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荫浏：古琴谱式改进刍议（下）
编者按：
本会公众号拟按时间顺序刊发杨荫浏先生在琴学方面的著述。今日所发之文，是杨先生根据旧谱无音调，不能体味曲趣；笔划繁多，“打谱”耗时；机械弹奏，同一符号含多种定义等缺点，提出了备乐谱、省符号的改革思路。杨先生共列举了八类省略符号的方法，其中五类可删，三类可略减或简化。如此，琴谱符号不超出三十个。先生提出乐谱的改革，意在改变古琴式微之境。勇义为之，实为挚爱古琴艺术的拳拳之心使然。适值古琴再度繁盛之时，重读此文，感慨良多！
古琴谱式改进刍议（下）
文丨杨荫浏
（首刊于《礼乐》1947年第18、21、22、24期，原文标题为《古琴谱式改进刍议（一）》《古琴谱式改进刍议（二）》《古琴谱式改进刍议（二续）》《古琴谱式改进刍议（三）》。本文选自《杨荫浏全集》第5卷，2009年版）
5.既备乐谱，则二音以上同时并作所成之和弦，已可用记写和弦之法，在乐谱间记写清楚；已有弦序符号，则原用符号之意义，均可借其他单音所用之符号概括之。因此而可删之符号凡十三。
6.古琴符号中，甚多两种以上之符号相合而成之混合符号。夫八人同席，坐法甚多；少数化学元素，可合成无穷之物质；依数学组合之术而推衍之，古琴之混合符号，更不难使之多而又多。然愈多则谱式愈晦，而愈有害于琴道之发展。既有乐谱，则无论同度叠音，或异度相连之多音，均可依其节奏，就其音位，各自记写，正不必有藉于混合符号。因此而可删之符号，凡八十有七。
7.摇音（Vibrato常出于五正二变音位之外，与颤音trill之在音位上者不同）及滑音（Glissimo），多少属于个人精微表情，不易用数量精密固定，而亦不宜过于作硬性而呆板之限制。关于摇音及滑音之符号以概符号，凡三十有四，均可一面删除，而一面另造一二括之。此多数符号原来之含义，凡有关于节奏之长短者已见于乐谱，而无虑其遗失，至于动作之快慢虚实，则除一部分可用表情符号说明外，其大部分仍有待于教师之传授；苟非教师当面传授，则虽有符号，亦难于领会。此难于领会之部分，不如仅借一二概括之符号，指明其所在，以唤起教者与学者双方之注意，而将其详细情形，留待教者之传授，及学者个人之悟解与发抒。
西方音乐中，声乐与提琴，均有摇音。声学家虽间有鄙视或反对摇音者，然经近代音响学家精密之测验，乃证明即反对摇音者之所唱，至少亦有平均大小达半音左右之摇音。提琴家，列摇音为初学时指法传授之项目，但在曲调之实际演奏，却大多并不主张固定摇音之所在及其发生之详细情形，以为摇音系个性精微之发抒，教师不易依样传于弟子；弟子即力求依样葫芦，然因个性不同，对于曲调领会之所及者有异，决难得教师之神似；为弟子者，正应各自了解曲调之意味，而自求有以解释之。此种看法，实有胜于固定摇音之企图。古琴上之摇音为吟猱，正宜与以合理之解放。作者主张简化吟猱符号，此为原因之一。
古来多少琴书，解释不相统一，各自为说，而互相冲突者，于吟猱为尤甚。吟猱之上下先后，大小次数，诸书各成统系，不相为谋；弹奏诸书中曲调之各家，又各自吟猱其所吟猱，上既不能尽合前代诸书之所解释，下亦无以使当代之根据同一版本，弹奏同一曲调者，对于同一符号，取同一之弹法。不宜统一，而强求统一；结果，乃一人求统一，而众人与之违异，一时求统一，而来时与之渐出入；此乃必然之现象。前人统一而终未成功，吾人更何能自必统一之终于有效。作者主张简化吟猱，此为原因之二。
读者或易以为简化吟猱，于琴之技术，为化难为易；其实不然。吾人应使之化难为易者，不过不必难而无谓加难之符号。至于技术艰难之处，则往往系累代演进所成之可珍奏洗，绝不能因苟且求易之心，而使之退化。今符号之简化，目的正在求技术之更精。何则？昔之求统一吟猱符号者，冀用上下分数，往来次数，使每一符号，呆板划一；划一则学者对于曲调之神情，可不假思索，唯往来之次数是计，唯移动之分数是准，纯本机械之说明，为机械之动作，岂非甚易，甚易而至尽人能为？在吟揉方面，即不多注意教师之弹法，而仅根据书本所云之死法，岂非已可大致无误？今解放符号之限制，实即扩大限制之范围。符号解放之后，学者于每一吟猱，必且以与乐句中诸音之关系，深心体味而出之，于教师每一吟猱之奏法，必且屏息神会而领略之；昔日呆板之弹法，教师示范一二遍可得者，今则示范数十遍后，精细之学者，或且犹以为未足。如此，岂非更难？然音乐技术，所难在精微之处，所贵亦在精微之处，岂能因畏难而求易哉？
因历代对于吟猱之解释，诸家冲突之处太多，难于历举，下列仅引一家之言，以为实例。将来对于诸书诸家在吟猱定义方面之殊异，实应另作专门之比较研究以处理之。
8.奏法或可少或不可少，符号或可删或不可删，而可另用记谱法，或分或并以求简化者，凡六十有六。
上述八类中，1类为单纯之指法符号及指序符号，二十七符号，大都宜保存，但尚可因并合而减少；2类十八符号，当然宜删；3类十三符号均可删；4类四符合；5类十三符号，均因兼备乐谱而可删；6类八十七混合符号，其个别指法，已备于单纯符号之中，可删；7类三十四符号，属于精微之表情；原来符号，区分虽已过于繁细，解释却又太嫌呆板，反足使无限自由之表情，流为少数有定之机械动作，更宜简化符号，使成极少数，以摆脱符号之束缚，而求弹奏之传神；8类六十六符号，若改用记谱法，则大部可删。统计八类二百六十六符号中，2、3、4、5、6五类完全可删者，一百三十五符号；1类二十七符号可略减，7、8二类一百符号，则可简化成数个。如此，则琴谱符号，至多不致超出三十之数。作者所拟简化符号之暂定形式为何如，当于下章中说明之。
对于前人所用种种同式及异体之符号，及对于各个符号前人或今人所下相同及相异之解释，亟宜根据诸谱，排列比较，有专文以处理之。此文之作，参考资料，非广博至于几无遗漏，不能有其充分之价值。作者前藏琴书，战时尽失！今所有者，不过寥寥七八种，不能着手作此研究。深望琴界同志，有以完成之。（此文必须冠以所参考之书目表，并须用简字注明每一解释之出处。）
又琴书对于上下进退时以徽分入于解说之中；对于吟猱注绰，时以徽分别其大小。此中亦殊有应加研究之问题存在。拟另写《古琴徽分与其音律比值》一文以处理之。予计此文之必要准备，至少应约经二百六十个对数公式之繁复推算，及六百四十个加减等法之简单计算。何日写成，未能予必。附注于此，聊助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