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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僚政治遇到了资本主义(一)

2018-01-22 王中宇 空山野语

【按】自秦以后,帝王常改姓,不免“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官僚呢?却可以侍奉新朝。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并用不断地改朝换代来调整政策,解决社会矛盾。这一体制接续夏商周之前缘,在农业文明时代促成了至少延续了五千年,很可能是八千年的中华文明,建立了可以傲视欧亚大陆的汉、唐、元、清帝国。代价呢?战乱,“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不管怎么讲,人类唯一一个可以延续几千年而没有断绝的文化共同体,唯一一个保留了大部分疆土没有沉没在西方殖民大潮之中,是这一体制的成功之处。作者所说的儒表法里是约束官僚的,既有道德的约束也有法制的强制。其实还有内圣外王在约束这帝王,凡不能为圣者便不可以为王。这就给最高权力的更迭提供了合理的依据。所以,两千多年前,齐宣王问孟子:“臣弑其君,可乎?”孟老夫子直言无讳地告诉他:“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失去了做君主的资格,谁都可以干掉你。至于诛杀贪官污吏,那更是替天行道。那时的官僚不和资本结合,一般只和土地结合。士大夫对商人总有几分瞧不起。近代,当官僚遇上了资本,也就迅速适应了资本。于是你来我往,你方唱罢我登场。按此文的说法,当下是第四次官僚与资本的结合,那么这次有何特点,如何结局呢?值得琢磨。


当官僚政治遇到了资本主义(一)

作者:王中宇

发布时间:2014-09-19 15:25:37

来源:民族复兴网  

----官僚资产阶级的历史轨迹当官僚政治遇到了资本主义   

一、倭仁:“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  

二、洋务运动:“平中国”、“敌外国”?  

三、北洋时代:乱世枭雄  

四、从“国家资本”到“接收大员”  

五、“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  

六、从“隔世报”到“现世报”  

东亚大陆上,周代是典型的封建政治,周灭商后,宗室亲贵裂土封疆,只需对周天子表示效忠,封地之内,俨然独立王国,很像西欧的领主制。这种政治制度运行八百年后,中央衰落,诸侯争霸,天下大乱。争夺中央权力的霸主们不得不考虑周王朝式微的教训,寻找新的方略,以防止诸侯坐大、危及国家统一。  楚武王熊通首创了郡县制,每得一地,不再分封亲贵,而是由中央派遣行政官僚管理。秦始皇全面推行郡县制,自此诞生了一个庞大的行政官僚群体。秦始皇选择郡县制,原本指望大秦江山万世不竭,没想到二世而亡,此后朝代更迭如翻烙饼;而推翻秦王朝的各路雄杰们,恐怕谁也没想到此后居然“百代皆行秦政制”。  民谚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秦政”从公元前221年一直延续到1911年,真可谓“铁打的营盘”;而指望“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皇帝们,从秦始皇到溥仪居然有270位,平均在位不到8年,真正成了“流水的兵”。在这样的格局下,行政官僚群体却“既寿且昌”,成为这片土地上事实上的主导政治力量。也可以换句话说,成了精英集团统治这片土地的主导模式。  

官僚政治无疑是中国政治体制的底色,这片土地上的统治精英在历史的试错过程中,淘汰、筛选出了这个最具适应能力的体制。这种政治体制的长寿,必有其内在原因。和一切政体一样,它也是一个生命体。生命体的自然寿命取决于其抑制内部瓦解趋势的能力。史实告诉我们,王朝崩溃多因官僚群体聚敛无度,导致底层百姓无以为生,结果就是揭竿而起,四海沸腾。可见对官僚政治而言,抑制官僚贪欲的机制决定了王朝的寿命。而这一机制就是“儒表法里”。  

很多人将“儒表法里”理解为说一套做一套,挂羊头卖狗肉。其实,“儒”推崇的“礼教”是一套行为准则。“礼”的适用对象是精英集团,所以“礼不下庶人”;礼的功能在于遏制精英集团的私欲,所以要“克己复礼”。  

