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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君诗选

2017-10-27 李少君 星期一诗社


李少君:1967年11月生,湖南湘乡人,198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主要著作有《自然集》、《草根集》、《诗歌读本:三十二首诗》、《蓝吧》、《在自然的庙堂里》、《文化的附加值》等,主编《21世纪诗歌精选》,诗作入选大学教材及百年诗歌大典等数十种选本,并被翻译成英文、德文、韩文、瑞典文、塞尔维亚文、越南文等,多次应邀参加国际诗歌节,被誉为“自然诗人”,所提出的“草根性”已成为二十一世纪诗歌关键词,曾任《天涯》杂志主编,现为《诗刊》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委员,一级作家。



抒怀


树下,我们谈起各自的理想

你说你要为山立传,为水写史


我呢,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

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

(间以一两声鸟鸣)

以及一祯家中小女的素描


当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


敬文东评(中央民族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短小强悍的《抒怀》不仅是李少君一首具体可感的诗作,也是他关于诗歌写作的宣言。对于李少君来说,《抒怀》是一首元诗歌、关于诗歌的诗歌。它代替李少君表达了决心:一定要通过另一种方式,在一个了无诗意的时代找到诗意,而且是和古典传统接头的维度上寻找诗意。他迄今为止的大多数诗作明确无误地表明:他写的是当下的事物,但这些事物又散发着古旧的光芒;或者,他写的是古旧的事物,但奇怪的是,这些事物却散发着当下才有的那种光辉。很显然,这跟他执意要在一个非诗意的时代寻找诗意有关,也跟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苦苦寻找中终于找到了完成这个目的的方法论有关。



碧玉


国家一大,就有回旋的余地

你一小,就可以握在手中慢慢地玩味

什么是温软如玉啊

他在国家和你之间游刃有余


一会儿是家国事大

一会儿是儿女情长

焦头烂额时,你是一帖他贴在胸口的清凉剂

安宁无事时,你是他缠绵心头的一段柔肠


臧棣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碧玉》在体式上类似现代小令,篇幅不长,但内涵却饶有意味。令我特别感兴趣的是,诗人在情诗,香艳诗和言志诗这几个类型之间的自如游走。这种出入的从容撑开了这首诗的感情空间,诗人将私密的情感与公共的文化经验巧妙地叠合在了一起。碧玉,可说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介乎私密和半公开的文化形象,它为中国男性的情爱文化树立了一个偶像情人,甚至是一个选择人生伴侣的隐性标杆。而从形象的起源看,碧玉文化可算不上多么入流,在古诗中基本不脱香艳诗的范畴。诸如,“杏梁日始照,蕙席欢未极。碧玉奉金杯,渌酒助花色。”。如此腐朽的语义渊源,换作一般诗人,定是避之唯恐不及。而李少君却刻意以“碧玉”入诗,并用一种充满张力的意象布局,赋予碧玉形象与诗歌文化之间的关联以新的意味。关键在哪里呢?关键在于诗人对这一关联中的政治寓意的把握十分有分寸。碧玉和国家,本来扯不上关系,但在此诗中,它们却构成了感情空间中的两极,不是作为对立的两极,而是作为互为补充的两极。从表面上看,本诗呈现的感情是对中国语境中的人生经验的一种新的调和。



某苏南小镇


在大都市与大都市之间

一个由鸟鸣和溪流统一的王国

油菜花是这里主要的居民

蚱蜢和蝴蝶是这里永久的国王和王后

深沉的安静是这里古老的基调


这里的静寂静寂到能听见蟋蟀在风中的颤音

这里的汽车象马车一样稀少

但山坡和田野之间的平缓地带

也曾有过惨烈的历史时刻

那天清晨青草被斩首,树木被割头

惊愕的上午,持续多年的惯常平静因此打破

浓烈呛人的植物死亡气味经久不散

这在植物界被称为史上最黑暗时期的“暴戮事件”

人类却轻描淡写为“修剪行动”


吴晓东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如果只读这首诗的第一段,读者会觉得诗境大概是对乡土牧歌图景的惯常再现,诗人状写的是“一个由鸟鸣和溪流统一的王国”,“深沉的安静是这里古老的基调”,这一切是读者在以往的诗歌阅读中更为谙熟的。然而,诗的第二、三段却给了我震悚而陌生的阅读体验:在这看似祥和安宁的田园诗氛围中,竟潜藏着一个“惨烈的历史时刻”。这一“惨烈”的措辞真正传达了诗人别出机杼的命意,一下子穿透了文本的静寂之声。“史上最黑暗时期的‘暴戮事件’”的说法似乎小题大做,但是诗歌的内在视域却借助这看似夸大其词的“暴戮事件”而升华为诗学与政治的某种新的远景。这就是当代诗歌中崭新的生态主义视野。而这首《某苏南小镇》也由此奠定了李少君诗歌中的生态主义维度。如果对这种诗歌中的生态主义做一个最朴素的概括,就是诗人践行了一种换位思考,在某个生命个体的时间段或某个人类历史的瞬间,完全站在生物与自然的立场去看世界。如果我们依旧采取的是人类中心的视角,那么一次青草的“修剪行动”自然是司空见惯的,人类对“修剪行动”的言说也必然是轻描淡写的。只有像李少君这样真正从“植物界”的角度进行思维,才可能理解何以“青草被斩首,树木被割头”的“修剪行动”被称为史上最黑暗时期的“暴戮事件”。由此,这首诗书写的是一种另类的历史。它似乎是植物界的历史,但却借助于生态主义的视域与人类的暴虐史建立了本质性的关联。



夜深时


肥大的叶子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洁白的玉兰花落在地上,耀眼眩目

这些夜晚遗失的物件

每个人走过,都熟视无睹

  

这是谁遗失的珍藏?

