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专栏 | 不自然的自然：生存还是毁灭

《渎神者卡帕纽斯（Capaneus the Blaspheme）》，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1824-1827

CHAPTER 02：生存还是毁灭

文：韩博

三十五岁的但丁，当他在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的灵魂指引之下，来到地狱第七层，第二环和第三环的边界，发现眼前正是“一片地面上没有任何植物的旷野”，“一片又干燥又厚的沙漠”，“整个沙地上空飘落着一片片巨大的火花，落得很慢……犹如亚历山大在印度那些炎热地带所见的飘落在他的军队身上的火焰一样……永恒的火雨就像这样落下来”。但丁遇见一个“巨大的鬼魂”，正是希腊神话“七将攻忒拜（Thebes，另译底比斯）”之中的卡帕纽斯（Capaneus），他因蔑视宙斯（Zeus）而被“众神之神”掷出的雷电毙于云梯之上。坠入地狱的这位，丝毫不思悔过，也不怕酷刑，“他似乎对于火烧毫不在乎”。卡帕纽斯喊道：“我活着是什么样的人，死了还是什么样的人。即使朱庇特（Jupiter，对应宙斯的罗马众神之王）使他的铁匠累得筋疲力竭，在我的末日，他曾在盛怒之下从这个铁匠那里拿到锐利的雷电把我击中，即使他像在弗雷格拉（Flegra）之战时那样呼喊：‘好伏尔坎（Vulcan，另译乌尔肯），帮忙啊，帮忙啊！’使蒙吉贝勒（Mongibello）的乌黑的锻炉旁其他的铁匠们一个一个的都累得筋疲力尽，并且用他的全部力量向我投掷雷电，他也不可能对我实现称心如意的报复。”

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é）雕刻的地狱里的“火雨”

蒙吉贝勒，西西里岛埃特纳火山（Etna）的中世纪名称，源自阿拉伯文——但丁的时代，穆斯林世界保存的地中海古典世界文献，正被陆续译回拉丁文，比如，《神圣的喜剧》所述年代之前半个世纪，迈克尔·司各特（Michael Scott）从阿拉伯文转译出亚里士多德哲学著作若干，但丁奉亚历山大的导师为“智者们的大师”，其《尼可马克伦理学》和《政治学》堪称《神圣的喜剧》理论基石之一，尤其关乎罪之类别及轻重。“铁匠”伏尔坎，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另译赫菲斯托斯）的罗马名字，后者乃希腊神话之中奥林匹斯（Olympus，另译奥林波斯）十二主神之一，径以火神、锻造之神、砌石之神、雕塑之神与工匠之神著称。荷马（Homer）史诗《伊利亚特》（Iliad）展示的高端武备，不乏出自其手者，第一卷更如八卦小报，直陈其生母为宙斯第三任老婆白臂赫拉（Hera）。赫西俄德（Hesiod）则借由《神谱》（Theogony）道出欲言又止的秘闻：“赫拉没有和宙斯同房——因为她那时对宙斯十分生气，与他吵架——生下了著名的赫淮斯托斯。他精于手工技艺，为宙斯的所有其他子女所望尘莫及。”

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

《忒提斯从赫菲斯托斯手中接过阿喀琉斯的武器（Thetis Receiving the Weapons for Achilles from Hephaestus）》，安东尼·范·戴克（Anthony van Dyck），1630-1632

二〇一五年六月，我从佛罗伦萨飞往西西里，抵达东海岸中部的卡塔尼亚（Catania）的时候，地狱里的卡帕纽斯口中的“好伏尔坎”的雷电加工厂——埃特纳火山——“乌黑的锻炉”仍未熄灭。这一欧洲最高活火山——它使得亚平宁半岛西南部那座摧毁过庞贝古城（Pompeii）的维苏威（Vesuvius）相形见拙——正在不远处躁动不安，哈姆雷特一般向着天空吐送出阵阵犹疑于“生存还是毁灭”的浓烟。天哪，几千年啦，火神还不下班，其敬业爱岗之态度，“九九六”之辈又怎能及其万一。

埃特纳火山喷发场景，2021 年 2 月

当晚，落宿卡鲁巴（Carruba）。遍植柑橘与柠檬的果园环绕的一座酒店。月光下，果香和硫磺的味道混为一谈。我担心埃特纳随时爆发，西西里人则安之若素——火山间歇性的狂躁症，在他们眼里，无非自然的一部分。的确，历史上，埃特纳火山数度喷射，摧毁砌筑，抹去生灵。可是，那又怎样？毁灭万物的岩浆造就的火山泥，终究又会风化为种植蔬菜和水果的理想土壤。早在公元前八世纪，远道而来的希腊殖民者就为火山泥的肥沃而疯狂。亚里士多德的老师柏拉图，当他想要找一个地方实施“理想国”蓝图，首选便在西西里，他看中的那个城邦，就在埃特纳火山积雪的斜坡和帕其努姆角（Cape Pachynum）最南端之间，面朝伊奥尼亚海（Ionian Sea），它由科林斯人始建于公元前七三四年，仅比罗马城年轻二十岁，名唤叙拉古（Siracusa，另译锡拉库萨）。

“生存还是毁灭”，归根结底，只能算是没资格伸手去摘生命树的果子之辈——寿限局促甚至朝生暮死的生灵——视角里才有的问题。若依上帝视角，太阳底下无新事，一代人过去，一代人又来，赫淮斯托斯的铁匠铺抹平一个旧世界，肯定还会丢给西西里一个新世界。“保护地球”的口号，终究出乎地球人的鸡贼——保护者的终极目标，无非保护保护者自身的生存条件，而非保护根本无力保护的被保护者。

西西里岛和远处的埃特纳火山

—— 未完待续 ——

关于作者

韩博

诗人，艺术家，小说家，戏剧编剧，旅行作家，策展人，毕业于复旦大学，美国爱荷华大学荣誉作家。诗歌作品已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德语、俄语和西班牙语等。出版有中文诗集《借深心》《飞去来寺》等，长篇小说《三室两厅》，以及《与酒神同行》《涂鸦与圣像》等七本旅行文学作品。出品《椅子不知道》《山海精》等十余部戏剧作品。2019年策划诗歌电影短片《哀歌》，入围2020年柏林斑马诗歌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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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HIBITION INFORMATION 

展期：2022年3月16日 至 2022年5月1日（待定）

Duration:  2022.03.16-2022.05.01(TBC)

地点：上海当代艺术馆

上海市南京西路231号 人民公园内

Location: MoCA Shanghai

People's Park, 231 West Nanjing Road, Shanghai, China

参观时间：周二至周日，10:00-18:00（17:00 停止入场，每周一闭馆)

Opening hours: Tue to Sun, 10:00-18:00 (Last admission is at 17:00, close on Mon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