然而事实证明,自觉“克己”的人,在精英集团中总是稀缺的异类。绝大多数追逐官位的人,其所谋者无非“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使其循“礼”,不能仅靠其内在的自觉,必须有外部强制力,这就是“法”。法家主张靠“法”(普遍主义的赏罚规定)、“术”(分权制衡)、“势”(严刑峻法形成的高压),迫使官僚们循“礼”而行。而这套体制的运行,需要一个最高权威—皇权。  

可见,“儒”、“法”关系的实质并非“儒表”、“法里”。“儒”其实是建立官僚群体的内在约束机制,而“法”则是对官僚群体外在制约力量,两者的“表”、“里”位置刚好相反。“儒表法里”之说不过证明了官僚群体对制约机制的态度:内在约束机制被他们视为对外标榜的口号,而外在制约力量才是他们需要从内心认真对待的。  

历代开国之君从前朝覆亡的教训中都明白这一点,并在开国的奋斗过程中获得了运用“法”、“术”、“势”的资源与能力,故而能使吏治较为清明。然而,数代之后,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嗣君,见识与能力递减,而官僚群体却渐成盘根错节之势,渐渐摆脱皇权的制约,其私欲遂日益膨胀,直至搞得天下大乱,将社会拖入新的轮回。  

当来自西方的异样文明敲开中华大门后,这个官僚群体感受到了“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李鸿章言)。面对变局,官僚群体展现了其卓越的适应与生存能力,而这种能力带给社会的,却是令人深思的后果。  

倭仁:“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  

除了清史研究者,倭仁是个几乎被遗忘的人物。但当时他的社会影响力绝不在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之下。  

咸丰皇帝即位时,他上书讲吏治与用人:  

“行政莫先於用人,用人莫先於君子小人之辨。夫君子小人藏於心术者难知,发於事迹者易见。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刚正不挠、无所阿乡者,君子也;依违两可、工於趋避者,小人也。谏诤匡弼、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不畏天变,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公私邪正,相反如此。”  

用这个标准考察,今天不知有多少官员会汗流浃背。在叶尔羌帮办大臣任上,他就参劾叶尔羌回部郡王摊派路费及护卫索赃。当皇上要动工重建因火灾被毁的武英殿时,他偕徐桐、翁同龢上疏,要求“停罢一切工程”,要皇帝“勤修圣德”。在太平天国、捻军起义战争后,河南官民矛盾激化,倭仁尖锐地指出:“今日河南积习,祗曰民刁诈,不曰官贪庸;祗狃於愚民之抗官,不思所以致抗之由。”他直指“寇乱之源”在于“盖藏已空,州县诛求仍复无厌”。  

显然,倭仁是传统文明的忠实捍卫者,深知精英集团的贪欲实为祸乱之源。事实上,倭仁先学王阳明心学,后皈依程朱理学。在道、咸、同时期程朱理学复兴的潮流中,倭仁是以唐鉴为中心的京师理学群体中的重要成员。对于“主流意识形态”,官场上众多人士不过是表面标榜,以图适应生存环境,谋取进阶而已。而倭仁却是自觉的维护、践行者。时人这样评价倭仁:“道、咸之间从宋儒之学身体力行者,必推公为首选。”  

所谓“身体力行”,突出表现在他每天做“札记”,自省修养。这极大地影响了“中兴名臣”曾国藩。倭仁教曾国藩写日课,“当即写,不宜再因循”。曾国藩“亦照艮峰(倭仁字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曾国藩在与弟书中称:“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僴,令人对之肃然。”如此道德化的正人君子,连皇帝都怕他,“倭仁素严正,穆宗尤敬惮焉”。两宫皇太后偏选他给同治当老师,“以倭仁老成端谨,学问优长,命授穆宗读”,可怜的同治皇帝。然而,后来暂短的“同治中兴”,焉知没有这位老师的功劳?  