这些自然的珍稀之物,就这样遗失在路上

竟然无人认领,清风明月不来认领

大地天空也不来认领


倪伟评(复旦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花和叶代表着自然的生命,花更是象征着美,花叶凋零,是一种凄美。然而走过的每一个人,都对此“熟视无睹”,唯有诗人为之唏嘘。对落花“熟视无睹”,即是对自然、对生命、对美疏于感受,这种麻木或许要比满地狼藉的落花更令人感到“触目惊心”。如果落花是自然所“遗失的珍藏”,那么“熟视无睹”的我们又遗失了什么?这大概正是诗人想要提出的问题吧。在这首诗中,抒情主体正是通过静观和沉思,从落花引出了发人深省的“失落”的主题。



南山吟


我在一棵菩提树下打坐

看见山,看见天,看见海

看见绿,看见白,看见蓝

全在一个大境界里

坐到寂静的深处,我抬头看对面

看见一朵白云,从天空缓缓降落

云影投在山头,一阵风来

又飘忽到了海面上

等我稍事默想,睁开眼睛

恍惚间又看见,白云从海面冉冉升起

正飘向山顶

如此一一循环往复,仿佛轮回的灵魂


罗振亚评(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谙熟中国传统文化肌理的李少君,深受儒、道、释思想的影响,因此,他经常在对大自然和周围事物的凝思默想当中,探寻生命真谛和终极意义,“我在一棵菩提树下打坐/看见山,看见天,看见海/看见绿,看见白,看见蓝/全在一个大境界里/坐到寂静的深处,我抬头看对面/看见一朵白云,从天空缓缓降落/云影投在山头,一阵风来/又飘忽到了海面上/等我稍事默想,睁开眼睛/恍惚间又看见,白云从海面冉冉升起/正飘向山顶/如此一一循环往复,仿佛轮回的灵魂”(《南山吟》),诗人面对自然打坐、静观,玄想宇宙天地生灭相继、循环轮回的法门与奥秘,并通过自然景象的推衍和铺展,将诗情与禅意嵌合起来,使视线所及内化为心中所感,融汇于“心无所得”、“缘起性空”的佛性体验之中,从而营造了一个空灵、飘逸的大自在圆满之境。另外,像诗人的《朝圣》、《落叶之美》等诗作,也都秉承了情境交融、虚实相生的诗学旨归,禅悟大自然的意趣、玄机,那沉静、高远的形而上冥思,实现了对生命与死亡的超越体认,对存在与永恒的神性参悟,从中我们不难窥见诗人摆脱世俗的羁绊,追求闲淡、宁静的人生理想。



异乡人


上海深冬的旅馆外

街头零星响起的鞭炮声

窗外沾着薄雪的瘦树枝

窗里来回踱步的异乡人


越夜的都市越显得寂廖

这不知来自何处的异乡人啊

他在窄小的屋子里的徘徊

有着怎样的一波三折

直到他痛下决心,迈出迟疑的一步


小酒馆里昏黄的灯火

足以安慰一个异乡人的孤独

小酒馆里喧哗的猜拳酒令

也足以填补一个异乡人的寂寞


杨庆祥评(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这个滞留于大都市最隐秘角落的人犹如波德莱尔笔下的“拾垃圾者”,在进行一种精神上的漫游,稍有不同的是,波德莱尔在都市的幻象中产生了弗洛依德式的精神焦虑,并将这种精神焦虑压抑到潜意识领域,这是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无路可逃的诗人不得已的抒情之路途。但是在李少君这里,内心潜意识的斗争被一个表象化的“细节”所置换——“小酒馆里喧哗的猜拳酒令”——并用来抵抗可能发生的精神分裂。因为不知道自我来自何处去向何方,没有起源和没有未来的人是有可能堕入精神性的困境的。“异乡人”因此必须借助“旅行者”的方式去探究自己的身份,这是李少君诗歌中反复出现的结构——自我通过“旅行”的方式去发现风景,发现他者,从而发现诗意诞生的可能,在一定意义上,这是李少君诗歌发生学之一种。



山中


木瓜、芭蕉、槟榔树

一道矮墙围住

就是山中的寻常人家


我沿旧公路走到此处

正好敲门讨一口水喝


门扉紧闭,却有一枝三角梅

探头出来,恬淡而亲切

笑吟吟如乡间少妇


雷武铃评(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这首诗非常清新,但仍是幽秘之境。这是木瓜,芭蕉,槟榔密集,没有行人与车辆的旧公路(废弃了一般),虽然出现了人家(我们前面说过他的诗中经常无人,或人很小),但“门扉紧闭”(人还是没有出现),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即使如同“一枝红杏出墙来”一般,“一枝三角梅探出头来”,热带鲜艳的深红色三角梅应该比南宋的红杏更热烈,但依然让人感到清幽。或者这清幽就来自这无人之境中植物(花)的灿烂与热烈。他的很多诗,都是抒情主人公一个人独自在一种充满意味却始终未有其他人出现的世界中,独自感受。也许是这个特别的“我”总是独自面对世界,独自一人行走、感受,给他的诗这种清幽,寂静之感?



