初祖达摩来东土传禅学。朱熹《与刘子澄》也尝云:“子静寄得对语来,语意圆转浑浩,无凝滞处,亦是渠所得效验。但不免些禅底意思。昨答书戏之云:‘这些子恐是葱岭带来。’渠定不伏。然实是如此,讳不得也。”[1]1549对于朱熹此通书信,陆九渊尝特意回书辩答,但当时认为陆九渊之学羼杂禅学者,也并非仅朱熹一人,故陆氏后学对此颇有忌讳处,遂于《象山年谱》引录朱熹此书时,特意删去“恐是葱岭带来耳”数语。
其二,《象山年谱》淳熙十三年载朱熹通陆九渊书,略云:“傅子渊去冬相见,气质刚毅,极不易得。但其偏处亦甚害事,虽尝苦口,恐未以为然。近觉当时说得亦未的,疑其不以为然也。今想到部,必已相见,亦尝痛与砭剂否?道理虽极精微,然初不在耳目闻见之外,是非黑白只在面前。此而不察,乃欲别求玄妙于意虑之表,亦已误矣。熹衰病日侵,所幸迩来日用工夫颇觉省力,无复向来支离之病,甚恨未得从容面论。未知异时相见,尚复有异同否耳?”按:朱熹此书亦收载于《晦庵集》卷三六,然文字略有异同,即《晦庵集》中无“近觉当时说得亦未的,疑其不以为然也”二句,“所幸迩来日用工夫颇觉省力”之“省力”,《晦庵集》作“有力”。其中“近觉当时说得亦未的”二语,乃属朱熹反思之语,而傅子渊即傅梦泉,字子渊,为象山高足。大抵朱门后学似认为朱熹上述二语有向陆九渊致歉之嫌,故将朱熹此书收入《晦庵集》时删去之。至于“省力”“有力”之异,却关系到评价朱熹学说趋向之大问题。《晦庵集》所载此书于“熹衰病日侵”、“所幸迩来日用工夫颇觉有力,无复向来支离之病”之间有“去岁灾患亦不少。此数日来,病躯方似略可支吾,然精神耗减,日甚一日,恐终非能久于世者”数语,结合上下文义,可知朱熹是说自己“病躯”日衰,“恐终非能久于世者”,然恰恰因病而放下诸般思虑,颇用功于“日用工夫”之间,故颇觉学识长进,而坚实“有力”;然而若称“迩来日用工夫颇觉省力”,使自己“无复向来支离之病”,则意味着朱熹此时改变己说,转而认同陆九渊主张的“简易功夫”之说。故虽说“省”“有”二字形近,但此处大抵可认定其出于陆氏后学的有意改字。
二、陆九渊致朱熹的佚缺书信
出于同样原因,陆九渊致朱熹书信也存在有相似现象。与朱熹致陆九渊的佚缺书信多节录于《象山年谱》者不同,此类未收录于《象山集》的陆九渊致朱熹的佚缺书信,大多在朱熹与他人的书信和谈话中提及,如:
(一)朱熹《答叶味道》(祔说向尝细考)有云:“顷年陆子寿兄弟亲丧,亦来问此。时以既祔复主告之,而子静固以为不然,直欲于卒哭而祔之后,彻其几筵。子寿疑而复问,因又告之,以为如此则亦无复问其礼之如何,只此卒哭之后便彻几筵,便非孝子之心,已失礼之大本矣。子静终不谓然,而子寿遂服,以书来谢,至有‘负荆请罪’之语。”[1]2782-2783朱熹《答叶味道贺》(所喻既祔之后)也论及此事[1]2780-2781。据《象山年谱》,淳熙四年正月十四日,陆九龄“丁继母孺人邓氏忧”。因陆九龄兄弟对祔礼有疑,故特致书朱熹请问,但对于朱熹之答语,陆九龄信从,而陆九渊始终“不谓然”,故也未收入《象山集》。三、“敏感文句”的隐匿与朱陆后学之态度
其他未被收入《晦庵集》《象山集》的朱熹、陆九渊往来书信尚有多通,但因其所述与朱、陆之争无甚关连,或其书信已佚缺,他人所引录断片残句,无从判断其具体内容,故本文未加讨论。从上述佚缺的朱、陆往来书信之文字分析,大体可归纳出以下数点:
首先,此类佚缺的朱熹、陆九渊往来书信,其部分内容、文句,皆含有表彰、服膺对方学说,或观照对方观点而反思、反省己说的文字。当然其中有仅属礼貌性的客套话语,但更多的当出于其真实的想法。就现有文献分析,朱熹、陆九渊二人的思想学说,前后曾有变化,二人间之诸观点,其中有激烈争辩者,却也有相互影响乃至有所趋同者,此在学术发展史上常有发生。但在朱、陆身后,随着朱、陆之争的激化,朱、陆之后学皆不能接受其师竟然接受或服膺对方之说,如此则只能将此类书信隐匿,而拒绝收入朱、陆二人的文集之中,终至佚缺。
而朱熹致他人之书中有表扬陆九渊者,也有未被收入《晦庵集》的,如《象山年谱》淳熙十六年载:“包显道侍晦庵,有学者因无极之辨贻书诋先生者,晦庵复其书云:‘南渡以来,八字著脚,理会著实工夫者,惟熹与子静二人而已。某实敬其为人,老兄未可以轻议之也。’”按:《朱子语类》卷一二四载陈文蔚所记亦云:“因说陆子静,谓:‘江南未有人如他八字著脚。’”可证朱熹当时实有是说,但此答书却未收入《晦庵集》,当也出于上述相同之考虑。
