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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211/985大学奇谈录|微思客

2017-04-20 宗城 微思客WeThinker


《天堂电影院》剧照,图片来自:https://movie.douban.com

编者按

 

故事本质上也是谎言,尽管文以载道的故事喜欢用谎言影射现实。在故事中,你并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一开始我就声明了我有说谎的权利,在故事的环境里。但你也许多多少少会有共鸣,比如我写这所奇怪的大学,你也许就感觉:“这不就是咱学校吗?”真否?假否?我不告诉你。

 

可我毫不避讳,我要用这些故事来面对我们的大学,那些似曾相识又不尽相同的谎言。故事是谎言,是对抗谎言的谎言,以期重建我们回归真实的信心。



“普通读者”第十二期

大学奇谈录


宗城 | 微思客编辑


这些话都是我听说的,为了便于读者理解,叙述者是“我”。你也许有同感,也许觉得说的是你,也许只是哈哈一笑。你是笑是怒,都是你自己的事。

 

(一)

 

我们都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一个人在背后说假话,国君未必会相信,但一群人说假话,国君就很可能相信了。国君为什么会相信呢?一是因为谎言多了,就能以假乱真;二就在于当一个人被一群人中伤,这群人就是一股压力,而那个人,也是一种对国君的压力。一个平庸的人、四处讨好的人很少会被群起而攻之,一个触动了一群人利益的人,才会引起攻讦,而有这种气魄和能力的人,自己也会聚集起一批拥护者,这对国君而言,不见得是好事。

 

但我姑且只就第一层含义展开。蔡康永感慨,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谈美德成为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美德如此,真话又何尝不是呢?从语言诞生那一天开始,语言的真实与虚伪就是一个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真实是一件看上去容易做起来困难的事情,即便在我们的私密空间,比如家庭、比如我们自己的卧室;即便我们与最亲密的人交谈,我们也会撒谎,无论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本质上都是谎言。甚至我们会自己对自己说谎,亲人临危,我们告诉自己,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真否?假否?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很难脱离与社会中纷纷繁繁的关系而活。但我们内心其实是有一套自我保护和逐利机制的,除了纯粹的不被世俗所桎梏的自然人,我们进入每一个环境,都会判断讲什么话有利于实践自己的动机,什么话能够相对保护自己。这个环境,包括大学。

 

故事本质上也是谎言,尽管文以载道的故事喜欢用谎言影射现实。在故事中,你并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一开始我就声明了我有说谎的权利,在故事的环境里。但你也许多多少少会有共鸣,比如我写这所奇怪的大学,你也许就感觉:“这不就是咱学校吗?”真否?假否?我不告诉你。

 

可我毫不避讳,我要用这些故事来面对我们的大学,那些似曾相识又不尽相同的谎言。故事是谎言,是对抗谎言的谎言,以期重建我们回归真实的信心。

 

我曾经在这所奇怪的大学知道一件事情,它可以作为一个习惯谎言的环境真实的写照。那是我的一位朋友在大一的经历。不少人的学生会经历只会有一年,大一下学期就是离别。离别需要合照,合照需要微笑,彰显其乐融融,体现一年工作对我们的升华。我的同学政治觉悟比较低,在合照的那天,每个人都要说一段和谐的临别感言,其他同学都是有觉悟的人,感谢党感谢老师感谢部员生活充满希望,他偏要特立独行。他说:

 

“学生会一年下来,我还是没认全大家。”

 

空气突然安静。

 

得亏他们部长机灵,回应他:

 

“你瞎说啥大实话啊,心里有数就好。”

 

大实话不要瞎说,说真话成为令人面面相觑的事情。

 

《天堂电影院》剧照,图片来自:https://movie.douban.com


(二)

 

一切的一切,从我进入大学那一天,就开始奇怪。

 

我生活在一所普通的大学,211/985和我没关系,听说这东西以后作废了,要立个新名目,不过估计也和我没关系,我们学校还没进步到那份上。所以,每当互联网刮起一阵211/985的讨论热潮,天之骄子们袒露自己的压力、焦虑、迷茫,我们意外地获得隔岸观火的“局外人”视角,尽管我们不少人都后悔高考不争气,没法去体验那份焦虑。

 

