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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布布|我是生命的一种可能性

波丽露露 禾田书房
2024-08-23

我的耳朵关闭了,我的眼睛打开了


撰文|波丽露露 摄影|菲朵



布布,84年姑娘,童年因注射庆大霉素导致听力残缺。坚持接受与同龄人相同的教育,有着比正常人更丰富的生命经历。摄影、写作、行走,电影学院毕业的她有着旺盛的与世界沟通的欲望。



这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她几乎无法听见我说话,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在胡同里一个无名的小酒吧门口,布布出现了。穿着宝蓝色的连衣裙,印第安的孔雀羽毛头箍,她对我浅浅一笑打了声招呼,把我领进酒吧。我们开始聊天,布布靠读我的脣语来判断我要传达的意思。她说起话来咬字有点不清,但一点不影响交流,语速很快,时不时地变换表达的方式。


布布说她最近在忙一个聋哑人的短片。我们顺着就谈到关于别人对布布的定位问题。她坦言,由于她能自如的说话也因为之前没有完全失声,所以对于聋哑人来说她是正常人;同时对于正常人,她又是个残障人。现在的布布,别人对她的定位似乎都不太产生影响了,她明确的知道她自己是谁,她在做什么。


她告诉我,这个时期的她如同在一片原始森林的深处,内心平静祥和,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枝桠投射在她的身上。寥寥数语,她就把自己内心的样貌展开在我面前。如此程度地把自己抛到这个世界的面前,去感受去表达,带着这样的障碍与残缺,将需要多少的勇气,受到多少的伤害。


|我的耳朵关闭了,我的眼睛打开了|


2008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布布醒来发现自己完全听不见了,原来还有的一点听力一夜之间也丧失了。她奋力敲打床头的暖气片,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现实铁石般残酷,听不见。她跳下床,穿上衣服,对父亲大声说,我完全听不见了,然后转身离开。事后她的男友说,那天她走后,她的父亲流泪了。布布说,她从未看见过她的父亲哭。但是因为她听不见了,他哭了。


布布说这一段的时候,也在我面前流泪了。


很多人不知道,能听到一点点跟完全听不到的区别在哪里。区别就在于,能听见一点的时候还能勉强的接电话。虽然需要把铃声调得很大,而听不见的时候就不得不把手机调成振动,因为再怎么响也不会感知到。本来就不便的生活,瞬间变得更加不方便。这对于一个已经不容易维持的正常生活来说,雪上加霜的辛苦。布布说,听不见之后,世界变得死寂,那种死寂近乎让人窒息。就像这个世界关上了一道厚重的门,怎么也推不开了。


她不得不放弃她原来的工作。编辑、拍摄记录片,都需要团队的合作,而她听不见了。生活的巨大转变,当时的布布吃不消。


她沉默了很久,决定远行。交往十年的男友陪着她,到天之涯。他们只带着两千块钱的现金,花光之后,他们在当地的酒店打工。布布在高温40度的洗衣房洗衣服,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下班后,换下完全湿透的工作服,她就能躺在沙滩上,看太阳慢慢落下。她跟着渔民出海捕鱼,看见过没有任何波浪的深海。到过荒芜人烟的海滩,一个废弃的海军基地,壮观辽阔。她的“大兵海”。


在洗衣房打工的收入,布布给在北京的母亲买了来回飞机票,订了短租公寓。用很倔强的口吻跟妈妈说:反正机票我买好了,退也退不了,来不来随你。妈妈也动身去了海南。


我说,妈妈很开心吧。布布笑得灿烂,得意地说,当然。


我说,我也想,但我从来没做。然后我们都笑了。我们都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我没有去是因为什么,她去了是因为什么。就像布布说的,她在用各种方式寻找生命的可能性。




在海南的一年,听力逐渐恢复以往。当她欣喜这种改变时,之后再次发觉听力的起伏(一段时间正常,一段时间完全听不到)。像是海潮的波浪,无法掌控,深深的无奈感。只能跟随它的节奏。沉默里,再次选择上路,前往甘南藏区的旅途。布布说,在甘南因为语言的关系,听得见听不见似乎没那么重要了。在那儿她住在藏民家,跟他们吃一样的食物,跟他们一起下地干活,一起骑马,一起说话。她还在那儿看到了天葬。她变成了一个当地人,晒得黑亮,身体壮实,找到了一些生命沉甸甸的存在感。


她说,世界关上了一扇沉重的门;又给她打开了一扇又一扇其他的窗户。


当生命面对残缺,她无法放弃自己内心的渴求。依然需要去感受,去沟通,去跟这个世界构建一种美的关系。于是跨越这个残缺的种种途径,就是所谓的“可能性”。


从甘南回来的布布去学了塔罗牌,她说那能帮助她整理自己的一些内在秩序,让自己跟自己的心相处得更加妥贴。我当然懂得她是多么需要一种能让自己平静的方式,又是一种可能性。