这种意识形态使他不可能理解海盗商人的“文明”,更不可能认为人家代表了“先进文化”。于是面对主张“师夷之长技以治夷”的洋务派,倭仁主张:“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  

倭仁家族的命运是悲剧性的。他死于咸丰十年。其后“光绪二十六年,外国兵入京师,阖家死焉。”倭仁的四个弟子,道光乙未科进士陶恩培、孙铭恩、吕贤基、罗遵殿都死于天平天国起义,“先后殉粤寇之难,世称倭门四忠”。无论面对内忧还是外患,传统文化都被证明已经无能为力了。倭仁死时,翁同龢悲叹:“呜呼!哲人云亡,此国家之不幸,岂独后学之失所仰哉!”此时,无论“国家”还是“后学”,都已进退失据。官僚群体必须寻找新的出路,以使自己适应变化了的世界。历史证明,这个群体的演化、适应能力举世无双,然而,对社会的责任感似乎再也没有回到倭仁的水平。  

洋务运动:“平中国”、“敌外国”?  

“同治中兴”的干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以及后来的张之洞,切实体验到人家“长技”的厉害。这不仅是武器方面的大刀长矛对洋枪洋炮。还有机动性方面的铁路轮船对步卒帆船;通讯方面的“六百里加急”对电话、电报。而这背后则是材料方面的钢铁对木材;能源方面的人力骡马对蒸汽机。再向深处探则是“格物致知”对“数理化”。用今天时髦的术语,是科学技术上的“代差”---一个时代的差距。让官僚集团从“天朝”梦中醒过来的,是冷酷的现实:“落后就要挨打”。  

曾、左、李、张诸位俱是务实的干吏,即便如倾心道学的曾国藩也相信“实干兴邦”。都以巨大的努力要跨越这种代差。自19世纪60年代起,兴办了一系列军事工业,如安庆内军械所(1861年)、江南制造局(1865年)、福州船政局(1866年)等。70年代后起更兴建起轮船招商局(1872年)、开平矿务局(1878)、上海机器织布局(1878年)、天津电报局(1880年)、兰州织呢局(1880年)、唐山胥各庄铁路(1881年)、汉阳铁厂(1890年)等近代工矿企业。为了培养外语人才,于1862年在北京设立同文馆。这就是著名的“洋务运动”。就此揭开了中国近代资产阶级的序幕。这样的“出身”,使资产阶级与官僚集团有无法分割的血肉联系。中国第一代资本家或者是前任、现任官员,或者是高官的幕僚,并最终成为官场中的一分子。一百年后,回顾一下其中几位代表性的人物,或许别有启示。  

丁日昌  

主持福州船政学堂的丁日昌,在考中秀才之后,屡次考试不中,被惠潮嘉道李璋煜聘为幕僚。后又成为曾国藩的幕僚,并由此走上了洋务运动的舞台。他的一生政、商兼备,既任过知县、兵备道、布政使、巡抚,又督办过广东厘务和火器,任过两淮盐运使、福州船政大臣。他由在任官吏推荐,而非通过科举“正途”步入官场,既当过政务官,又当过国企老总。  

丁日昌的主导色彩是官员,而且是个清官。任两淮盐运使时,他雷厉风行从重处理走私漏税、瓜分营私等违法案件,任江苏巡抚时,清理积案27万多宗,在福州船政大臣的任上,他亲自主持审理福州船政局贪污渎职案,声震朝野,在福州巡抚任上,他曾亲率全城军民抗击两次百年罕见的水灾,不顾脚肿至膝,咯血不止,登城指挥。洪水稍退即筹款救灾,施粥施饭,赈济灾民。当他积劳成疾,获准退休时,闽省百姓高呼:“留中丞,活百姓!”  然而,作为官员,他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官场派系斗争。当时朝中左宗棠和李鸿章在防务重点上有歧见。李鸿章等人力主海防,以日本为主要假想敌,主张放弃塞防,将“停撤之饷,即匀作海防之饷”。左宗棠则是塞防派,指出西北“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尤其招致英、俄渗透。丁日昌属李鸿章派系,为了牵制左宗棠的西征,丁日昌略施手段,将倾力为左宗棠西征筹款的胡雪岩,搞得倾家荡产。  