高考体验不了的喜悦,要用考研去补上。于是,刚刚走进大学,已经有很多同学抱定了考研的主意。添加保研的学长学姐、精打细算专业课成绩、保研要求、潜水考研论坛等,一心考研的尽头,就像郑板桥先生说的:“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同样是托高考的福气,生活在一所普通大学的同学更早懂得“认命”。我们很少再有天之骄子的心态了,也不指望成为建设祖国的栋梁,这些宏图伟愿,都随揉碎的试卷,失落在风中,我们想的是为自己谋一个说得过去的生活,我们按部就班的生活,偶尔发发牢骚,别人笑我们太平凡,我们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奇怪的是,在这样一所充满了认命者的大学,经常会喊出一些看上去颇有希望的口号。在我军训的时候,我参加过一个全体同学都要参加的分享会,分享的是我们的一位老师,他用半玩笑半自豪的口吻说出一句我至今都记得但此前从未讲过的话:“清华北大,XX师范,并称中国三大名校。”XX师范就是我的大学。当时我在看书,听罢,我更专心去看书,因为我意识到多读书的重要性。

 

大家一团哄笑,也许这就是句玩笑话,我想。但事实证明它不只是玩笑,这天下午到晚上,我的朋友圈被这句话刷屏了,学校有影响力的公众号的底下评论也是一水儿这句话,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叫我们不要刷朋友圈,那天我有点明白了。

 

后来,我们班的一位男同学进入了校学生会,负责某学校知名公号的内容排版,我经他之口了解到:评论转发公众号的推送是校学生会成员的任务。比较重要的时候,学生领导是要收集能证明你转发评论的截图。大家都不容易。

 

普通大学有普通大学的乐趣,我生活在一所快乐的大学、一个朝气蓬勃的学院,何以为证?这里每天都有喜讯。昨天,通过老师的朋友圈,我知道学院某个活动见报了;今天,通过要求大家参与的临时会议,我感受到校领导对学生的亲切关怀;明天,通过学校公号,我惊喜地发现:学校在大陆大学排行榜中又升了几位。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即便在冬天的北国也洋溢着一股“有希望”了的氛围,慰藉着被雾霾包围的众生。

《天堂电影院》剧照,图片来自:https://movie.douban.com


(三)

 

据说我的大学占地面积3500亩,其实里面不少是荒地。但也并非毫无用处,晚上情侣不愁没有地做萤火虫的游戏,一次和女同学聊天,她说北门那儿的草地上有不少用过的避孕套,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她和女同学路过。

 

在我的大学旁边,生长着一条漂浮着粘稠绿色液体和成堆成堆垃圾的小河,每当天气发热,走在河道边就要捂着鼻子加快脚步。与这条小河遥相呼应的,就是一个名曰绿帽湖的校内死水湖。由于疏于维护,绿帽湖偶尔也会让那些乘兴而来的女同学大失所望,但这并不影响每一次诗歌比赛,绿帽湖都成为重点颂扬对象。对于那些文字而言,湖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份对湖的情怀,对诗情画意的田园牧歌的向往。在抒情的诗歌中,我们想象:明媚的春日,刘三好与李铁蛋泛舟湖上,蓝蓝的天空中有翠鸟飞翔。可惜绿帽湖没有船。

 

在我刚入学那会儿,听说过一些关于绿帽湖的传说,这更让这个雾气缭绕的湖神神秘秘。有位男同学告诉我这里发生过强奸案,受害人的尸体被藏于湖中,从此我望向那湖面,都心生微澜。也有人说这里发生过抢劫,果然,受害人又沉湖了。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绿帽湖里面到底埋藏了多少具尸体?只有把湖抽干了才知道。但学校爱惜这个湖,未来还要在湖中心建立一个国际交流中心,所以绿帽湖干涸的一天还要等待。

 

(四)

 

绿帽湖是我校名胜古迹,为了向它致敬,有一个校级社团取名绿帽社。

 

我对绿帽湖有一种情怀,所以当时我听到“卖绿帽”这个名字,我就决定报名了。文化人总喜欢藏着掖着,我心里思忖,不就是戴着绿帽去绿帽湖诗情画意吗?我想烟雨朦胧中,这么做一定能够升华我的文学素养,于是没有犹豫。经过两轮面试,我终于知道:这就是卖绿帽的。

 

“这里雾霾比较重,戴绿帽能够防雾霾,搭配口罩便是五毒不侵,大家要认真传承我们的传统,我不希望你们满载(绿帽)而归。”

 

于是我两个月没有戴绿帽。

 

