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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百年》 ‖  北塔

2016-08-02 北塔 《诗人文摘》

 

北塔,诗人、学者、翻译家,国际丝路诗社社长,中国作家协会现代文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系世界诗人大会副秘书长、中国外国文学研究会莎士比亚研究分会秘书长,曾受邀赴美国等20余国参加各类文学、学术活动。有作品曾被译成马其顿文等10余种外文。曾在国内外多次获奖。已出版诗集《滚石有苔》等各类著译约30种。

 

 

北塔作品选

 

 

◎马鞍

 

骏马在奔跑中脱掉鬃毛,

褪去皮肤,最后丢失了

骨头和内心。坚实的鞍子

落魄在潘家园,依然驮着

骑士的灵魂,被鞭打,被修理,

被翻来覆去地摆弄,像一页

被飓风扔到沙滩上的航海

日志。在那被泡糊的字句里

仍旧起伏着大海的狂暴

 

 

◎馕

 

一团面

被狠狠地揉

被重重地擀

 

一团面

许多次站起来

又被摁倒

 

被浇上油

被塞上葱

被装饰上芝麻

 

一团面

被抓伤

伤口还被

撒上了盐

 

一团面

被活埋

被饥饿焚烧

被烧得面目全非

 

一团面

被榨干最后一滴水

被迫交出全部的香味

被装进黑暗的口袋

带着我们去远方朝圣

 

 “是维吾尔族人的主要面食,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烤面饼

 

 

   仙栖洞               

 

请剁去我戏弄清水的手       

请砍掉我占用鞋子的脚       

击沉我脑海中的万吨巨轮     

赶走我心房中希望的小猫     

 

只有一条铁皮船,像一支笔   

沿着光滑的水面,缓缓行进   

像催产妇手中发红的剪刀     

挑开从未见过阳光的胞衣     

 

用充血的笑声填塞这洞穴!    

谁也不必害怕翻船落水        

荒秃的山岭像老牛的乳房      

干瘪而低落,像失恋者的情绪  

 

我只要一路坚持刻写           

就能到达那深藏于黑暗中的     

神秘境界。而在我的诗篇       

照不亮的地方,全是丑陋!     

 

那在等待中完美的石头         

像天宫里的仙子,不会被水流   

轻易冲走。被关闭的怪想奇思   

透明得犹如青春的肉体!       

 

一万年才生长一毫米!         

一小时就看完无穷的岁月!     

被变幻莫测的云层诱使着       

老态龙钟的时间流出一滴!     

 

哪怕只是一秒钟的静止         

也是永恒!不是我们厌倦了     

运动,而是我们不能再运动!   

让镜子收留可怜的影子吧!     

 

我将皈依这不可复制的奇迹     

我宁愿丢失灵魂,不能再生的   

灵魂!让他们出去! 让他们     

回去! 去争抢阳光和土地!

 

 

◎地道

    

每次进入地道时

我都要犹豫一下

那头是否真地能顺利出去

是否真地一片光明

漫长的中间是否会停电

灯泡是否会像梗塞的心脏突然爆裂

《圣经》里的洪水是否会冒上来

地道里是否也有诺亚方舟

 

这一串疑问结成一根绳子

不知道是要把我拉上来

还是拖下去

 

 

◎三环路上的花朵

 

被摆放在京城显赫的位置

犹如王妃

在反光镜前搔首弄姿

 

而你属于风尘

从未曾鲜艳

你的美丽

被车窗一晃而过

哪怕是被轮子碾过的幸福

都不曾拥有

 

子夜时分

街道显得异常空旷

是否会有一只手

冒着被撞成碎粉的危险

迅速横跨马路,把你摘走

 

好几回,我

差点与你耳鬓厮磨

但刹车总是敌不过油门

留给你的,总是一股尾气

 

 

 

 

    一个在提琴之间等待着我的人,

  逢到一个世界如同一座埋葬的塔,

  塔尖埋得那么深,

  比所有嘶哑的硫磺色的树叶还要深;

  还要深,在地质的黄金里。

            ——:《马丘比丘之巅》



1乌鲁班巴河谷里的石头

这些印加帝国的残肢断臂

经历过了煞有介事的仪式

被卸了下来,从自身不保的

皇袍里全部漏出,流落到了

乌鲁班巴河谷,被命运的激流

冲击着,背负着过于沉重的历史

无法动弹,就连下坠的可能

都微乎其微。或许,那从印加

古道倒退着走来的巫医,能把

它们装回到臃肿的安第斯山脉

如同木乃伊,只有与尘土合作

才能成为肥料,并护住植被。

 

2,马丘比丘城外的一块石头

我是最后一块

不是最后一块被卸下来的

而是最后一块没有被装上去的

 

在被砌入帝国的体制之前

我已经被从大山的子宫里

提前拽出,已经荣幸地从山的

最底下被提拔到了山腰,脑袋

已经有九次被阳光抚摸过了

我的全身都被切割好了,棱角

都已被磨光,无论尺寸或形状

都符合那预留给我的小小位置

我已经被剃掉了所有的苔藓

正如一条鱼被刮掉了所有的鳞片

对于我——石头诗人来说,宫廷

就是一口油锅。但是我的一切

都准备好了,都被安排妥了

我甚至快要长出一只大喇叭

用来大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就在我要被砌入的那个前夕

马丘比丘一夜间楼空人去

 

 

4 太阳神庙

我是整个帝国最虔诚的祭司

然而,只有太阳,没有神

谁能忍受在这里度过余生?

