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疆社工记》第一章·初来乍到 | 连载小说 | 自由微信

援疆志愿者们被安排在第一排落座。庆祝诺鲁孜节演出的第一个节目是翻跟头，一群孩子轮流翻，开始还是些简单原始的动作，后面就增加了武术动作，真正变成了演出；演出开始还有主持人报幕，可演到最后，连孩子都拎着话筒上去了，一群一群的人上去跳舞，完全不考虑这是欢迎晚会，下面还坐着一群特殊的观众，演出又回到了生活。看完了整个欢迎仪式，梁民发现，南疆这里是没有演出的，却又处处是演出。

后来，梁民才知道，这种群舞叫麦西来甫。在南疆看见歌舞，就像每天晚上看见炊烟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尤其是在过节期间。今天，兵团克孜尔镇第一中学做的这场庆祝诺鲁孜节演出，只是标志节期开始，好像都要过上几天才能过完。

舞台上方，挂了很多葫芦，地上也摆了一排。这些葫芦很清楚地告诉观众们，这个节是和农业有关，而且超乎寻常地有关。本来嘛，诺鲁孜节过后，在农村，紧张的春耕生产就开始了。

舞台柱子上裹满了艾德莱斯绸，很好看。演员们的服装也很漂亮，与梁民在画报上常见的不同，他赶紧掏出手机拍了下来，顺便把穿这些衣服的姑娘也拍了下来。后来，翻出来再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衣服的漂亮在于穿这些衣服的姑娘很好看。

亚克西！亚克西！梁民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地告诉其中的一个小姑娘，好好努力以后考华南师范大学吧，到时候我跟学生处说说，推荐你加入大学生艺术团。

最后，是沙尘暴催大家散场的。早听说南疆气候干燥、风沙大，尤其是沙尘暴很厉害，果然，瞬间天昏地暗。等梁民回去的时候，早就停电了，而且停得很决绝，沙尘暴的风力把电线杆子都拔倒了，电表被老乡捡起来，送到了房门口，老老实实地躺在那等梁民回来。这一夜真是黑黢黢的。

克孜尔镇是一个团部的驻地，这是隶属于南疆兵团第三师的一个团场，是塔里木盆地里的一块绿洲，团场北部有油气田，归央企，强力带动了经济发展。镇一中是一所典型的民汉合一的学校，九年一贯制义务教育机构，成立于1969年。镇二中是汉族学校，成立得比较晚。

现在，中央安排十九省市援疆，广东省民政厅动员社会工作机构参与援疆，社工师朱良民主动报名，并给自己起了一个“化名”，叫梁民，反正同学同事们都良民良民的叫习惯了。因为南疆人不喜欢猪，所以朱良民除了填表之外，一概自称梁民，希望得到受援地老百姓的接纳。

本科读的教育学，研究生才转到社会工作专业上来的朱良民，自认为是一名半路出家的社工。他热爱公益事业，希望能在一所学校担任驻校社工师，梁民在广东主要的服务对象是农民工子女，他们就像蒲公英一样。梁民想从学校里的流动儿童入手，通过个案、小组和社区活动，开展工作。这些，他都写在了申请书里面。

“驻校社工？社会工作师，中级……”祖校长的汉语说得很好，手里翻着印着国徽的社工证，语气中有点疑惑。

“是的。”梁民用很肯定的眼神望着这位维吾尔族校长。

经过争取，梁民，一个来自华南师范大学中国好人网的社工师，走进了曾瑶的学校，以师教育局局长助理之身，来这所薄弱学校挂职做了祖克拉校长的副手，抓教研。

“那就请你抓第二课堂吧。”祖克拉校长特许梁民把文学社“可以组建起来”但是“社团的规模不要扩大，”不用问，她是怕第二课堂太活跃，会影响升学率。

“我想把文学社办成克孜尔镇流动儿童共有的第二课堂”，梁民说。

“好吧，随你。”校长说。“我们学校来了援疆社工师，这是好消息。你先跟全体老师见个面吧。”

梁民在给全体教师见面的座谈会上说，他很喜欢一本书，叫《童年的消逝》。“这是一本13万字的小书，却提出了全球性的大问题。作者波兹曼认为，电视让童年消逝。现如今，社工师看到，农民迁徙到城垦区后，大量家庭的破裂是比上不了公办学校还要重要的，导致流动儿童的童年消逝的主因。”在门外听见这番话，曾瑶觉得自己父母双全，挺幸福的。