现在的布布和她电影学院的同学在做一个聋哑人的短片。她懂手语,也懂这些聋哑人的交流方式,这带来一些方便。同时布布的听力还是给合作带来一些客观的不便。只是现在的布布把自己调试得更好。她把这又看成一种可能性。生命,并不总是不公平的。


眼前的布布看起来是乐观而且平静的,她在努力地热烈生活。只是提到父母,尤其是父亲的时候,她显得有些伤感。布布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女孩,她一直觉得自己让父亲有点失望,她认为她没有做到父亲期许中的优秀。我很想告诉她,她的父亲肯定为他的女儿坚强而热烈的生活感到无比骄傲。就如同她母亲所说,相比弟弟和妈妈,爸爸最在意的是布布。


只是,这样勇敢倔强的女孩,不需要我来告诉她。她定然会找到生命各种真诚的所在,和她所探索的可能性。




|遇见不可估量的自己|


听力的问题带来生活的哪些不方便呢?


布布:其实不只是生活啊,方方面面都会受到影响。生活中,无法直接与人对话,接听不了电话,听不到敲门声…… 最严重的时候,过马路甚至反应不到汽车已经离你很近了。工作和学习中,无法加入团队合作,无法更深入的汲取一些信息。


这种安静的感觉是不是也会带来一些独特的感受?


布布:相对来说,这种寂寞也更纯粹。只能与自己为伴,当然也会使我更专注。比如和朋友一起聚会吃饭,任由他们侃得热火朝天,都打扰不到我。我会安静的吃饭、喝茶、看他们眉飞色舞的表情和夸张的动作,就像是欣赏一出哑剧,呵呵。当然都是熟悉的朋友,了解你的情况,不会在意和怪罪。所以,也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但必须要适应这种不自觉地被冷落感。


我知道你有一个交往十年的男友。你的父母也从来把你当成正常的孩子抚养教育,甚至放手让你自己去受伤去自己经历。这些你身边的家人朋友,对你的影响和帮助是怎样的?


布布:母亲是我的成就者。她以耐心、平等,给了我信任、沟通和空间,从不以世俗的常理来束缚我。她知道我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去成长。所以,即使担心,仍然放手。她让我明白什么是责任与承担。父亲给了我一个高度,让我看到人生无限的可能性。男友,是我最好的伙伴。十年,相伴一起长大。


我喜欢这种感觉。他性情里的温和宽厚,和我母亲很像。更多的时候,他是我的一面镜子,使我看到自己的不足和怯懦。他鼓励和陪伴我一起去经历这个世界。其实,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我的姥姥。从小别人因我的缺陷,歧视我看扁我时,姥姥始终是最肯定我的。她认为我是个有“智”的孩子。她没有文化,有的是无数的人生经验。总会在我沮丧时,告诉我,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去年,她离开了我,于她的一生里,我看了,即使害怕也要继续,这样你才能知道自己究竟会走到哪里。


你喜欢服装,喜欢摄影,喜欢文字,你似乎能找到很多方式跟这个世界进行交流。但是你是否会面临倾听和倾诉,吸收和释放不成比例的情况,这样对你来说会不会有所困扰?你是如何平衡的?


布布:以前听力较好时,习惯用听。后来历经完全听不到时会抓狂。因此困惑是有的,它促使我必须去寻找另一种可能性。


“我的耳朵关闭了,我的眼睛打开了”——这曾是我一首诗里的一句话。不管是服装、摄影、文字、行走,都是我在感知这个世界与进行自我表达。当我的吸收完全变为静止式时,这使我的“心”却大大的打开了,因为它赋予了我更细微的观察力和耐心。语言便真正的沦为了工具。但我还是拥有可以用动态的方式去传达给别人的能力。于是,在静止与动态间,我成为了一个遵从内心的传递者。


过去的经历中,面对外界,面对自己的缺憾,你觉得最难克服的是什么?


布布:是自己!


今年二月份时,我的眼睛做了手术。术后,看不到,也听不见。在这个世界,你只有你自己。画曼陀罗时,把笔统统倒在桌面上。看不清笔尖的颜色,索性就摸到哪支用哪支。等到一个星期后,能看到自己的画时十分惊奇。于是写下“无·觉”。


“关闭所有的知觉

世界的规则将无法入侵

心,涌起一种无畏的力量

肆无忌惮”


你希望的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


布布:其实未来就在当下里。在当下里,找到让自己安然自在的世界。


面对生命的残缺,你是如何对待?其实每一个生命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对此你怎么看待?


布布:也许这就是意义,学会嗅出生命背后的潜藏。每一个残缺的角落里都藏着不可估量的你自己!


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间书房,

关上门,洗净双手,打开一本书,阅读。


此文刊登于OUT电子杂志VL.46

——《面对生命的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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