我寻思着,自己刚进社团,屁股还没捂热,主动提退出,就可能不给社长面子。不如我屡次缺席,给他理由开了我,坏人我来当,也算对得起我党牺牲自己、成全集体的优良传统。结果他愣是没开我,这个头衔就这么耗在我身上,一耗就是一个学期。

 

我想,这样耗不行,我不能给社里添负担,毕竟这个社团是纳入社联的,有综测加分的,我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得了加分的便宜啊!多一个我,社长填成员名单就多浪费一点笔水,我于心何忍?于是我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在学期末的社团总结会议,正式和绿帽社断绝关系。

 

结果绿帽社没等我开口,要我参与一条短片的录制。

 

是社团的宣传片,准备放给下一届小孩的,社长高瞻远瞩,早准备早超生。

 

我心里寻思,社长不容易啊,人来人往,只有他坚持戴绿帽,我一个什么活也不干的,还给他添麻烦。我爸跟我说:“江湖儿女,识得报恩。”他一生都在说胡话,就这句话我服。于是我脸一横,心一热,脑中放起港版《天龙八部》的主题曲,风风火火加入短片的录制中。

 

似曾相识的问题出现了。在这条宣传短片里,我被问及的第一个问题是:

 

“你觉得加入绿帽社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我回想起我在绿帽湖畔发呆的夜晚,嘤嘤鸣鸣的声音从深处传来,我燃起一根火柴,手上的《瓦尔登湖》熊熊燃烧,我知道,它要比我更早知道——绿帽湖下有没有尸体。

 

《天堂电影院》剧照,图片来自:https://movie.douban.com


(五)

 

最后我还是没有离开绿帽社,因为那天晚上,录制宣传片的只有四个人:我、社长、社长舍友,还有给社长戴绿帽的女生。社长感激地握住我的手,钦定我成为下一届的副社长。你说,我能推辞吗?

 

明星寥寥,窗户没关紧。我问社长,需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多忽悠几个学弟学妹进来就好啦。”

 

社长舒坦地拍拍我的肩,临了,他又语重心长地补上一句:“绿帽社的香火不能断。”

 

我在绿帽社待了三年,它成为我大学生涯待得最久的一个社团。军训那会儿,纷纷繁繁的社团都来纳新宣传,绿帽社是其中一个。其实我想加入的还是蛮多的,比如辩论队,我就很喜欢。

 

我想加入辩论队的原因很简单。我这人什么都可以谦虚,就胡扯的能力不谦虚,而且他们队长,在纳新宣讲会上,居然发出一张六个大雄欢迎你(后来听友人解释,那是六个阿松)的图片,我当时就想:这一定是一群神经病。辩论队里都是大雄,谁还敢去?于是我二话不说填了报名表。

 

但最后我并没有加入辩论队。为什么?因为我面试没过?你觉得可能吗?如果没过我也不告诉你。我可不喜欢斟酌失败感言,因为我并没有多努力。事实上,还没有去面试我就放弃了辩论队的打算,原因很简单——我们学院有一个规定:辩论队和学生会只能二选一。

 

我纳闷啊,两个都是我满怀热忱想要加入的,怎么就必须二选一了?我问学生会的一位学姐,她不知道,只说按规定办事。我又问辩论队的一位学长,他干脆没搭理我。我好奇啊,越卖关子我就越想知道,于是我立即网购了一本《阿松正传》。

 

我要送给宣讲的学姐,她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个面试至于吗?还贿赂我?”我说我就贿赂你怎么了?你又不是当官的。“我还有两本《阿松正传》未删节版,你要不要?”

 

“先借我看看?万一你骗我呢?”

 

我心想,她的思想松动了,毕竟只是大二的学姐,反腐败意识还是不够高,于是我借借她《阿松正传》过目。

 

结果她拿我的正版去打印了两本。

 

我对辩论队的内幕依然一无所知。

 

很多天以后,当我就快要将这件事忘记,《阿松正传》也快被压在书柜最里面了,我在辩论队的朋友告诉了我真相。他知道我是个有趣的人,想将我写进小说,这采访还要点采访费呢,你想通过小说扭曲我践踏我把我阿松化,我能不要点报酬?于是,辩论队的前尘往事作为素材写进我的小说里。

 

“我们辩论队都不是省心的主儿,你知道的吧?”