“梁老师，你成立文学社之前，先搞个读书班吧。”

“好。在我们社会工作里面，读书班和文学社之类的，都属于小组活动。”梁民趁机给校长扫盲。

读书班活动时间是每周四下午，新店开张，校长也来了。

同学们听见社工师给大家念诗歌了。校长很忙，不看电视，自然也不知道“春节联欢晚会”里还有诗歌朗诵。社工师说，2007年，中央电视台“春晚”节目《心里话》，得了观众最喜爱的节目三等奖。

只听浑圆的女声念着——

要问我是谁

过去我总不愿回答

因为我怕／我怕城里的孩子笑话

我们的校园很小，放不下一个鞍马

我们的校舍简陋，还经常搬家

我们的教室很暗，灯光只有几瓦

我们的座椅很旧，坐上去吱吱哑哑

　但是，我们作业工整

我们的成绩不差

要问我此刻最想说什么

我爱我的妈妈，我爱我的爸爸
　　　　因为，是妈妈

把城市的马路越扫越宽

因为，是爸爸

建起了新世纪的高楼大厦北京的2008，

也是我们的2008

老师把她谱成了歌

同学把她画成了画

作文课上，我们写下了这样的话

别人与我比父母，我和别人比明天

打工子弟和城里的小朋友一样

都是中国的娃，都是祖国的花

亲爱的爷爷奶奶

爸爸妈妈

全国的小朋友们，我向你拜年啦

一天，梁社工去了一所私立学校，去那里找一个河南来的五年级学生。孩子叫李睿，原垦区七小的学生。她原来所在的七小五（4）班的五名同学随行。一进私立学校大门，久未相见的孩子们抱成一团。

粱社工拿出照相机，拍摄了一些孩子们在一起的笑脸，说笑声一朵朵浪花一般荡漾在黄昏的校园里。照片中出现最多的是就是这位河南来的孩子李睿，在私立学校也上五年级，今天她在老同学们的劝说下，与父亲和好了，并回到了原先读书的公办学校。

跟社工师在一起照相的时候，同学让李睿笑，她说：“我笑不出来。”是的，从上个学期开始，她家遭受了太多的打击，才十一岁的她已经担负了太重的来自家庭变故的压力，在精神上常常觉得自己很沮丧。

爸爸妈妈吵架，她的妈妈跑了，不要她的家人了。她的爸爸也曾经说不要她了，给小孩子的心灵造成了很大伤害，她觉得无法回到原先的公办学校面队老同学，就和弟弟去了私立学校住校。梁民邀请她参加中国好人网流动儿童作文竞赛，相信她会写出真实的生活和感受来。

通过这次特殊的家访，梁民参与了一个家庭的生活变故与教育选择。这种带有教育目的的社会干预，在孩子们的积极配合下，以后还会再现。当社工师送最后一个孩子回家，已经很晚了，孩子家长是个维吾尔族老汉，他一直送社工师来到有路灯的地方，说：“你不怕了吧？”

是的，脚前有灯、路上有光，就不会害怕。

流动儿童作文竞赛颁奖典礼前，梁民和钱秋莲走路去颁奖地点，她提出坐车，梁民说：“不远，走路吧。”典礼后，她打的回学校。

垦区公办克孜尔镇二中的教导主任是女同志，据说对这次作文竞赛挺重视的。5月30日周五那天下午，到垦区教育局送“两基”迎国检的材料，不能来参加颁奖典礼。社工师拨通了电话，本想批评她两句，可是听见一个女老师从电话那头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梁民就大大放缓了语气，说，以后注意。

“梁老师，让谢奇志也参加一下吧。”克孜尔镇二中是汉校，女孩儿谢奇志读初一。

谢奇志是镇二中教师之女，她妈妈当面要求参赛，梁民就让她参加了流动儿童作文竞赛。在社工师们操办的这次全垦区流动儿童作文竞赛中，这是不正常的“正常”。因为教育资源稀缺前提下的人和教育行动，都有被“抢权”的可能，弱者只能无声的避让。何时才能改变这种不正义的状况呢？

想着想着，梁民就被学生带到了克孜尔镇二中。门口站着的是钱秋莲老师，她在朝社工师招手。她儿子已经被吸收进了流动儿童读书班，当然，也不是流动儿童。

钱秋莲的五年级（2）班有54个学生，作为班主任，她是从一年级就开始带。她说这一届的学生不如上一届的，不仅对社工师说，也公开对班里的孩子们这么说。

在她家，常年住着一个男学生，算是家教，也算是寄住，也是五年级（2）班学生。有时候他代替钱老师的儿子来参加蒲公英文学社的活动。

钱老师说郑丹凤从一年级开始当班长，自己做自己的作业，不大管班，但不好意思撤换她，还怕影响她的积极性，有一个女生最适合做班长，性格比较外向，学习成绩也好，她可以推荐给社工师认识。