盛宣怀  

搞垮胡雪岩的实际操盘手,是比丁日昌年轻21岁的盛宣怀。盛宣怀的祖父是举人,当过浙江海宁州知州;父亲是进士,当过布政使,且与李鸿章有交。可见盛宣怀是个高干子弟。与丁日昌类似,盛三次乡试不中,从此绝意科举。1870年到湖广总督李鸿章幕府做了机要秘书,以其才干深受李鸿章倚重。史载,在洋务派掌握的轮、电、煤、纺四大企业中,盛宣怀直接管理的有三大企业;在出任邮传部右侍郎时,该部主管的铁路、电报、航运、邮政事务中,前三项皆为盛宣怀创办。而且他还创办了中国第一家电信企业、第一家内河航运公司、第一条南北铁路干线、第一家国人自办的中国通商银行、第一个钢铁联合企业等等。  同时,盛在仕途上也步步高升。历任天津河间兵备道、天津海关道、山东登莱青兵备道兼烟台东海关监督、天津海关道兼海关监督、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办理商务税事大臣、工部左侍郎、邮传部右侍郎、邮传部尚书等职,从地方一直干到中央。  不同于丁日昌的清廉,盛宣怀利用亦官亦商的身份,为自己聚敛了大量的财富。  

“官督商办”的政策为此提供了合法的途径。如湖北荆门煤矿“虽名为商办,实为官办,在商股名义下变为李鸿章、盛宣怀的私产。”(朱伯康、施正康«中国经济通史(下)» p600)。1909年8月,盛宣怀以挽救轮船招商局为由,召开股东大会,将招商局由官办改为商办,选盛宣怀为董事会主席。此举为招商局的主管部门邮传部复电批准:“本系完全商股”,而盛正任邮传部右侍郎。(见雷颐«晚清风云七十年»)于是名义上的官产就变成了法律上的官员私产。这一出中国式的MBO把戏,上演在近百年前,不能不令人深思。  

盛宣怀死后,家业由其遗孀庄德华夫人接管,所管理经营的盛家产业,从上海、苏州、常州,直到南京、九江、武汉,极为雄厚。庄夫人病逝后,盛宣怀指定的遗嘱执行监督人,李鸿章的长子李经方,用了两年半才统计出盛氏财产,总额为银元1349万余两,除去应偿款项,净值1160余万两。  

清廷诸公对盛宣怀多有褒扬,其中张之洞的评价最具特色:“可联南北,可联中外,可联官商。”可见盛极长于搞关系,在“关系就是生产力”的环境下,想不发迹都难。然而成也关系、败也关系。当年,光绪皇帝发布上谕,铁路准归商办,四川商民据此自集一千五佰万两白银的股款,成立了川汉铁路总公司。善于“联中外”、“联官商”的盛宣怀建议“借外债,修铁路”。清廷遂宣布路权收归国有,旋即出卖给英、法、德、美4国银行团。其间利害损益,一目了然。此举激起川人激烈反抗,掀起了著名的“保路运动”。清廷急调鄂军入川镇压,致使武昌兵力空虚。革命党人得以乘机武装起义,导致了清王朝的覆灭。  