神降临的小站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田一坡评(四川理工学院副教授):李少君的《神降临的小站》是一首凛冽然而澄澈的诗。在一个不断祛魅的技术世界,诗人展现了一种反向的观察,在这种反向的观察中,世界像花朵一样重新向我们一层层开放。在神降临的小站,我们的心低垂下来,并笼罩在一片只有诗才能带来的明净与温柔中。诗人的经验来自一种内心的震惊。从万家灯火的城市突然置身于苍茫空旷的大草原,很容易引发一种莫名的心绪的变化。然而,这种震惊却不仅仅是因为诗人所处地理环境的变化所带来的,它更多地来自于一种观察事物的眼光的变化,在一种异于平常习惯的眼光中,熟悉的事物突然全都被置于全新的体验之中,世界整体对于观察者宛如第一次浮现,它们像花瓣一样在诗人眼中次第开放:这是大草原给予诗人的馈赠。



她们


清早起来就铺桌叠布的阿娇

是一个慵懒瘦高的女孩

她的小乳房在宽松的服务衫里

自然而随意地晃荡着


坐在收银台前睡眼朦胧的小玉

她白衬衫中间的两粒钮扣没有扣好

于是隐隐约约露出些洁白的肉体

让人心动遐想但还不至于起歪心


这些懵懵懂懂的女孩子啊

她们浑然不知自己的美

但她们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的弱

晚上从不一个人出门上街

总是三三两两,勾肩搭背

在城市的夜色中显得单薄


张永峰评(山东德州学院文学院教授):诗中的视角是男性的视角,我们知道,现代城市看待女性的视角往往是男性的而且是欲望化的,但这首诗中不太一样,诗中对女孩身体的观看不至于引起欲望的“歪心”,虽然也是出自异性的吸引,但诗中描摹的不过是一种自然的美。自然的美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两个女孩自然形成中的、朦胧显现的身体美,一个是她们对自己的美浑然不觉的“懵懵懂懂”的心灵状态,这种状态就好比她们这个“睡眼朦胧”的早晨。这种对生成中自然美的揭示与城市主体的欲望投射形成对照。虽然“她们”自我意识尚未完全确立,“但她们模糊地意识到”城市中有某种潜在的危险。这种危险自然是来自于城市欲望主体的威胁。我们知道,现代城市不光能够把劳动力物化为商品,它还具备把世间的一切,包括自然的美,纳入到物化逻辑的能力。这首诗揭示涉世未深的“她们”自我意识尚未确立的状态,描摹“她们”那尚未定型的美,这是对现代城市欲望主体的反拨,同时也透露出诗人的某种担忧:她们“在城市的夜色中显得单薄”,她们能否应对现代城市中那潜在的危险?她们如果按照城市欲望主体的支配逻辑建立起自我意识,那是否就是美的最终丧失?但这种担忧同时又是对另一种可能的期待,“她们”那尚未定型的美至少提供了另一种自我重建的基础。



敬亭山记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一阵春风,它催发花香

催促鸟啼,它使万物开怀

让爱情发光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一只飞鸟,晴空一飞冲天

黄昏必返树巢

我们这些回不去的浪子,魂归何处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敬亭山上的一个亭子

它是中心,万千风景汇聚到一点

人们云一样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李白斗酒写下的诗篇

它使我们在此相聚畅饮长啸

忘却了古今之异

消泯于山水之间


李壮评(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李少君诗中的中国古典美学,这里我想讲两点。第一,是李少君的诗歌在某种程度上重塑了中国古典式的言/歌传统。他的诗歌的节奏,是在说话,而不是在纸上雕琢,因此就生动、有人气儿,或者说有气息的在场。这是大自然的节奏,而非都市的节奏;更接近古典性,而非现代性。第二,就是“从线到圆”。我们所习惯的现代诗歌,往往是像单反镜头一样,一直往上推,推到山河、推到星空,一路憋着气要往神性和崇高上走。这是一种线性的推进方式,这种方式流行,因为有技术就行,容易写出效果,可复制,风险要小一些。李少君早年的作品中也常见到这种写法的影子。但《自然集》中的李少君往往采用了某种“画圆”、“画弧”的方式,抒情往前走,在途中弥散掉了、不知所终了,甚至更极端地,绕了一圈又回去了。《敬亭山记》。这首诗的“圈”的意味也很典型。作者一再说“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比不上……”,好像是在消解,但后面总会有一股执拗的抒情,把“爱情”、“浪子”、“魂归”之类的命题凸现出来,好像又在建构。尤其有意思的是,第三节,李少君说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比不上敬亭山的一个亭子,“它是中心,万千风景汇聚到一点/人们云一样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这使我们想到什么?很显然,史蒂文斯的《坛子的佚事》:“我把一只坛放在田纳西/它是圆的,放在山巅/使凌乱的荒野/围绕着山峰排列”。这是一种聚拢的秩序。谁知到第四节(最后一节),李少君又用“李白”的意象把这种秩序消解掉了,他写“畅饮长啸”,然后就忘却古今,“消泯于山水之间”,一切又都消散掉了。



流水

 

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

我在我手上散发的她的体香中

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

我们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

一见面她就使劲掐我

让我对生活还保持着感觉

知道还有痛,还有伤心

她带我去酒吧,在包厢里

我唱歌,她跳艳舞

然后用手机拍下艳照再删除

我们最强烈的一次发作是去深山中

远离尘世,隔绝人间

我们差点想留下来不走了

可是她不肯跟我做爱

只让我看她的赤身裸体,百媚千娇

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就抽身而去

随后她会发来大量短信:

“亲爱的,开心点,我喜欢你笑”

“这次心情不好,下次好好补偿你”

“我会想你的,再见!”

