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专栏 | 不自然的自然：失乐园
《神曲（La Divine Commedia）》插画，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1963
CHAPTER 01：失乐园
文：韩博
人类真的喜欢伊甸园之外的自然？
但丁·阿利吉耶里（Dante Alighieri）之《神圣的喜剧》（La Divine Commedia，中文译本通称《神曲》）开篇，《地狱篇》第一章，开宗明义，说的正是“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啊！要说明这座森林多么荒野、艰险、难行，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只要一想起它，我就又觉得害怕。它的苦和死相差无几”。
《神曲（La Divine Commedia）》地狱篇，但丁行走在幽暗森林
不难看出，森林并非《神圣的喜剧》主人公热爱之意象。那是一三〇〇年。但丁对于“自然”的感受，迥异乎今天大城市里吃有机食品的环保主义者。上述译文，取自田德旺先生的散文体。倘借来汉语世界最早《神曲》译者，钱韬孙先生——其父乃清朝政府驻意公使，其母钱单士厘，因长居罗马而著《归潜记》，述及但丁（书中称“义儒檀戴”）、《神圣的喜剧》（译为“神剧”）与剧中人物（如“婆尼法爵八”，即卜尼法斯八世）——傚《离骚》韵之法的译笔，恐怕读来更有传统文化共鸣：“方吾生之半路，恍余处乎幽林，失正轨而迷途。道其况兮不可禁，林荒蛮以惨烈，言念及之复恐怖心！戚其苦兮死何择……”修辞如斯，简直便是汨罗江畔的屈子附体，失宠的屈子，走投无路的屈子，滔滔不绝唠叨中年危机之可怖无异乎自然的森林，吓死宝宝矣！由是可见，欧亚大陆，无论西东，往上多数几代，先人眼里，自然从来不是需要人类呵护的弱势群体。
《诗人屈原》，傅抱石，1942
当然，上述自然，自是伊甸园以及人工修剪的花园之外的自然。受造物喜欢亲近的自然，实乃自然的“花园”一面。亚当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园丁，伊甸园绿化系统员工。欧亚大陆西边“两希”（希腊与希伯来）文明之一的档案材料《旧约》写得清清楚楚。他本无忧无虑。可是，某一天，起了凉风，耶和华神在园中行走，竟瞧不见左手水管右手剪刀的工人。噫吁哉！原来，这小子跟他女朋友偷食禁果，知道了羞耻，明白赤身露体的图像是要打马赛克的，关乎善恶的敏感词更不能乱说，所以，玩起了躲猫猫。这还了得！神觉得，“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作为受造物的人，与作为造物者的神，区别无非两点：是否知善恶，能否得永生。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皇帝总想长生不老，原因无他，要当神仙，尽管吞下一肚子道家毒药的神仙候选人里边，不乏坏事做绝者，不知善恶者者，抑或，知道也装孙子者。伊甸园的主人眼里不揉沙子——既然泥人初具自我审查素质，摘下树叶，设计夏威夷风格裙装，他们必须从我这儿滚蛋，必须穿上我钦定的“失乐园”职业套装，以皮为衣。
伊甸园里的亚当
此举，重新定义了人类与动物，或者说，人类与广义之自然的关系。被逐离伊甸园的人类，因而进入文明历程，开启了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策展人和哲学爱好者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人类世”。人类开始猎杀动物，以便获取果腹的食物、蔽体的马赛克，乃至大自然的廉租房及宜家风格的日常用品——西伯利亚的鄂温克人至今挤在奇小无比的兽皮屋内，倘如“铁链女”的丈夫那般生育能力强，北风一吹，雪花一飘，成年人就得高风亮节，只把头探入室内，屁股留给皮鞭的永动机似的自然。亚当和夏娃的后代，还得祭神，烧烤动物，主要是牛和羊——这当然比烧烤羌人祭神的商人文明得多——致其香气直达天庭的鼻息。
《苏格拉底之死（The Death of Socrates）》，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 Louis David），1787
但丁在幽暗森林中遇到黑豹
“人类世”的主角，就这样挣扎于动物和神之间——一方面，努力摆脱动物本能，试图了解更多的“善”，理性的善，其顶峰之一，便是毕生觅“善”而被不大读书的群众检举揭发，不得不一死了之的苏格拉底；另一方面，若某人堕落，则被斥作“禽兽”，譬如，幽暗森林里的但丁，撞见一只豹子、一只狮子和一只母狼，诗人断定，眼前的“拦路虎”组合，分别代表肉欲、骄傲与贪婪。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甩锅”行为——直立行走的受造物渴望趋近造物者，便把自身缺点甩给不能直立行走的受造物。
关于作者
韩博
诗人，艺术家，小说家，戏剧编剧，旅行作家，策展人，毕业于复旦大学，美国爱荷华大学荣誉作家。诗歌作品已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德语、俄语和西班牙语等。出版有中文诗集《借深心》《飞去来寺》等，长篇小说《三室两厅》，以及《与酒神同行》《涂鸦与圣像》等七本旅行文学作品。出品《椅子不知道》《山海精》等十余部戏剧作品。2019年策划诗歌电影短片《哀歌》，入围2020年柏林斑马诗歌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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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HIBITION INFORMATION
展期：2022年3月16日 至 2022年5月1日（待定）
Duration: 2022.03.16-2022.05.01(TBC)
地点：上海当代艺术馆
上海市南京西路231号 人民公园内
Location: MoCA Shanghai
People's Park, 231 West Nanjing Road, Shanghai, China
参观时间：周二至周日，10:00-18:00（17:00 停止入场，每周一闭馆)
Opening hours: Tue to Sun, 10:00-18:00 (Last admission is at 17:00, close on Mond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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