《清史稿》对盛宣怀的评价是:“宣怀侵权违法,罔上欺君,涂附政策,酿成祸乱,实为误国首恶”。  这样一个家族,在中国势力之大,难于想象。盛宣怀先后共有七房妻妾,生有八子八女。儿女们又各自与豪门联姻,互相依附,富上加贵,成为清末民初一支颇为庞大的家族体系。盛宣怀病逝后,葬礼极其盛大,耗资30万两白银,送葬队伍从斜桥弄(吴江路)一直排到外滩,为此租界当局专门安排了交通管制。然而,这个家族的“官二代”兼“富二代”,绝大多是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老大、老二、老三都是鸦片鬼,老四更是花钱如流水,曾一夜间输掉一整条弄堂。  唐廷枢  在搞跨胡雪岩的实际操盘手中还有一位重要人物:唐廷枢(字景星)。他由香港殖民政府翻译起家,在此期间,他在香港投资了两家当铺。其后又从事棉花投机生意。他的修华号棉花行,成为外国洋行收买中国棉花的一个代理机构,并与怡和洋行发生业务关系。后来他接任怡和洋行买办,对怡和洋行的发展居功至伟,“唐景星简直成了它能获得华商支持的保证”。美国旗昌洋行的老板说,唐廷枢“在取得情报和兜揽中国人的生意方面……都能把我们打得一败涂地”。可见一个得力的买办对外国公司在华业务的重要性。  

当李鸿章对官办的轮船招商局进行改革,实行“官督商办”时,唐廷枢投入了李鸿章门下。招商局在唐廷枢的手中迅速扩张,甚至收买了美国旗昌轮船公司的全部财产,1877年占到在华轮船总吨数的36.7%。此外他主持了开平煤矿从勘察矿址、拟定计划、招集资本到正式开采的全过程,开平矿产量为当时所有官商煤矿之首。作为开平煤矿的附属部分,他还兴办了中国自营的第一条铁路—开平铁路、中国自营的第一家水泥厂—唐山细棉土厂。他还参与筹办福建、台湾两地的洋务。  

在国企工作的业绩为唐廷枢打开了官场晋升之道,从“同知”到“道台”甚至得到“堪备各国使臣”的保举。  

经营国企为唐廷枢扩展自己的私企提供了广阔的天地,依托招商局的业务,他的私企开展码头堆栈和轮船保险业务,先后创办长源泰、长发两堆栈及仁和、济和两保险公司。依托开平矿务局业务,他在广州修建轮船码头,运销开平的煤炭。还试办之热河承平银矿,勘察的平泉铜矿和迁安铁厂,接办的广东天华银矿。  

胡雪岩  

胡雪岩从钱庄小伙计起家。太平军攻杭州时从上海、宁波购运军火、粮米接济清军。左宗棠任浙江巡抚,委他为总管,从此成为左宗棠筹办粮饷军火的臂膀,主持上海采运局,兼管福建船政局,经手购买外商机器、军火及邀聘外国技术人员。他对朝廷最大的贡献是为左宗棠西征筹款。胡雪岩先后六次向洋人借款,累计金额为1870万两白银。  

由于辅助左宗棠有功,朝廷曾授其江西候补道。他还被御赐二品顶戴,赏穿黄马褂。  

这种官商的身份为其扩展私人资本开辟了广阔的空间。各项业务的“回佣”,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在前述向洋人借巨款业务中,利息至少占总数的一半,利息如此之高,可见实付利息与应付利息之间的差额(即“回扣”)之丰厚。  

利用官商身份,胡雪岩还操纵江浙商业,专营丝、茶出口,操纵市场、垄断金融。至同治十一年(1872)他的阜康钱庄支店达20多处,布及大江南北。资金2000万余两,田地万亩。  巨大的财富使其穷奢极欲,《胡光墉传》记载:胡雪岩修建“第宅园囿,所置松石花木,备极奇珍。姬妾成群,筑十三楼以贮之。”胡雪岩姬妾成行,号称“十二金钗”,他象皇帝“临幸”一样,用“翻牌子”决定与谁共寝。他甚至强买民女,新鲜感一过就给银弃之。《见闻琐录》称他“凡买而旋遣者,殆数百人。”汪康年在《庄谐选录》中这样评价胡雪岩:“杭人胡某,富坷封君,为近今数十年所罕见。而荒淫奢侈,迹迥寻常所有,后卒以是致败。”  丁、盛、唐、胡大体代表了“洋务运动”中官僚资本家的来源构成。丁日昌是个正统官僚,盛宣怀则是高干子弟、腐败官僚,唐廷枢来自买办而胡雪岩来自商贾。在洋务运动中他们都汇集到同一舞台上。中国近代资产阶级就这样在官僚政治的大背景下诞生了。这个阶级的主导者无疑是官僚,无论买办还是商贾,不依附官僚则难有作为。另一方面,官僚则必须依靠买办与商贾,方可解决财政问题。这一特征有极顽强的生命力,考察整个近、现代史,经商而成功的,鲜有背后无官方背景者;为政而通达的,鲜有背后无提供财力支撑者。官商关系是理解近现代中国上层政经现实的要窍。  