我承认我一直没琢磨透她

她孤身一人在外,却又守身如玉

这让我为她担心,甚至因此得了轻度抑郁症

而她仍笑靥如花,直到有一天

她乘地铁出门,将自己沉入水底

随流水远去,让我再也找她不到

 

赏析:小时候看过法国著名小说家小仲马的《茶花女》,这部小说是西方十大情爱经典小说。书中主人翁茶花女是一名妓女,但她善良、纯洁、可爱。亚芒不嫌弃她的职业,与她相互爱得死去活来,谱写出一曲爱情赞歌。书中的性描写,至今想起来还脸烧心燃的。

看了《茶花女》,再来看诗人的这首诗,顿觉未尝不可。诗里的“她”与茶花女的人生殊途同归。要说有区别,茶花女接受了亚芒的性爱,而诗里的“她”没有接受“我”的性爱;茶花女最终害肺病而死,而诗里的“她”最终“将自己沉入水底/随流水远去……。诗里的“我”与亚芒的人生也是殊途同归。要说有区别,“我”像一个机器人,只知道摸摸她的乳房,拍拍她的艳照,还想拉她做爱,做不了爱就害抑郁症,连她频频发出的求爱短信都不知道回复,连她在做什么职业也不了解,甚至连她为什么要“将自己沉入水底”也不予过问;亚芒则不同,明知道茶花女的职业不耻于人,但他还是超乎寻常的爱她,关怀她,直到把爱的触角深入到对方的心灵深处,使其受到感化,自投情网,甚至为了她,亚芒勇于去与情敌决斗,导致事发逃亡。  《流水》一诗,有如现代版《茶花女》,深刻地揭示出社会的普遍矛盾以及人性之爱的缺位。尽管诗作没有像《茶花女》那样用疯狂的性描写来烘托永恒的爱情,但是它对人物的塑造、对社会的针砭、对艺术的探索,都是值得肯定的。时下流行有一个段子,不愁吃不愁穿,不愁车不愁船,只愁拿钱买不到心爱的姑娘。诗人的这首诗,还算是这个段子的诠释。一句话,沟通千岁,理解万岁。



自白

 

我自愿成为一位殖民地的居民

定居在青草的殖民地

山与水的殖民地

花与芬芳的殖民地

甚至,在月光的殖民地

在笛声和风的殖民地……

 

但是,我会日复一日自我修炼

最终做一个内心的国王

一个灵魂的自治者

 

赏析:关于自白的诗,我国古代一般称之为自律,也就是言志。白居易的《三年为刺史》里云:“唯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此抵有千金,无乃伤清白。”以此开展自我批评。国外甚至出现了“自白诗派”,以美国伯特·罗威尔为首的自白派,主张以坦率的方式表达自己。不过,他们的诗作多与颓废、痛苦、疯狂、自杀、自弃有关。诗人李少君的自白诗却“一枝红杏出墙来”,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诗的劈头一句,“我自愿成为一位殖民地的居民”,取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使人刮目相看,显得手足无措,打破了心理防线。当你捧卷而思时,你又不禁为诗人的奇思妙想而喝彩。所谓殖民地,本意是指完全受宗主国控制的地区,其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等均被人剥夺。而这首诗里的殖民地却是指美好、神秘的自然精神王国。看,青青的草,艳艳的花,爽爽的芬芳,皎皎的月光;听,悠悠的牧笛,徐徐的和风,款款的诗韵,舒舒的心声……。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山水殖民地啊。 因此,诗人心甘情愿做她的“居民”。诗人愿当“自然精神殖民地的居民”,只为修身。提到修身,这可是自古以来的第一大人生课题,不乏优秀答卷。《礼记·曲礼》指出,“行修言道,礼之质也。”意思是礼之本在尊重,这是修身。春秋时,宋国司城子罕拒收他人送的宝石,说:“如果我接受了您的玉,那我们俩就都失去了自己的宝物。”这是修身。明朝谢迁拒绝大户人家的千金的色诱,训斥说:“试问你今日为了贪求片刻的欢乐,致令你一佳人同你一起蒙羞于未来,你心理能安吗?”这也是修身。古人修身,身体力行,直面直言,如果现代诗也如此,那将落入俗言之窠臼。“我会日复一日自我修炼/最终做一个内心的国王/一个灵魂的自治者”,诗人的修身之道,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让我们跟随诗人一道,真诚地接受自然之神的锻打,修炼成纯粹的时代天骄吧。



偈语

 

一团黑云笼罩下的山间小城

大片白云映照着的海边寺庙

 

我一路独自开车

从交加大雨中抵达明媚晴空

 

迎面而来的鸟啼对我如念偈语

 

赏析:读诗人的这首诗,首先得迈过破题这一道坎。所谓偈语,按人们形象的解说是,佛经是佛法之本,偈语是其末,佛经是树干与青柯,偈语是叶片与花朵。由此想开去,那这首偈语诗是连着“佛法”的。诗里的小城与寺庙,这两个意象,前者主实,后者主虚。小城喻一团黑云笼罩下的红尘世界,寺庙则喻明媚晴空下的精神世界。诗人为什么要用“寺庙”这一意象呢,因为这首“偈语”诗是与佛经血肉相连的,而佛经大多来自于“寺庙”。接下来,“我一路独自开车/从交加大雨中抵达明媚晴空//迎面而来的鸟啼对我如念偈语”。这就进入到佛法世界了。前面说了,佛经是树干与青柯,偈语是叶片与花朵。可见,“鸟啼偈语”连着的是“树干与青柯”这一精神天地。这是一个怎样的精神天地呢。来到这里,世界一下由“黑”变“白”了;来到这里,生活一下由“黑”变“白”了;来到这里,人生一下由“黑”变“白”了;来到这里,命运一下由“黑”变“白”了;来到这里啊,理想与希望也都一下由“黑”变“白”了。这里,是一个朗朗青天,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黑白分明的世界,而不再是颠倒黑白的世界。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以景抒发人生的大转折,而诗人的这首诗,则是以心抒发人生与社会的大转折。



四行诗

 

西方的教堂能拯救中国人的灵魂吗?