其次,为证明对方服膺己说,朱熹、陆九渊在引录对方书信时,屡有删略文字以使对方文字看起来符合己意,此现象在陆氏后学修撰的《象山年谱》中尤为明显。如上文所述的《象山年谱》淳熙十一年、十三年所载两通朱熹致陆九渊的书信,此外如在淳熙七年载朱熹致林择之书云:“陆子静兄弟,其门人有相访者,气象皆好。此间学者,却与渠相反。初谓只在此讲道渐涵,自能入德。不谓末流之弊只成说话,至于人伦日用最切近处,都不得毫末气力,不可不深惩而痛警之也。”按:朱熹此书信亦载于《晦庵集》卷四三,数处关键文字却与《象山年谱》所引不同:“此中见有朋友数人,讲学其间,亦难得朴实头负荷得者。因思日前讲论,只是口说,不曾实体于身,故在己在人都不得力……陆子寿兄弟近日议论,却肯向讲学上理会。其门人有相访者,气象皆好。但其间亦有旧病。此间学者却是与渠相反,初谓只如此讲学渐涵,自能入德,不谓末流之弊只成说话,至于人伦日用最切近处,亦都不得毫毛气力,此不可不深惩而痛警也。”[1]1968-1969
又淳熙十年载朱熹致项平父书云:“所语陆国正语,三复爽然,所以警于昏者为厚矣。大抵子思以来教人之法,尊德性、道问学两事,为用力之要。今子静所说尊德性,而某平日所论,却是道问学上多。所以为彼学者,多持守可观,而看义理全不子细。而熹自觉于义理上不乱说,却于紧要事上多不得力。今当反身用力,去短集长,庶不堕一边耳。”按:朱熹此书载于《晦庵集》卷五四,然在“所以为彼学者,多持守可观,而看义理全不子细”之下,朱熹尚有颇为关键的“又别说一种杜撰道理遮盖,不肯放下”二句。
最后,从朱、陆佚缺的往来书信内容分析,可见朱熹引录陆九渊书信文字,大多是为批评陆说以伸张自己的观点,而陆九渊引录朱熹书信文字,却大多是为证明朱说实与自己的观点相同。此一现象,大抵可说明以下两个事实:第一,虽然在二人之往来书信中争辩“无极”“太极”时,尝互指对方之说源出禅学,但朱熹的反驳义正辞严,而陆九渊及其后学因其说与禅学的关系暧昧,故答语颇有些尴尬,而不得不借助引录朱熹的书信文字来证明己说非禅学,此在引录其书信却刊削去部分敏感文句时尤为显著。第二,虽在朱熹、陆九渊二人身后,朱、陆之争弥久不止,但在晚宋乃至稍后的学界内,大抵处于朱主陆从的状态,而朱、陆及其后学在引录二人的往来书信时不同态度,也正是此一现象的明白写照。
虽然古人书信在今日研究中作为基础文献资料,或被视作最可重视的第一手史料,但通过上述分析朱熹、陆九渊往来书信的佚缺现象以及形成原因,可知此类现象往往是因为编纂其文集、著述之后学的有意作为,以便能与其坚持之学说相符合。此当引起今日阅读、研究者的充分注意。
注释
①顾宏义:《朱熹与陆九渊兄弟往来书信编年考证》,载《兰州学刊》2016年第7期。按:子澄,刘清之字;无垢,张九成号。
②《晦庵集》卷三三《答吕伯恭》(便中辱书教),第1445页。按:子寿,陆九龄字。
③《晦庵集》卷四七《答吕子约》(示喻缕缕具悉),第2190页。按:程敏政:《篁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三八《书朱子答吕子约书》略云:“按此书朱子未与陆子相见时语。所谓脱略文字,直趋本根,与《中庸》先学问思辨而后笃行之说,乃朱、陆最异处。”
④《晦庵集》卷四七《答吕子约》(所示内外两进之意),第2191页。参见顾宏义:《朱熹与陆九渊兄弟往来书信编年考证》,载《兰州学刊》2016年第7期。
⑤《篁墩文集》卷三八《书朱陆二先生所论无极书后》。
⑥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四○《跋朱先生答陆先生书》,上海古籍出版社《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⑦《篁墩文集》卷三八《书虞道园所跋朱陆帖》。
参考文献
[1]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M]//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朱子全书,上海,合肥: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2]陆九渊.陆九渊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0.
[3]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4]黎靖德.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编辑】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