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有点污，只想让你看看最牛的讲故事方式丨豌豆花

简洁和克制是作为一个小说作者的最高美德。很多人表达过相似的观点，我并没有胡诌。

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不断作为作者现身，对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臧否是非，是另一种风格。但作者说的太多，试图代替读者去思考和评判，不免让人厌烦。

讲述一个故事，最好让其中的人物自然舒展，自由呈现他们的样子。最微妙的情绪会在看似不经意的细节中泄露出来，留给读者去细细揣度。

今天要分享的这篇短篇小说，就是近来看过的简洁和克制的好案例。

——豌豆碎碎念

故事的名字有点污，叫“情色电影”。作者是格雷厄姆·格林。对他了解不多，只对他在二战期间做过双重间谍的经历略感惊叹。

主人公卡特和他太太两个人一起外出旅游。

卡特太太是个脑袋里充满愚蠢念头，欲求不满又不肯老实待着的大妈，总想拉着她老公去一些“好玩的地方”，做点“有滋有味的事情”，比如抽个鸦片，看个日本脱衣舞娘之类的。

“你答应过，我们要抽鸦片的。”卡特太太说。

“不是在这儿，亲爱的。要到西贡呢。在这个地方抽，‘不得体’的。”

“你怎么这样拘泥俗套啊。”

“这里，只有苦力聚居的地方那些最肮脏的角落才有得抽呐。你就太显眼了。他们会盯着你看。”他祭出他的必胜牌，“那儿有蟑螂。”

“如果我没丈夫在身边，我肯定会被带去许许多多好玩的地方。”

卡特对这婆娘的无理取闹感到非常愤怒，决心“搞点节目”让她安分一点。

他猛地站立来，说道，“好吧。我去搞点节目。待在这里。”他隔着桌子，倾身过来。“你最好别吓到，”他说，“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我认为自己不是通常被吓到的那一个。”卡特太太说，带着一缕浅笑。

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看法国电影的地方。就是“他们说的情色电影”。

第一部片子很没看头，让两个人看得很尴尬，卡特太太评价是“难看”、“没兴奋点”。片子“放啊放啊，咔哒一声结束了”。

看第二部片子的时候，卡特太太认出了电影里的男主人公，竟然是二三十年前的卡特先生。

卡特太太以一种带着嫉妒的嘲讽口吻和卡特谈论着这段过去的事。

“恶心死人了。”

“我不记得这事儿恶心呢。”卡特回答。

“你为什么要拍这个？我看都不要看你一眼。丢脸呢。”

“我叫你走人的。”

“他们付你钱了？”

“他们付她钱了。五十英镑。她非常需要那个钱。”

“你就白玩一场咯？”

“没错。”

“我爱她。”

“人是不会爱上妓女的。”

“哦不，人会爱上妓女。千真万确的。”

“为了上她，你排队了吧，我猜。”

“你讲的太难听了。”卡特说。

“你认识她多久？”

“大概十二个月吧。”

“她要是还活着，现在肯定难看得不得了。就是那个时候，她也挺普通的。”

“我觉得她挺可爱。”卡特说。

这段人物对话是极其难写的。卡特太太的震惊、嫉妒、好奇、痛苦，抓到把柄后咄咄逼人却又隐而不发的情绪中饱含的爱恨，以及卡特的躲闪、退避，和这段往事勾起的美好而又充满遗憾的情愫，全部都仅仅通过人物的对话和简短的提示词表现了出来。

故事还在继续。

看了一部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在多年前拍的激情戏后，卡特太太被燃起了“干燥滚烫而汹涌”的欲望。这种欲望甚至超过了多年来常见的状态。

然后，男主人公就不怎么情愿的，怀着愧疚的，跟他的妻子干了那件事。

她的欲望干燥滚烫而汹涌。“别停，”她说，“别停。”然后她像一只愤怒的、受了伤的小鸟尖叫着。后来，她说：“好多年没有这样了啊。”她在他的身旁，兴奋地说啊说啊，说了几乎大半个钟头。卡特静静地躺在黑暗里，有一点孤独和内疚。对他而言，在那一夜，他背叛了他唯一爱恋的女人。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终结在了男主人公孤独和内疚的心理过程中。

不得不说，最后一句是个败笔。如果没有那一句，我们还可以更长久更仔细的去揣度和回味男主人公的孤独和内疚：一段超过四分之一世纪之前的往事到底勾起了他怎样的愁绪？婚姻生活究竟给他带来了怎样的苦恼和曲折？

整个故事的讲述中，格林一直很克制，不做评判。全篇中唯有3处地方，故事讲述者以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透露了男主人公对妻子的看法：

卡特一边看着扑在咖啡上一杯接一杯灌咖啡的太太，一边想：她的手镯终于叮当一声撞到咖啡匙上了。到她这个年纪，倘若是个心满意足的女人，那是最美丽的时候，可她却生出了不餍足的纹路。他一见她的脖子，就想到解开扎紧火鸡的绳子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他要发作了。他想到了他花掉的钱，就为了带上太太，良心好过一些——他太频繁地不带她独自远行，可带着个不想与之相伴的女人，还不如形单影只更快活些。他克制着，平静地喝下他的咖啡：他想咬杯子的边儿。

她光溜溜的大腿细细的，让他想到正待捕鱼的鹭鸟。

这些从言语和动作的细节中透露出的人性幽微曲折的一面，正是这个故事最动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