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小姑娘独自过春节

每年春节，我都会想起这件事。

2007年春节刚过，我来到了陕西省延安市黄龙县。我一直对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有着特殊的感情。一看到那种苍茫的风景，心境就异常宁静；一写到黄土高原，文字就变得非常灵动。

黄龙县城的四面，都是高山。

陕北的山，和南方的山不一样。

南方的山，郁郁苍苍，草木茂盛。陕北的山，光秃秃地，连一棵树木都看不到。偶尔看到一只鸟在山顶上盘旋，然后就飞走了，连落脚的树枝都找不到。

黄龙县城边的山坡上住着人，每一户人家和另一户人家都距离很远。

我走进了一户用柳条编织的木栅栏门的人家。

那户人家里，只有一个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残破的红色衣服，头发蓬乱，但五官精致，异常漂亮。

小姑娘说，春节是她一个人过的。

我问：你的家人在哪里？

小姑娘说，在她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妈妈就跟着人跑了，爸爸带着她和哥哥一起生活，平时爸爸就在县城打短工，维持家用。春节前夕，因为爸爸打了哥哥，哥哥偷了爸爸的钱，跑去了西安，爸爸去了西安寻找哥哥，一直没有回来。

这个春节，八岁的小姑娘一个人过。

八岁的小姑娘，把这个春节过得很隆重。

她从山下的县城里买了一张大红纸，裁开，自己写了一副对联。

没有墨汁，她把锅底的锅墨抠下来，和上水，这就是墨汁。

没有毛笔，她把被套里的棉花抽出来，绑在细木棍上，这就是毛笔。

她写的对联是：一帆风顺吉星到，万事如意福临门。

她说，她看到别人家的门口这样写，她也这样写。

她把剩下的红纸裁成了两大块和几个小方块。

两大块的上面写上了“福”字，倒贴在房门口。

几个小方块，剪成了窗花，贴在方格窗户上。

我左看右看，歪着脖子看，都不知道她剪的是什么。

她让我猜。

我说：这个是狗。

她咯咯笑着说：这是喜鹊，过春节了，谁会把狗贴在窗户上？

我笑着说：你说得很对。

这个八岁的小姑娘不但异常漂亮，而且异常聪明。

八岁的孩子已经会自己做饭了。

她把铁锅里的水烧开，然后抓一把面粉放进去，用勺子搅拌着；再抓一把面粉放进去，再用勺子搅拌着。等到锅里糊状的食物泛起气泡，就表示熟了。

这是西北最简单的面糊糊。

她每顿都吃面糊糊。

她还会做菜，炒红萝卜丝。

家里只有红萝卜，萝卜是北方冬天最便宜最常见的蔬菜。

我看到案板上放着一挂鞭炮，那种最小的最便宜的鞭炮。

我问：这谁买的鞭炮？

她说，是她买的。

春节那一天早晨，山下的县城里热闹非凡，炮竹声接连不断。她站在土坡上看热闹。

后半天，炮竹声稀疏了，她拿着一个蛇皮袋，捡拾山下的炮竹皮。炮竹皮都是用黄纸板做的。

她拖着一蛇皮袋炮竹皮，拖到废品收购站。废品收购站是一个河南人开的，他们全家都在这里过年。

废品收购站的老板也没有称量，给了她一元钱。

她用这一元钱，在商店买了一挂最小的鞭炮。

西北的风俗，初一初五都要放鞭炮，妖魔鬼怪一听到鞭炮声，就再也不敢来你家了。

她初一没有放鞭炮，这挂鞭炮要留到初五放。

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么能干的一个八岁小姑娘，一个人过春节。

然而，却把春节过得这么有滋有味，这么有仪式感。

我心中异常悲怆，又异常欣慰。

我把身上的几百元钱都留给她，只给自己留了几十元的车票钱。

她家没有电话，她爸爸没有手机，她写给了我邻居家的电话。

她说，他们家有什么事情，都是和邻居家联系的。

邻居家，和她家有相距上百米的山路。

后来，我经常会想起这个八岁的小姑娘。

十年来，我打过几次电话，得知她爸爸从西安回来了，没有找到她哥哥。

西安不是黄龙，当然找不到她哥哥。

我又从电话里得知，她考上了初中，又考上了高中。

她还让邻居转告对我的感谢。

有一年，她哥哥回来了，已经长高了长帅了，她爸爸喝醉酒，又把她哥哥揍了一顿，她哥哥又走了。

然后，电话再也打不通了，拨了很多次都没有打通。

也许，她家和邻居家都搬迁了。也许，邻居家停用了座机。

我也没有机会再去黄龙，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13年过去了，她应该考上了大学，或者在南方的工厂里打工。

她那么聪明漂亮，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些年来，我经常想起这个八岁的小姑娘。

她很贫穷，但很独立，很坚强，很乐观。

她把自己的2007年春节装点得精彩纷呈。她以后的人生肯定也很精彩纷呈。

生活的苦难算不了什么，再苦难也要有一颗乐观向上的心。

再大的苦难，都会过去。

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识别二维码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