“你他妈少废话,进正题。”

“这学生会,说白了,也就是个有学生气的官场,能在学生会混出名堂的,也不让人省心。所以,一般能在辩论队折腾下去的,在学生会,也是一能人。三年前,学生会和辩论队还是一家亲,辩论队是学生会学习部名义下的,辩论队一些成员都是兼顾学生会职务的。比如前学生会副主席。不过,她其实只是辩论队的边缘人,忙着别的事情,大一新生杯打过一场,后面就再也不打了。”

“这和辩论队学生会闹矛盾有什么关系?”

“那一年绿帽杯,咱学院辩论队坐拥三个快枪手,一路杀进决赛。一般进决赛都要通报学院,学院知道了,就会异常重视。就是因为重视,麻烦了。强制每个班出观众还在其次,咱学院一个挂名老师,平时不看辩论,愣是要指定决赛阵容。你猜他排出什么阵容?三个快枪手肯定排除不了,毕竟都是大三的老人了,他愣是把一辩换了,换成那位学生会副主席。”

“她不是很久不打比赛吗?难道她想借这次机会给自己贴金?”

“想多了,那学姐本来只想安心当替补,毕竟输了不用背锅。她也没想到。如果只是这件事,大家沟通几句估计也就过去了,关键是前面的芥蒂,一摞一摞叠起来,那一次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都有什么事?”

“咱学院,一向是哪个项目出成绩,重视哪个项目。三个快枪手刚入校的时候,辩论队成绩不怎么样,撑死绿帽杯八强,所以辩论队长期处于门庭冷落的状态,也没有综测加分。但是呢,如果学院要宣传什么事情,比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比如XX讲话精神,却又惦记着辩论队,要辩论队打表演赛。换做你是领队,别人二话不说塞个包袱给你,你怎么想?”

“所以就闹起来了?”

“可不。辩论队没给那老师面子,代价就是以后学院多了个不成文的规定。”

 

说完这些话,同学把我写进小说了,他的小说名叫《最后的部长》,你说我一个在学生会只干过一年的人,怎么就成了部长?都是拜他所赐。在那本小说里,我和我的一位学生会部长合体,成为小说男主人公“郝学习”。这是一位忧国忧民的社会主义好青年,眼见学生会的种种不公、官僚恶习,决心凭一己之力,荡涤学生会的风气。最终,此人出师未捷身先死,因为长水痘错过了竞选主席的日期。

 

我说你不能瞎写,将来小说出了问题,你可要负责?他说他就瞎写了,王蒙当年不也是瞎写,编得跟真的一样。他说有本事你也写一本,比比谁写得更瞎。于是,在大二的某个夜晚,当我和往常一样送别外卖小哥后,我将校园拌饭晾在一边,写出一篇短篇小说,就叫《最初的辩手》,以上关于辩论队的内容,都是我从那篇虚构的故事里截取的。

 

《天堂电影院》剧照,图片来自:https://movie.douban.com


(六)

 

大学这四年,我结交了很多狐朋狗友,但因为摊上我,他们都很倒霉。清高的朋友看不上我,嫌我大大的粗俗,我这人也斤斤计较,你看不上我,我就不攀你的高枝,跟我做朋友,就要有同流合污的勇气。

 

润土就不认同我这点,水往低处流,但人往高处走,怎么能那么没有志气?润土劝我多跟优秀的人来往,自己也能沾点光。脑子实在太蠢,不开窍,至少也能要几张和对方的合照,将来发在朋友圈,或者放到履历里,倍有面子。

 

我是不是太早放弃自己?润土的话令我陷入沉思。于是,有一段时间,我真的认真和优秀的人交往。我叫忠诚,忠于诚实,我和朋友的交往也秉持这个原则。于是那段时间里,我的朋友圈是这样的:

 

“某月某日某地,去见咱学院大诗人,他没理我。”

“某月某日某地,去参加北京文学研讨会,在座者中,我的学历最高。”

“某月某日某地,某博导要去绿帽湖钓鱼,我说那里的鱼都死光了,不过说不定你能钓到人。他拂袖而去。”

......

