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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警察,我刚刚被艾滋针扎了

2017-10-25 警界君 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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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今年8月,本人在执行任务时,被艾滋针扎了,属于一级职业暴露(血液暴露属于最高级别风险),现在仍然处于窗口期。期间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不足与外人道。本次经历让我产生了对于警察职业防护的思考。只有在一线参与实战打处的民警才知道,目前执法风险高企,除了应对暴力,还要面对携带有艾滋病、肺结核、传染性肝病等烈性传染病的违法犯罪嫌疑人。但是,民警疲于应对各种任务和考核,没有职业防护的知识并且缺乏训练,从硬件上来说没有职业防护的装备与经费。


本人将真实经历披露出来(为保护隐私,人物与地名采取处理)一是为了提醒各位同仁,二是为了提高民众还有领导对警察执业风险的关注。总之,想为广大同仁谋点什么,就算牺牲也不能白死!


 1 


打开电脑想写点什么,不知从哪里开始。现在是窗口期第二个月,如果有医学上的“万一”,我的回忆又似乎毫无意义。过去的一段日子清晰在我脑海,又模糊到难以捉摸。


早已收到了晚上加班的命令,在家里胡扒了两口饭,宝宝在摇篮里撑着小脚,摇篮“吱呀吱呀”地晃动,想去抱宝宝,被妻子恶狠狠的眼神制止了,“二手烟”请不要靠近宝宝!我瘪了瘪嘴,拎起公文包说走了,妻子又赶忙跑过来失望的说“这么早就走了啊,早点回来”。妻子的“早点回来”每次都是诚恳的,而我的回答都是敷衍的,“晓得了”,转身就离开了家。老夫老妻就懒得撒谎了,我想今晚顺利的话可以在夜宵摊结束前吃到J所长请客的夜宵,不顺利的话就吃凌晨四点的早饭好了。


赶到单位后在办公室拿了手铐、文书、执法记录仪就驱车去了设卡伏击的地点,跟先期侦查的同事汇合。8月X日晚上的X村,有着中国特色城乡结合部独有的美丽模样,一半似乎还在流连白天的繁华,另一半早早沉浸在了撩人的夜色中。队长的车子停在河边,想必他在车上猫的不耐烦了,看见我停车,就带着兄弟们一股脑钻出来。


梅队长问我家伙带齐了没,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特警队长又开始介绍情况,嫌犯居住的具体位置已经摸清楚,门口垃圾桶里发现大量注射器具,应该是吸食海洛因用的。云贵川、海洛因、盗窃,三个关键词的叠加让你不由自主地想到艾滋病,来不及细想,我打开执法记录仪,本次抓捕开始。


众人明确各自分工后,迅速靠近了目标租房,一扇简易的木门当然无法拦住兄弟们。这是一个只有十平方的出租小屋,我们这群人一下子涌进去显的有些局促,一盏白炽灯孤零零地悬在头顶,地上、床上、桌上散乱放着你能想得到的生活物品。还有皮肤黝黑的两个人,凹陷的眼珠没有光泽,如行尸走肉一般,一个倚坐在床沿、另一个摊睡在床上,被我们迅速控制。


出示证件后,对租房内的人与物展开了搜查,赃物与注射器似乎无处不在,散落在房间的每个角落。8月的气温很是炎热,汗珠掉在睫毛上就着昏黄的灯色使眼睛起了光晕。这是通宵值班后连续第二天加班,自我感觉有些体力不支,房间内空气又热又浊,我到外面透了口气,发现所长已经到现场了。把人和东西都带回去吧,他说。好的,那你带人,我把搜查扣押下来的东西带回去,我回答到。就这样,我们兵分两路,满载而归。


一箱子的扣押物品着实有些沉重,大家都忙着招呼两个嫌犯,我独自一人哼哧哼哧把东西搬回了办公室,对桌的阿C也进入到加班模式,问我人到位的顺利吗,我给了肯定的回答。那你把涉案物品整理下,我来开文书,他说。我没什么意见,两个人又忙了起来。面对一箱子物品,我心里嘀咕了一下,吸食海洛因的人都脏,还是带副手套稳妥点。戴上单位派发的透明塑料手套,我看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吃手剥龙虾的手掌,这应该是联想到了今晚的夜宵。


 2 


办公室的日光灯坏了一盏,另一盏的灯管也有些老旧,孱弱的白光射在我的身上,也在地面和物品上制造了重影。箱子浮面上的起子先被我拿了出来,大大小小十几支,依次排序,琢磨着这两个人没正经工作,以前从事的工作也用不到起子,生活当中也没必要搞十几根起子,起子应该算是个客观证据。我转头又看了第二样要整理的物品,是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来,袋身歪歪扭扭伏在箱子里,一副无害的样子。


我伸手靠近它,确定还没有碰到那该死的袋身,左手食指就传来一阵锥心的痛。不得不承认,剧痛有时候会让你的脑子短路,本能的“啊”了一声,脑袋瞬间只剩空白,我看到食指的血在手套里漾开来,好像是我要吃一只龙虾,龙虾活了过来,毫不留情地钳了我一下。


大概过了3毫秒,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要挂了、要挂了!被扎了!”,几乎是条件反射,闯进盥洗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冲刷手指,冲刷!