我宁愿把心安放在山水之间

 

不过,我的心可以安放在青山绿水之间

我的身体,还得安置在一间有女人的房子里

 

赏析:著名歌唱家刘欢在电视剧《水浒传》里唱道,“该出手时就出手”。诗人的这首诗深得真传,出手一个神掌便拍翻了“西方的教堂”,使人几欲奔走相告,弹冠相庆。诗人启笔反诘质疑,“西方的教堂能拯救中国人的灵魂吗?”潜在的答案是,绝对不可能!乍看只是一行诗,但就是这一行诗,却包罗了中国的百年屈辱史,事实证明西方的教堂是一种精神鸦片,它毒害中国人的灵魂,使华人沉溺于虚幻之中,一步步走向亡国的深渊。这一个铁的事实,已经深深地扎入华人饱受屈辱的心灵,成为谁也改变不了的历史。面对百年屈辱史,诗人却惜墨如金,一箭中矢,没有按常规展开泼墨,尽显诗的空间技巧。紧接着,作为炎黄子孙,诗人道出了自我拯救灵魂的秘籍——“把心安放在山水之间”,但“身体,还得安置在一间有女人的房子里”。这就符合唯物辩证法,真正能给人洗脑净心的是具有神灵的山水与人类本能生存的环境条件,而非是教堂那毒害人性的骗人把戏。诗人的这一首四行短诗,却澄清了四海也难以澄清的蛊惑人心的歪理邪说,矫正了人们曾糊涂百年的思想观念,足见诗的神掌之功力,天下无敌。



南渡江

 

每天,我都会驱车去看一眼南渡江

有时,仅仅是为了知道晨曦中的南渡江

与夕阳西下的南渡江有无变化

或者,烟雨朦胧中的南渡江

与月光下的南渡江有什么不同

 

看了又怎么样?

看了,心情就会好一点点

可点评

 

赏析:诗人锁定南渡江这一意象来抒发豪情壮志,别有洞天。不说岁月如长河,也不说历史如长河,单说江山社稷,就很有分量了。江山社稷,重叠词组,小指国家,大指世界。古时候传说社是土地神,稷是五谷神,并设有社稷坛。社稷坛的坛面铺设着黄、青、白、红、黑五种色彩的五色土,象征着国家疆土。诗人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南渡江,使它一如社稷坛,呈现出色彩各异的灵象。这是诗人经过旷日已久,反复观察凝聚成的结晶。“看了又怎么样?”,哦,“看了,心情就会好一点点/可点评”。这里的“心情”,就是人文关怀的伟大胸襟;这里的“点评”,就是指点江山的宏大气概。言虽轻,情却重。关注江山社稷,弘扬人文关怀,这是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美德。 明末东林党领袖顾宪成撰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民族英雄林则徐在《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里呼吁,“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都是彰显民族气节,警示后来者要为国家着想,为社会着想,为他人着想,为世界着想。然而,随着世风日下,爱江山社稷以及弘扬人文关怀的现状令人堪忧。百姓也好,名人也好,官人也好,如果大家都来照照这一面镜子,恐怕不得不汗颜自惭吧。因此,诗人的这一首《南渡江》,读来虽然使人倍感亲切,但又感心情异常沉重。



废园

 

表面随意生长的花花草草

其实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看似杂乱荒芜的园子

昨天刚刚细致清理过

 

连那些似乎漫不经心的行人

也是专程赶来的游客

 

只有小兽例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它的惊慌是突然的

 

赏析:清末诗人龚自珍的《鹊踏枝· 过人家废园作》里有这样的诗句:“漠漠春芜春不住,藤刺牵衣,碍却行人路。”意思是用废园的一片荒芜来影射当时朝代面临灭亡的危机,广为后人传颂,视为朝政红灯。诗人少君的这首现代诗,却把废园弄出了一番新景象,新在不再看到那“漠漠春芜春不住”的萧索、狼藉、颓废的死气沉沉的凄凉结局。废园里生长着花花草草,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废园里看似杂乱,则是细致清理过的;甚至连那些漫不经心的行人也是经过安排的。表象看来,废园不废,一派欣欣向荣,但是实质上这一切都是由假象设计而成的。换一句话说,由假象设计而成的废园,比自然的废园更废,可谓是特级的废。然而,尽管如今的废园特级的废,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比如,“只有小兽例外,一闪而过的影子/它的惊慌是突然的”。小兽不是由假象安排的,也是安排不了的。但小兽的惊慌是因假象而造成的,小兽的自由是被假象剥夺了的。诗,行云流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运笔着墨深藏老道。它像冷兵器一样,对以假乱真,以假充真,以及扼杀新事物的社会乱象,给予了致命的一戳,使人感到大快朵颐。



远望

 

天空含着一个古老的月亮

我含着一颗怀乡的心

在恍惚之中隐约望见:

 

山路上,父亲头顶着月亮

在前面走着

我跟在后面,拖着长长的瘦小的影子

 

赏析:读诗人的《望月》,使人想到李白的一些诗句,李白在《静夜思》里写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又在《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里写道,“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少君先生的这首诗,不仅融汇了以上两方面的意境,而且把诗人自己及至亲都置放到其中,读来使人身临其境,感受身同。上片写虚,但虚如明灯;下片写实,而实如瘦影。就这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虚实相生,余味绕夜。“天空含着一个古老的月亮/我含着一颗怀乡的心”,两个“含”字,动漫而含蓄,使思念之情欲吐不能,欲咽不能。特别是第二个“含”字,把一颗思念之心一下提到了口上,思念之切尤为感人。下片更为精彩,如果没有深厚而艰难的农村生活体验,是难以写得如此历历在目、形象生动、点铁成金的。“山路上,父亲头顶着月亮/在前面走着/我跟在后面,拖着长长的瘦小的影子”。父亲披月的身躯与“我”饥瘦的童年形成巨大的反差,更加烘托出父亲的伟大,以及“我”对父亲的爱戴之情。月下的父亲使人联想到泰山挑山工与三峡背山工,沉重的劳作,沉重的责任,使下一代高山仰止而又担惊受怕。同时,“我”长大了,进城了,望月咏诗作赋,而父亲仍在乡下顶月赶工。城乡差别何时进入零距离,这既是诗作的弦外之音,又是诗人仰天呐喊的心声。