 

我的石头被枪击,被炮轰

只受到一点点皮肉之苦

我的地板被铁蹄践踏

只留下一些短暂的伤痕

 

趁着我心灵的空虚,他们

硬塞给我一个新神,说他

更强大,但我感知不到

他法力无边,于我何用?

 

五百年前,我的庙宇就被洗劫

一空,我已习惯了只有阳光的

日子,甚至不再祈求那羽蛇

乘坐美洲豹拉着的金车,哪怕

一瞬间,驶过我

 

还好,一万匹马的风雨也没能

让我的信仰之墙有一丁点开裂

你哪怕是一页写满了颂歌的纸

也休想找到乘虚而入的缝隙

 

 

◎阿兹特克神庙遗址

 

1

那些受到过神灵眷顾的石子

如同对神灵的诅咒

居然可以铺陈在任何一条道路上

深嵌在任何一面墙壁里

在哪一类神庙里当差

它们仿佛无所谓

探路的人最可能迷路

面壁的人最可能碰壁

 

我想停下来

但前面有野花的招引

后面有野火的追猎

每过几年,就会有大庙覆盖小庙

墙外还有墙

圈套里还有圈套

隐藏得最深的总是那最小的

而最终被毁灭的总是那最大的

 

2

一只鹰用爪子拨了拨灰烬

拨出了一截白骨

鹰一会儿就可以飞走

灰烬也将被翅膀刮跑

而白骨将留在遗址里

忍受太阳的嘲笑

我不想在阴天诽谤太阳

甚至无意指责他擅离职守

但是,在没有神灵的法庭

我将被缺席审判

罪名只有一条:缺席

 

 

◎子夜萨满

 

仿佛从一个梦跌入另一个

我们的灵魂被一堆篝火

勾引到了它的脚边

但不敢靠得太近

 

在子夜的大草原上

月光随时会化成冰雹

砸下来,只有这一堆火

让我们团结在它四周

 

火苗抱着木头在地上舞动

火星抱着空气在天上舞动

而我们在黑暗里到处走动

今夜因为萨满鼓而步调一致

 

鼓槌轻轻一碰我的脊背

心中的魔鬼就从毛孔里

逃出去,夺荒而走,

而我手心里紧紧攥着麦粒

 

萨满舞一停,火就将熄灭

头顶上的冰雹将化成雨露

明天一早,我将在灰烬里播种

然后离开,让别人来收获

 

 

 

◎雾埋大城(组诗)选

 

昨夜,谁偷走了西山

今晨,用它填塞住我的窗口

天空真地空了

因为它太满了

 

只有灯光

能在黑夜的肌肤上

刺绣出这么多

已经被抹除了的房子

富丽堂皇

一如蒲松龄笔下的豪宅

 

 

全城的空调口

都在抽二手烟

 

其实抽一天

就足够

让你的咳嗽

从大洋的此岸传到彼岸

 

纵使每一片雪花

都是扫帚

也清除不了

这漫天的谎话

 

监狱的牢门

被可吸入颗粒物

牢牢锁住

 

通往远方的道路

被以安全的名义

封死

 

裤腰带上挂着钥匙的人

却在远方等待着

交通的恢复

 

 

◎父殇(组诗)选

 

一幅画像

无非是一张纸

 

我把你的形象

全都装入行囊

乘着纸张,你将走得更远

我将走得更平安

 

你脚边破旧的小铁锅

我一遍遍往里添加锡箔

如同你一年年把热饭

从锅里舀入我的童年

如同你一次次地,

在我临行前

往我的内衣口袋里

塞——盘——缠

 

如今,父亲,您也要上路了

让我给您添些,再添些

您要走的路太漫长

让我给您添些,再添些

 

此刻,我还能跪在你面前

尽管你已经根本看不见

明天,我只能跪在一堆火的前面

往里投三根细小的香

细得像我的电波

像你生命最后的游丝

 

后天,我只能到你坟头去磕头

小时候,我不留神磕破了头

你粗糙的抚摸是最好的治疗

而如今,我的伤口只能求助于

你坟头刚刚冒出来的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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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当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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