在朱伯康、施正康的«中国经济通史(下)»中,对官僚资产阶级掌控的企业,充满了这样的记载:  

“疯狂地购买洋设备,引用洋员。”  

“隔省官员挂名应差,支领薪水者甚多,而委任各员任意开销,浪费侵蚀,私囊日充,公款日亏。经人告发时,李鸿章又袒护亲信,案情不了了之。”  

“每个高级官员均任用私人,冗官冗员均领高薪,工人工资极低,工作时间长,矿工得病不加医治,生活疾苦。”  

“官场舞弊,层层盘剥,费用大,往往入不敷出。”  

“效率低,浪费大,管理无能,资金短缺。”  

“因内部腐败,运输又不便,开支浩繁,亏损甚大,经费发生困难。”  

“因用人不当,大肆挥霍,尚未竣工,费用即耗去4万余两,有买空卖空舞弊行为。”  

受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起义刺激而兴起的“洋务运动”有两个目的:“平中国”和“敌外国”。实践中,它开启了中国在制造业上众多的“第一”,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中国第一台蒸汽机:1862年,安庆军械所。  

中国第一艘轮船:1865年,黄鹄号,安庆军械所。  

中国第一台车床:1867年,江南制造局。  

中国第一艘近代军舰:1868年,恬吉号,排水量600吨,江南制造局。  

中国第一台汽锤:1868年,江南制造局。  

中国第一台刨床:1868年,江南制造局。  

中国第一台铣齿机:1870年,江南制造局。  

中国第一艘大马力军舰:1872年,海安号,排水量2800吨,1800马力,江南制造局。  

中国第一辆简易蒸汽机车:1881年,用蒸汽锅炉改制,开平矿务局工程处。  

中国第一辆标准蒸汽机车:1882年,中国火箭号,开平矿务局工程处。  

中国第一台轧花机:1887年,上海张万祥福记铁工厂。  

中国第一台对开平板印刷机:1900年,上海曹兴昌机器厂。  

中国第一台缫丝机:1900年,上海永昌机器厂。  

中国第一条轧油联合设备:1905年,汉阳周恒顺机器厂。  

中国第一艘大型军舰:1906年,宁绍号,排水量3074吨,3000马力,福州船政局。  

中国第一台抽水机:1907年,15马力,汉阳周恒顺机器厂。  

中国第一台卷扬机:1907年,60马力,汉阳周恒顺机器厂  

可见器物层面的进步并非难事,然而这样的进步却无法带来“平中国”、“敌外国”的结果。国内之乱在于精英集团聚敛无度。官僚资产阶级的现实表演适足证明:洋务运动不是遏止而是推动了精英集团的聚敛狂潮。这一则导致大众民不聊生,二则导致地方实力派崛起。结果一方面是流民四溢,一方面是“朝旨不出午门”。而一个孱弱的国度是无法“敌外国”的。甲午战败证实了“敌外国”之落空,“平中国”之梦则被满清覆灭及随后的军阀混战粉碎。“平中国”、“敌外国”之梦导致了“乱中国”、“附外国”的现实。  

不知曾、左、李、张诸位的在天之灵,看到这样的成果,是否会想起倭仁的判断:“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是否会检讨自己当初的选择与决策?如果他们与倭仁的在天之灵一起,对这一枰“大棋”复盘,从中又能得出什么教训与启发?  而作为后人,我们在回顾此后的历史时,看到的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题头为盛宣怀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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