隐士

 

隐士,就应该居住在像隐士藏身的地方

寻常人轻易找不着

在山中发短信,像是发给了鸟儿

走路,也总有小兽相随

 

庭院要略有些荒芜杂乱

白鹅站立角落,小狗挡住大道

但满院花草芳香四溢

宛若打开了一大瓶香水

 

然后,就象你所知道的

房子在水边,船在湖上

而那些不时来探访隐士的人

心,飘到了云上

 

赏析: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因隐士族的不断发展壮大,已经产生了灿烂的隐士文化,它为提升民族精神的素质,提高民族精神的地位,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尽管绝大多数人并未过上隐士生活,而他们从思想深处都已倾向于隐士精神。随着工业化对生态环境的肆意践踏,特别是城镇生活矛盾的日益激化,人们对隐士生活的向往更趋急迫。

因此,诗人及时捕捉到人们希冀隐士生活的这一信息,便以诗先行,为人们打造了一个隐士理想的归宿。“隐士,就应该居住在像隐士藏身的地方/寻常人轻易找不着”。诗一开头就给人洗脑,让人端正心态,有一个正确的隐士理念。是的,如果连寻常人都能轻易找到隐士藏身的地方,那也就不叫真正的隐士了。对隐士的居所的定义,其潜台词就是期盼人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务必从根本上得到彻底的净化。诗人以原始的运作方式搭建出隐士小窝,在这里,你可以给鸟儿发短信,与小兽散步。你可以在水边的房子里做梦,在湖上的船舷上垂钓。你可以接见心心相印的志同道合者,以心换心,让友情比桃花潭水还深,让快乐比蓝天白云还高,让那远方的鸿儒、白丁因妒忌而瘦,因羡慕而疯。匈牙利作家艾斯特哈兹·彼得说,“诗歌不是要我们保持一种不正常的状态,而是告诉我们自由。”请看,诗人的这首隐士之作,基本上完成了诗应该完成的这一使命。



寺院

 

金黄的油菜花包围的寺院

也在洁白的玉兰花的笼罩之下

墙角的一枝枝桃花艳夺魂魄

即使在明丽的晴日里

也抵挡不了精神的虚空

 

山间溪水与岩石夜夜相扣,溅起清响

清晨起来,轻雾一缕一缕漫入寺院

虚无亦一丝一丝侵袭心灵

窗外,是虚空之上叠加虚无

窗内,是虚无之中涌现虚空

 

赏析:我猜想少君诗人过上“隐士”生活后,还不满足,却想入非非,梦游到了寺院。从环境的角度来审视,寺院的环境比隐士的环境更胜一筹。寺院是佛教传教的场所,除具有“隐士”的优美的自然环境外,其建筑与官府、宅邱、祠堂如出一辙,气势磅礴,应有尽有。这是“隐士”不具备也拒绝具备的“硬件”。但是,寺院的“硬件”再硬,精神却硬是虚空无比。打拳打穴位,诗人精准的击中了寺院的软肋——“窗外,是虚空之上叠加虚无/窗内,是虚无之中涌现虚空”。顾名思义,佛的意思是“觉者”,发现所谓的生命和宇宙的真相,然后超越生死和痛苦,抛却一切烦恼得到解脱。而随着社会的进步,人的意识的更新,对生命和宇宙的真相具有了科学的认识。因此,明知是空虚,决不会认作充实。所以,诗人一针见血、铁面无情的对寺院的空虚进行曝光,是无可厚非的,值得击掌抱拳。寺院如此,而那些近似寺院的地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就是诗的潜台词,也是诗人的高妙之处。比如,那些道貌岸然之人,那些贪官污吏之人,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之人,那些奸商坑蒙拐骗之人,以及那些二奶四奶八奶之人,难道他(她)们的精神不是虚空之上叠加虚无,虚无之中涌现虚空吗?回答将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肯定!人要生活得充实,并非是在于物质生活的满足,关键是在于精神生活的丰实。正如法国著名作家巴尔扎克所说:“精神生活与肉体生活一样,有呼也有吸:灵魂要吸收另一颗灵魂的感情来充实自己,然后以更丰富的感情送回给人家。”怎样才能做到精神生活与肉体生活一样呢?不仅要像古代诗人屈原那样,“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而且还要像诗人少君这样,不因空虚而遮慧眼、蒙慧根。



中年之悟

 

人到中年才醒悟:人生乃一场盛宴

酒已斟,菜已上,但大家其实没有什么吃的兴趣

要的只是一个过程和仪式

莺歌燕舞当前,我只需将面前的一杯茶慢慢饮尽

待手头的一枝香烟静静烧完

 

倒是要防范那些意外的伤害

不小心就手指割破,舌头被咬

抑或血压升高,心脏加速

最可怕的还有隐私泄露,小人陷害

生活宛如一团乱麻且将自己缠入其中牢牢缚住

谨小慎微,才是生活的真相与本质

 

我也不再是烟花般爆发瞬间灿烂

但我有了精雕细琢的工匠的沉着

和足够的耐心,我的耐心如流水

持续且绵延不绝……

 

赏析:读诗人的这首诗,不得不先谈一谈孔子。孔子37岁回鲁国,然后他一心办学教书育人,和学生们朝夕厮守,一教便教到了50岁。孔子兴教,引起了朝廷的重视,提拔他做了官。“四十不惑”,可能就是孔子通过这个时期的磨砺而悟出的至理名言。意思是说,人到中年对自己的人生不再有疑惑,知道该干什么了,也能判断出世事的是非、善恶、美丑了。