 

我和优秀的人的交往很快就失败了。

 

润土是我打乡下就认识的朋友,他在大学有点招人烦,下课爱和老师套近乎,聚餐就喜欢蹭饭吃。一次学院要弄学术论文竞赛,往年面向的都是大三以上的学生,今年破例给大二开放。润土觉得机不可失。

 

润土想走外国文学和比较文学方向,他做了一个课题,叫《爱情幻梦中的阶级对抗——于连与盖茨比形象分析》。和很多拼命码字渴望认同的青年一样,润土对自己的才华很有自信,但他对自己的背景没把握。

 

润土一门心思省吃俭用,把多出来的钱用在购书和参加各种比赛的报名费上。他后悔高中没有拼命学习,在高考这一步就把人生落下了,可也许是我太懒,我高中就嫉妒他的努力。他清晨六点来教室,中午不回宿舍,夜晚熄灯才回去,回去关灯后继续挑灯夜战,打死我也做不到,我上课都钓鱼。可他觉得还不够啊,“人家衡中都是精确到分钟的,上厕所和食堂吃饭的时间都有严格规定”,他就是懊悔自己不努力,所以上大学后他绞尽脑汁提升自己的成绩和履历。这次学术论文竞赛,如果能从学院脱颖而出,杀进市里,就有机会在一级刊物发表,在一所平凡的大学里,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可润土还是犯愁。我好言骗他,人教授都是不慕名利的主儿,有的不也是乡下人出身,你怕什么?昨晚我认识的一李教授,还在朋友圈骂官二代呢。

 

“李教授他叔叔是韩国政要,中韩互助会会长,他当然敢骂,大不了跑路回首尔。”

“隔壁王大爷,我以人格担保他出身在穷乡僻壤。”

“王大爷爱人的爹的老婆是北大中文系博士,你不知道?”

“那刘老师呢?他可是两袖清风。”

“是,两袖清风,多少年了还只是个讲师。”

 

润土仰望星空,眼睛被风吹地酸酸的。

 

“阿诚,你知道吗?在我们学院,学生报的论文选题和材料要经过审批,进入初选名单,是要看导师的地位和脸色的。去年外国文学初选名单十个人,有六人出在学院话语权最重的老师名下!其它四人,有一个人是真牛逼,他大一就有论文发在一级期刊了,学院重视他啊,所以无论他的导师是谁,都不妨碍他通过。另外三个呢?两个是李老师门下,还有一个是王大爷的学生,他们两个的分量,我就不多说了。”

 

润土只要一说起胡话,就停不下来,我懒得拦,由他说去。

 

“阿诚,我怕啊。我觉得自己牛逼,可别人未必这么想啊。你说,我要是不签上赵老师条线,也就是咱学院外国文学最有地位那老师,我这心就没谱。六个对四个啊,换你你走哪条?”

 

“我都不走,大不了咱不凑这热闹。”

 

“你小子倒省心,写了本小说,还有稿费拿。我不行啊,我必须通过大大小小的比赛证明自己,你以为别的比赛就没这破事?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学术也不是省心的地儿。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我不服,我能顶的过谁?还不得任劳任怨,脏事破事一手挑?我跟你说,我以后肯定还是要搞学术,要像那些真正的大师一样,做一个了不起的学者。可我高考已经输了一步了,我不能再输了,我也再没什么挑剔的资本了。所以现在,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都要做。”

 

“你要跟赵老师搞好关系?”

 

“废话!你看这本阎连科的新书,赵老师喜欢,国内没有,我托人从香港弄来的。还有赵老师那公众号,他的最新消息,都是我负责更新的。还有.......你不知道赵老师写的诗多无聊,可他非要把自己的诗发出来,他啊,表面上是学者,心里最想做诗人,于是我就夸他呗、点赞呗,有个同学说,赵老师啊,你不当诗人真是可惜。我就评论一句:啥?赵老师本来就是诗人啊,不信你看百度百科。”

 

润土跟我说这些,他的神情,让我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禁片,里面的人都吃着屎,喝达官贵人的尿,他们恶心,但他们又被要求去喝,他们为了安慰自己,只能一遍遍灌输,直到让自己相信——喝尿是值得的,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当我见到润土望月亮时的侧脸,银色的光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我却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润土昨天还跟爸妈通过电话,他爸妈知道他得奖就很开心。

 

我想起润土小时候在绿帽湖撒的那泡尿,那时候他还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他天不怕地不怕,一心要在花花世界闯出名堂。但现在,在绿帽湖撒尿已成往事,润土倒是能脸不红心不跳,一笔而就绿帽湖的颂歌,在他的笔下,绿帽湖和瓦尔登湖一样美丽。那天,当我在学校官博看到这首颂歌时,我正在厕所,从坑上站起身来,我微微一笑,润土再也不是那个淘气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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