在公办克孜尔镇二中、民办银河学校等学校调研后，梁民发现，简单粗暴，是班主任管理的主要风格。打骂和恐吓是班级正常运转的文化-心理基调。只要有效，就成为合理的。老黑格尔不是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么？

“在我们学校社会工作的专业教材里，充斥正确的废话，那些只能换取学分，不能达到‘师范’二字的要求，官样文章只能引起学子对教育虚伪的唾弃。当代学术就是这样，在唾沫星子里不断增殖的。”梁民在给京城某社工事务所工作的同学发E-mail时，觉得自己在基层得到了很多书本上压根儿学不到的东西。

经请示同意，中国好人网流动儿童作文竞赛南疆赛区颁奖典礼放在“六一”儿童节举行。

一等奖获得者是李晓雪。坚强的晓雪让社工师梁民回到华南师范大学中国好人网以后，还记忆犹新。

在整理流动儿童读书班学员档案的时候，李晓雪的成长，让梁民想起“坚强”二字。

李晓雪是一名来自陕西的孩子，如今是镇二中五年级2班学生。第一次关注她，是她在3月中旬，交上来一篇作文让社工师批阅。第二次关注她，是3月24日下午，她和樊政霞、张耀等人乘坐社工师的三轮车去启明学校，粱民和他们们一边前进，一边聊天。她家距离粱民的工作单位不远。

当社工师在蒲公英文学社上宣布：“六一”儿童节要人上去代表获奖者发言，李晓雪主动请缨，说她舅舅是大学生，可以帮助她写作。

果然，发言稿写得还不错呢，内容丰富，充满细节。不过，把“一沓沓”写成了“一塔塔”。

“六一”那天中午，在社工师的宿舍给唐白玉过10岁生日的时候，李晓雪还想和魏露露一起，表演舞蹈呢。那天大家都饿坏了，把粱社工屋子里绝大部分食物都扫荡掉了。饥饿的李晓雪，吃棒棒糖、吃八宝粥、吃米饭，很能吃的样子。不过，她每次有吃的，都拿过来让社工师先吃。

她的第一次坚强，表现在在垦区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四号教学楼的大学生活动室，她作为获奖者，兴冲冲地去参加流动儿童作文竞赛颁奖典礼，没有看见玻璃门，一头撞了上去，生疼生疼的，看她捂着额头哼哼唧唧，社工师以为她要哭了，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哭。

“六一”儿童节那天，她穿着新衣服，很光鲜。2日傍晚，社工师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和妹妹一起走，脸黑，头发有点乱，几乎认不出她来了。穿着宽大的衣裤，更加显得身材瘦小。

第二次坚强发生在家访中。“六一”颁奖那天，社工师还以为她的家境在流动儿童当中一定是比较好的，6月2日在家访中才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二年前，她的父亲是司机，在车祸中丧生，现在她舅舅开车养活全家。现在租住的房屋每年租金1000元。她妈妈让她搬凳子出来，社工师们坐在院子里说话。她妈妈说知道女儿昨天到社工师家来了，她比较听老师的话，不听家长的，请老师多管教。平时在班里话多，现在不如以前学习成绩好，妹妹成天缠着她，比以前贪玩了。她的妈妈怀里抱着李晓雪不到2岁的妹妹，一直不停地对社工师说，“我把她们俩惯坏了，请老师严格管教。”

读书班的小成员唐白玉人小，故事不小，她告诉社工师：“小时候我可坏了。”她的第一个爸爸是个偷猎者，现在的爸爸是个司机，回四川老家买车去了。

折腾了一下午，社工师才找到了民办银河学校，在四年级（1）班讲课：原创、普通话标准、脱稿、表情和声音与内容一致。放学后，社工师先去熊娟家，见到了他的父母。这一天是唐白玉的好朋友刘晓玲12岁的的生日。社工师们一起去了刘晓玲家。这一家住在一个院落里，院子里的六个孩子分别在甜甜幼儿园、银河学校和众城学校上学。他们大多来自四川。社工师让唐白玉礼拜六带着刘晓玲一起去镇一中图书室。