显然,诗人创作这一首诗时,正值“四十不惑”的人生黄金年华。“人到中年才醒悟:人生乃一场盛宴”。诗人的不惑,是酒菜已经没有兴趣,要的是这个过程和仪式,借品茶品烟之机,宣言不惑之志。“谨小慎微,才是生活的真相与本质”,因为生活宛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剪还乱。因此,你要具有耐心,要学会防微杜渐,把不该存在的隐患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中,小到割破手指,咬破舌头,血压升高,心脏加速,隐私泄露,大至遭受小人陷害等方面。诗人的不惑还在于,“我也不再是烟花般爆发瞬间灿烂/但我有了精雕细琢的工匠的沉着/和足够的耐心……”。两种意境,一个转折,尽得风流。未到中年,人生烟花般灿烂,但美好掩饰不了冲动、暴戾、炫耀的瑕疵;人到中年,人生工匠般沉着,凡事都能精雕细琢,用足够的耐心。诗人独出心裁,把宛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剪还乱的生活喻成打造工艺品的原始坯料,把踏入中年的人生喻成沉着而精雕细琢的工匠。其大师气度,大家形象呼之欲出,璀璨纸端,壮人胸怀。这首诗以“悟”为载体,所以诗语诗情如绵延的流水徐徐而来,给人一种忆念之美。它“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使我们干涸已久的心田得以滋润,使我们浮躁已久的人生得以沉稳。试问,你若遇到什么意外伤害,抑或小人陷害,还会感到畏惧吗?



何为艺术,而且风度

 

静穆,晨光似弦

猫儿在墙上,迎着清风

悠闲地弹起阳光的五线谱

然后,一曲完毕,挥一挥手

踩着猫步走了

 

良久

世界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赏析:像诗里的“艺术”这样得到世界认可的个案我已知道不少,但像诗人这样描写“艺术”的诗却还是第一次读到。海子在卧轨自杀之前,他的诗作几乎被诗坛打入冷宫,而卧轨自杀之后,他的诗作竟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绿遍大江南北,甚至绿遍世界各地。被誉为19世级人类最著名的荷兰艺术家梵高,直到他开枪自杀后,其作品的声誉才一路飙升,为世人称道。他创作的《加歇医生的肖像》,在1990年以8250万美元的奇迹售出。

诗人的这首诗不仅题材重大,而且意境明丽灿烂,诗意浓郁盎然。诗人把晨曦初照、晨光似弦的早晨写成一支艺术阳光曲,且由猫儿迎着清风弹演,然后“一曲完毕,挥一挥手/踩着猫步走了”。猫儿的性格宛如《红楼梦》里撕扇的晴雯的性格,纯洁、坦荡、泼辣,给人一种爱不忍离的留恋。诗的剧场选址,布景设置,剧情的艺术性、完美性均已达到神奇的境界,使人叹为观止。然而,即使是这样奇迹般辉煌动人的艺术,也难以交到逢时的走红。你看,“良久/世界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但是这并不影响诗的感染力,反而使诗更加趋于深刻和理性。俗话说,令人品味不尽的是千年陈酿。真正的艺术,是经受得住时间的检验的,也是不怕一时的埋没的。它并不在乎于急功近利,青睐于即时即刻的反馈。

一如明鉴,从猫儿的身上,我们看到了诗的风度,从猫儿的琴声里,我们听出了诗的艺术。所以,世界将会再一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早归人

 

穿越黑夜,不想惊醒沉睡的城市

最后却还是要敲响家门

 

我在细雨蒙蒙的清晨归来

担心打搅尚在梦中的年迈父母

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等候鸟啼天明

想起这么一句诗,兀自微笑

 

赏析:看到诗的标题中的“归人”,便使人产生一些联想。陶渊明的《和刘柴桑》里写道,“荒途无归人,时时见废墟”,归人指的是游子。郑楚予的《错误》里写道,“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是个过客,不是归人……”,归人指的是错误。香港歌手区瑞强在《陌上归人》里唱道,“斜阳伴晚烟/我像归鸟倦/晚霞伴我过稻田/重回觅爱恋”,归人指的是失恋人。而这一首诗里的归人,则是古今中外罕见的孝子。“我在细雨蒙蒙的清晨归来/担心打搅尚在梦中的年迈父母/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等候鸟啼天明”。按常理出牌,穿过漫漫长夜的游子,回到离别的家门前,怎会顾及到父母的梦而不敲门而入呢。然而,诗人却就是这样使人出乎预料,他站在院子里,宁愿遭受风吹雨打,静静地等候鸟啼天明,也不去惊扰年迈父母的梦。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里说,“昔人论诗,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可见诗人是驾驭情景交融的行家里手。诗也不乏哲理,“穿越黑夜,不想惊醒沉睡的城市/最后却还是要敲响家门”。穿越黑夜的人,其中的艰难是沉睡的城市无法体验到的,也是世上所有沉浸在梦里的人无法体验到的;穿越黑夜的人,不论他自己遭受着怎样的困境,他都会为他人的安宁与幸福着想;穿越黑夜的人,即使浪迹到天涯海角,“最后却还是要敲响家门”,像落叶归根,精神皈依。读这样的诗作,使人跟着诗人站在蒙蒙细雨里等候鸟啼天明,兀自微笑。



傍晚

 

傍晚,吃饭了

我出去喊仍在林子里散步的老父亲

 

夜色正一点一点地渗透

黑暗如墨汁在宣纸上蔓延

我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

喊声一停,夜色又聚集围拢了过来

 

我喊父亲的声音

在林子里久久回响

又在风中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父亲的答应声

使夜色似乎明亮了一下

 