尽管肉眼没有看到罪魁祸首是什么。碰到脏东西要洗手,母亲从小就这样教导。我不知道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病毒如果要进入我体内是否会把我的免疫细胞放在眼里,只知道在冲水的时候双腿有些发软,只能用另一只手扶住洗手台,喉咙里像卡了一枚桃核,很想发出声音,终究没有成功。


恍恍惚惚、车水马龙、飞光掠逝,记不清楚阿C用了多久载我到人民医院,一路上“作孽”两个词倒听了不少遍,还有个重磅消息:嫌犯自述携带艾滋病病毒。


我想没几个人知道艾滋病要挂急诊内科还是急诊外科,直觉上告诉我是内科。事实证明人在非专业领域的直觉往往是错误的。急诊外科有很多病人在候诊,阿C犹豫不知怎么和医生开口。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径直走到医生旁边。


“医生,我是警察,我被艾滋针扎了,应该是艾滋针,恩,是的,您看怎么处理?”,然后在空中摆了摆左手食指。


嘈杂的科室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墨炸弹,算是高级静默效果。急诊医生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老小伙子,一副棕框眼镜没能掩饰他的眼神,瞳孔微缩了一下,立马起身,慌张地戴好橡胶手套,跟我母亲一样把我拉到室内水池中冲洗,冲洗那已经泛白的指头。


没想到连医生都如此手足无措,可怜我失血过多的手指头,估计医生这会也没心思去挖已经还给大学老师的防疫知识了。


我还注意到,有的病患悄悄溜出了科室,剩下的人齐刷刷望着我,细声的接耳开始蔓延。我体会不出这些眼神中到底是怜悯、尊敬亦或是害怕。


 3 


公安队伍的效率一定是政府部门中最高的,所里的头——H所长,已经在卫生局门口等我了。卫生局工作人员睡眼惺忪,急急忙忙跑过来为我加班,晚上11点钟就睡觉是不是有些早,我如是想。


在卫生局里我知道了像我这种情况称之为职业暴露,配合卫生局工作人员的询问和采血自然是份内之事。其他同事也陆续到了,有的带着嫌犯过来检测,有的带着我也没有见过的“艾滋针”。


两分钟之后,我就见到了龙虾的钳子——“艾滋针”的真面目,原来有根针管从黑色的塑料袋中悄悄地探出头,把头顶日光灯的白光当成伪装色。


又是几分钟过去,得知两个嫌犯都被确诊携带艾滋病病毒,我开始犯迷糊了,不停用“利群”的味道冲刺肺部,以免被无形的桃核堵住了气管。


拿到三种抗艾滋的药物后,H所长嘱咐我明天不要去上班了,在家休整。这个时候其实最难的就是在家休整。我是警察,见识过风浪的,遇到这事都吓得腿软,我的家人是普通人,想到家人要跟我一起承受艾滋带来的恐惧,与我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4 


到家已经是凌晨2点,妻子和孩子在床上安然入梦,忽然间有种冲动,想把妻子叫醒,哪怕只是听她唠叨,独自一人承担有些害怕,最终,理智迫使我走出卧室。罢了,满身烟味还是不要污染卧室空气了。


平日里洗澡不超过五分钟,这回洗了足足有1个小时,水蒸气变成氤氲,氤氲给我带来“干净”的错觉,完事后我还是睡那张熟悉的床——小房间的床。“不打扰是我的温柔”,不知道有多少同行加班后为了不影响家人睡眠择他木而息。黑暗会让人倍显孤独,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超出你的想象,又似乎合情合理。5小时之后,我又站在妻子面前。她觉察到我欲言又止的异常,问我怎么了。凌晨时分,我无数次幻想将事实告诉妻子后她的反应。


妻子知晓后哭了,这在意料之中,但是她并没有惊慌失措,转而安慰我,并且告诉我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不离不弃。


到底是她比我坚强,还是警察这份工作不得不让她心理上早有准备?