6月2日，唐白玉10岁的生日。他的父母都在老家，去买车了，社工师答应为她过生日。

在银河学校见到了李晓琴、娄甜甜，她们连续四次没有参加读书班的活动，决定取消其资格，交回社员证。

巴山中学的张书记推荐赵倩倩参加读书班。上六年级的赵倩倩是读书班要重点给予资金帮助的特困生。社工师决心，将来以蒲公英文学社名义用经济方式资助她读书主要考虑到她家比较远，来图书馆要花一些路费。

“你爸爸妈妈在做什么？”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社工师就问了她这个问题。赵倩倩朴素而缺乏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抑郁，显然她不愿意在公开场合给一个陌生人讲述自己的家庭。后来，听政教处的老师说她父母关系很僵，还没有离异。

粱社工以后再也没有问她父母的情况，她是一个爱面子的女孩，虽然也有能说会道的一面，更有不想让别人知道家庭出了问题的一面。

小赵是学校里的优秀少先队员，很会画画，经常上台领奖。全班有80个孩子，她是劳动委员。“很难管理。”难的时候，她流眼泪跑去向班主任老师告状，心想“一定要给汪汪狗他们苦日子过”，可半道上她折转回来。

小朋友汤婷知道什么是父母双全的幸福。

也许是成功创办流动儿童读书班的缘故，社工师都36岁了，越来越喜欢和小朋友们来往。汤婷小朋友是读书班的30个学员之一，自然是梁民的关注对象。

社工师和12岁的汤婷之间不是文字缘，也不是书画缘，而是“档案缘”，因为社工师正在为每一个读书班的小朋友建立成长档案。

对于个案社会工作来说，没有关注就没有事实。梁民第一次见到汤婷是通过她的班主任钱秋莲老师。钱老师介绍说，她的班里有一个孩子可以培养成为团场广播电视台音乐作文栏目的播音员，梁民就去了。结果就遇见了汤婷。后来，梁民越来越发现，在花样年华里与她相遇是读书班的幸运。

她给社工师做自我介绍，说，以前她家在轮台县，她在那里读过书，当时她爸爸在轮台县的一个砖厂做工。她也在库车三中读过书。

汤婷说她的成绩在班里大约排到十几名。由于五年级要“抽考”，语文老师要求背诵作文，每次都能过，不用叫家长。社工师在图书馆还见过她的姐姐汤薇，垦区六中的初二学生。有一天晚上社工师送她回家，是社工师第二次去她家探访。得知“六三六”这个地块就要拆迁了，汤婷家正在找新的住所。还得知她家租住的院子里有十一个大小不等的孩子，大家在一起玩耍，很热闹。

她深知老师的好恶，力争做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她说班里有一名姓袁的女生，很不爱学习，还和校外的人混在一起，语文数学英语才考20多分，老师们都很讨厌她。

“六一”儿童节早上，社工师去她家，看见她坐在椅子上嘴巴撅着生气呢，原来是跟她爸爸生气。爸爸不让她去师范专科学校参加作文竞赛颁奖典礼活动，而要带她去市里的世纪广场过“六一”，买衣服。见社工师亲自去请，汤婷爸爸同意孩子和社工师同去参加聋哑儿童庆祝“六一”联欢会和“抗震救灾与助残事业”作文竞赛颁奖典礼。看来，如果社工师不去叫她，这次“六一”活动她就去不成了，那会多么遗憾啊。

社工师真想把“六一”当天叫“汤婷日”。那天社工师们在垦区启明学校，她走上主席台，拿出纸、墨和笔现场表演作画，是一幅水墨花鸟画。她没有带镇纸，社工师就前去帮助她按住宣纸不让风掀动。画成之后，她把画幅赠送给启明学校郁校长。接着，又现场教授聋哑儿童作画，表现得很有爱心、很有底气。

有了充满爱心和善意的“汤婷日”，读书班的明天会更好。

终于，读书班办了一个学期后，得到祖克拉校长允许，蒲公英文学社可以成立了。成员扩大到40人，经班主任推荐，还发展了二名维吾尔族社员。

敬请期待《援疆社工记》第二回~

“援疆社工”是社工群体里很特殊的群体，他们离开原有相对条件较好的工作环境，远到语言不通、条件匮乏的边疆支援社工发展？他们的服务到底如何做？过得好吗？敬请期待《援疆社工记》第二章。如果你也喜欢小说，自己有作品，欢迎投稿→sgke1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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