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还记得我吗？
“你有没有突然回到过去的感觉”
“因为一个物品，一种味道
一个置身其中的环境
甚至是一阵风
都能想起来埋葬在记忆里的一件小事”
奶奶在摇椅上晃了一会儿
突然用几句话冻住了我的动作
这段时间我总是生活在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里，好像是灵魂被彻底抽离，接着又被塞进从顶楼坠下的电梯。我努力去回想这种失重感来源于哪里，碰巧我远在国外的朋友给我发了条信息。
“我奶奶生病了，现在还在医院昏迷。”
“怎么办啊，我回不去，怎么办啊，我想陪陪她。”
朋友说临走之前的那天还在和奶奶说想吃早上那家小摊上卖的油条，现在怎么没人陪她去买了，奶奶当时还笑着应了声“好”，现在怎么不愿意再看看她了。
我闭上眼睛去感受这几句话带给我的冲击，心跳很明显地停了一瞬。
我微颤着手回复朋友，我说“别想太多肯定有治疗的法子”，脑子里却无法控制地想失去至亲之后的生活。
睡觉前没有那杯随着微笑一并送来的温水，拉开冰箱门时也没有一天一天腌渍好的咸菜，只剩下卧室里没人使用落了层薄灰的鹅绒被，洗衣机里总是放着忘记晾干的衣服。
然后我好像明白了那一阵阵失落感的起源，我想起了我那个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奶奶。
那个让记忆随风而去的奶奶。
奶奶在几年前被查出了患有阿尔兹海默症，通俗点说就是老年痴呆，开始我以为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病，我以为那只是个能用药物治疗成功的小病，所以我还会和家人打趣，父母却只是嗔笑着看着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当我意识到事情只是我以为的时候，我记忆中的奶奶已经回不来了。
我跑到奶奶面前像往常一样撒撒娇，我想奶奶一定要说“宝贝这周过的怎么样？”的时候，奶奶只是笑了笑，避开了我马上要搭在她肩上的手。
奶奶在过节的饭桌上做了一整桌我爱吃的菜，我刚准备拿起筷子，奶奶却拦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脸说。
“你还不可以吃哦，我的宝贝孙女还没放学回来呢。”
我刚把书包放到椅子上，站在旁边的奶奶却把我的书包重新拿起来扔走，她说这是我宝贝孙女的学习桌，你不能坐在这儿。
那一刻我真的想冲奶奶大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的宝贝孙女明明就站在你面前呢。
我跑去找父母说这不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到底去哪了。
某天和医生约好时间去带奶奶复查，医生说奶奶的病情有可能会加重，会出现定向的情感障碍，甚至会对至亲的人恶语相向。我抢在父母之前对医生说：“这个病难道治不好吗？为什么吃了这么多药还没有用？”
“阿尔兹海默症是不能够完全治愈的。”医生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些许遗憾，“吃药也只是抑制病情的恶化。”
“病人会把自己的记忆锁起来，就像有些人会把过往锁进匣子里再也不打开了一样，在病情恶化之前是有迹可循的。”
我听着医生的话，思绪穿插在回忆里来回旋转。
奶奶现在会不让大家去触碰她床头的全家福，像揣着宝一样保护那个用小木框围成的全家，奶奶像个孩子一样对我们大喊大叫，推开所有想接近她的手。
奶奶现在会一反常态地不规律作息，我劝奶奶到了晚上就要好好睡觉，她却突然把电视打开看起了从前不喜欢的电视节目。
奶奶现在会在笔记本上一遍一遍的写她的亲朋的名字，我偶然翻开那本笔记，发现她将记忆蜷缩进了这寥落字纸，她的世界在逐步缩小。
奶奶经历的一辈子，最后只剩下了一起生活半辈子的家人。
时光灌不进一张薄薄的相纸里，可能在奶奶的记忆里我还是那个咿呀学语的小孩，她忘掉的我正在蹦蹦跳跳地跑进匣子的深处。
可现实的我却看不见奶奶的匣子里都装了什么，我根本不了解她的一生，从她呱呱坠地，到她蹒跚学步，乃至她的成长、恋爱、成家、生子……
我不知道奶奶会不会在摇摇车上摔跤，会不会在下了雨的泥坑里打滚，会不会在上学的路上闻到香甜的花。
我不知道奶奶和朋友们笑着聊了些什么，她和朋友们哭着诉了些什么，她和朋友们疯着玩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奶奶是如何与爷爷共赏晚天的夕阳，如何坐在茶桌前唠着以前对未来的畅想，不知道爷爷如何精心地为她照料一盆夜来香。
我发现我好像不是像我想象中的那么懂奶奶，我好像不是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关注奶奶。
我还想和奶奶说些什么的时候，奶奶对我的忽视却成为了我一辈子的遗憾。
这个人口老龄化加剧的时代，又有多少个匣子存在于每个老人的心中呢？
是不是家人疏忽了对老人的关心，才让这个无法破除的匣子扎根于心，才让这份病痛留给世间的只有痛苦。
我能在奶奶身上看见精神状态的每况愈下，能在奶奶身上看见越来越多的腿脚不便，能在奶奶身上看见对于新事物的不理解，能在奶奶身上看见名为回忆的牢笼。
我能在奶奶身上看见世界上成千上万的“奶奶”。
说不定ta们只是在云层里做了场梦。
于是在那之后我更多的是学会了不厌其烦，我学会了更耐心地去做一件已经做了几百遍的小事，我学会了更平和地去面对有些“孩子气”的奶奶，我学会了更细致地去观察奶奶的情绪。
我学会了怎么能在匣子里塞下更多的相纸。
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是想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等突然遇到不可治愈的疾病时才想起来多和亲人交流，有些超越情感的东西是一旦逝去了就没办法再找回来的。
在那之后朋友对我说：“如果我不选择出国就能让奶奶健康地活着，那我宁愿不去追那个飘渺的梦。”我想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句话不无道理，我看见奶奶一天天变得陌生的眼神也总是在后悔，当初应该多叫几声奶奶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奶奶忘了呢。
人真正的离去是被人遗忘。
我不想让这样的遗憾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想让这种悲痛让他人体会到。
趁亲人还没把记忆的色彩褪去，把握住机会多说点什么。
人生的旅途，希望我们都不留遗憾。
被冻住的我
掸了掸那盆夜来香花瓣上的水珠我笑着看向奶奶
“是吗？那您一定有个很美好的过往。”我对奶奶说
编辑 / 栾落ReL
主播 / 攒云
校审 / 攒云责任编辑 / 光羽插图来源 / 网络
音乐来源 / 网易云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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