我的嘴角传来一阵苦涩。


母亲知晓后流泪了,喃喃一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父亲是个老警察,很老的那种,“儿子”一词没说完就哽咽了。被告知的亲人范围仅限于此,人再多些我恐怕难以承受。


 5 


局里和所里对我的事情都很重视,除了到家慰问还从市里请了专家来给我答疑解惑。曾经我以为会因为繁忙的工作错过最后一批次疗休养,总算能够如愿以偿了。


疗休养的日子也有惊喜——药物副作用开始显现。从药物使用说明书中你就能觉察到抗艾滋药物绝非凡品,第一是从药物说明书的厚度来讲不负“书”字;第二是说明书上密密麻麻的副作用警示;第三是药物的分子结构图,绝对比普通药物多几个苯环以及烃基,除了高频次腹泻、偶尔呕吐、失去味觉以外就没有其他明显的副作用了,谢天谢地,我还能比较正常的生活着。


谁能知道,忙惯了的人却适应不了休息的日子。家人和同事对我都很关心,可是“关心”和抗艾滋药物的副作用一样萦绕着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个潜在的艾滋病病毒携带者。疗休养结束后,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恢复了工作。“关心”和抗艾滋药物的副作用像保鲜膜一般覆在我的脸上,让我感觉窒息。


 6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三瓶抗艾滋药物也见底了,心里有个小人欲举起胜利的旗帜。命运绝对是个调皮的孩子。星期五上午,我到疾控中心做HIV检测,Y主任告诉我因为已经是周五了,检测结果要下星期一才能出来,下午我到了单位正常上班。


下班归途中,电话铃声响起,我一看是“疾控中心Y主任”7个大字,心里咯噔一下,手从方向盘滑落,瞬时汽车脱离了控制。做过体检的人都知道,如果检测结果不好会提前告知。难道?!“呜”——喇叭的刺耳长鸣将我拉回现实,我赶忙重新控制汽车避免和来车相撞。将车在路边停稳后,我颤抖着接通电话。


“我是疾控中心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是好的,阴性。提前跟你说一下,呵呵。”“哦,哦。”“这次检测意义很重大的,放心好了。”“吓死我了…”“什么?”“没什么,谢谢主任。”“放心吧,有事打我电话。”“好的,谢谢,谢谢。”


这就是我与Y主任的对话。电话挂了之后,我心里想,下礼拜一告诉我就行了啊,工作干嘛那么积极。腿还是发软的,我以龟速将车开回了家。


那天晚饭我吃下两大碗饭,虽然没尝出什么滋味。


……


 7 


最近几天,我们这里政府公布了各单位选调公务人员的通知,母亲不知道从哪得知了这个消息,在饭桌上撺掇我报名。我笑了笑回答,最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选择逃避,现在也没这个心思。母亲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便也不再劝我。


美国作家海伦凯勒说过,把活着的每一天看作生命的最后一天。这段时间,我对这句话算是有所感悟。(正文完)


这次事件的一些想法与经验:


1、其实职业防护应该是由各地疾控对警察进行定期培训,因为你懂的原因,各地疾控几乎没什么作为。他们不作为并不代表没有责任,重大抓捕前,先联系他们制定预案。


2、这方面的职业防护医生是做的比较好的。但是,我们打击犯罪所处的环境比医生面对病人的环境更加不可控。医生的职业防护做到这种程度都有职业暴露甚至感染的案例。说的严重点,你可以无所谓不重视,但是别感染你的家人。


3、前期侦查评估风险,不要大意。


4、面对疑似患有艾滋病嫌犯(注射海洛因者),抓捕时,应佩戴防刺手套、口罩、手铐。成功控制后,必须反铐、给他上口罩或头套(艾滋病是不会通过唾液转播,但是注射海洛因同样会感染肺结核、梅毒、淋病、甲肝、乙肝、丙肝、戊肝等传染病)。没有准备宁可暂停抓捕。


5、脱掉防刺手套,干细腻工作时不要戴我这种吃龙虾的手套,一定要带医院的塑胶手套,别省钱,单位没有自己买。


6、艾滋病没有特效药或疫苗。


7、一级职业暴露最后确诊的统计学概率是千分之三。


8、职业暴露后第一时间通知当地防疫部门,药是放在当地中心医院的,但是需要防疫部门的许可才可以发药。


9、12小时内服用阻断药物,可以降低被感染几率。


10、窗口期(即是否携带有艾滋病病毒)6个月至1年,潜伏期(已确诊携带有艾滋病病毒,但没有发病)几个月至几十年,发病期——你离死不远了。


11、阻断药物副作用很大,可能引起全身器官或部分器官功能衰竭、急性过敏导致的休克,要及时和主治医生沟通。


12、我妈说的,清洗、用力把血逼出来、用肥皂水洗,可能还是有很效果的。


一帆注:看完这篇文章,只要大家能增加一点点对艾滋病的防范意识,我们就没有白编辑这篇文章。每一位警察战友,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你的平安,是你家人对你最大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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