赏析:“夜色正一点一点地渗透/黑暗如墨汁在宣纸上蔓延”,这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李贺),“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的感觉。显然,诗人不是为了写景而写景,也不是为了写人而写人。光明远去,黑暗到来。在这重大转折的关口,莫过于父子之声、父子之心、父子之爱、父子之情重于一切、大于一切、超越一切。“我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而“父亲的答应声/使夜色似乎明亮了一下”。可见,心有灵犀一点通,父子共有的精神宛如照亮黑暗的灯。骨肉之情、甘苦之情、大爱之情,仿佛是一道闪电切开了夜空,使人的心骤然而亮,使人的智慧豁然开朗。自古以来,父亲在家中居统治地位,绝对权威,一言堂就是真理;而在小皇帝走红的今天,儿子在家中居统治地位,绝对权威,一言堂就是圣旨。因此,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长辈和晚辈之间一般都有代沟,甚至代沟越来越严重,几乎进入了“与时俱进”的状态。然而,诗人的这首诗却使顽固存在于两代人之间的代沟烟消云散、荡然无存。它像 两代人之间的一座精神桥梁,有效地消除了亲人之间的隔阂,使家庭和睦如爱。诗的可贵之处还在于接地气,以景抒情,以情明理,情景交融,不露斧凿之迹,也没有假、大、空之嫌。古人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而诗人喊父一声,尽得风流。



偶过古村落

 

村头,鲜艳的凤凰花在枝头招摇

 

回首处,一扇小门春风外

满院绿荫红杏生

 

来时是蝴蝶引路,如入迷宫

去时则黑狗相送,走出花丛

 

村庄仍然掩映在老榕树的庇护下

窗口的青山,也越来越远

 

古井里的那一潭幽绿

是此地最迷人的古董

 

赏析:少君先生被人们誉为“自然诗人”,是当之无愧的。你看自然一落到他的笔下,尽显仙姿神态,妖娆可人。这首诗也是一样,诗人不仅把古村落的美写得使人着魔,而且还把它的神写得令人幻想。人在村头,谛听凤凰花开花的声音,一不小心回首,发现满面春风的小门仍在生红杏的绿荫深处举目相望,“来时是蝴蝶引路,如入迷宫/去时则黑狗相送,走出花丛”,老榕树绽放新枝庇护半遮面的村庄,贴喜字的窗口含着青山欲吐不舍……。诗人处处写景,而又处处以景藏人,使人感到古村不古,人气氤氲。因诗是写古村落,如果一味渲染华丽,难免给人留下不大切题之嫌,诗人深谙其妙,于是妙笔又生花:“古井里的那一潭幽绿/是此地最迷人的古董”。这一名句从地下倏尔一下冒出来,使古村落有了神奇的诗眼、有了高贵的身价,有了可掬的灵魂,从而使人珍爱不已。诗,拨开枝叶见花果,透过表象见灵魂,由浅入深,由近及远,现代与历史相通,古老与青春相容,生活宛如一座华丽而幽深的迷宫,但是进得了也退得出。你我跟着诗人,今生不枉潇洒走一回。



境界里有芬芳

 

我驻足于北方的庭院

目光辐射至边疆

 

这一夜我的胸襟也辽阔得无边无疆

我心中只容纳一个你

然后把更广大的空间留给了世界

 

如同空旷的大地上生长出江山

涵养亦如平原,推崇高峻

仿佛深空,点缀明月

在高楼上看烟花,幻美乍现

 

墙角的那一支玉兰花从夜色里闪出

芬芳逸向清远

 

芬芳中出境界

境界里有芬芳

 

赏析:这一首诗,可谓是“境界里出芬芳,芬芳中有境界”。人,只有登高远望,胸襟才会辽阔得无边无疆,才会找到爱他人、爱世界的位置,才会历清个人与世界的轻与重,才会具有亦如平原推崇高峻的涵养,光明磊落,烟花般幻美乍现。人,只有爱他人、爱世界,才会改变自己,才会高尚自己,才会伟大自己。否则,你的眼光只能是鼠目寸光,充其量看到的是自己的脚尖,抑或是他人的残羹剩渣;你的胸襟就会小肚鸡肠,与无边无疆的辽阔无缘,容不下他人与世界;你的涵养就会渺小如沙粒,暗淡如蝇头蚊脚,成为人们灭四害的对象。“墙角的那一支玉兰花从夜色里闪出/芬芳逸向清远”,这既是闪射出的爱情之光,又是闪射出的人性之光,还是闪射出的希冀之光。所以,“芬芳中出境界/境界里有芬芳”。 

人生如谜,又如植物。只要把握住谜底,谜就会不猜而明,醍醐灌顶。只要合适的光照、温度、水、空气,植物就会不经意的改变自己。但是,谜常常丢失谜底,植物常常丢失生长的条件。所以,人生要想得以转变,就得有一个转变的平台。而诗人的这首诗,无疑就是提供的一个转变人生的平台。关键是看需要转变人生的人,登不登这个三宝殿。



河西走廊的雪

 

这里是古战场﹐张掖﹑武威﹑嘉峪关的狼烟

这里是伤心地﹐沙漠﹑戈壁﹑玉门关的折柳

我们在此徘徊流连﹐我们在此涕泪感慨

一次一次地设想千百年前﹐若自己置身此地

会是一名戍官﹑千夫长抑或司马

还是一位僧人﹑胡商或者店小二

 

数不清多少历史故事与事故在此交替演绎

前方无事﹐将军夜宴﹐歌吹日纵横

杀气雄边﹐沙场鏖战﹐朽骨几成堆

还有天马东来﹐丝绸西去

也曾胡姬旋舞﹐汉使张狂

佛典逐渐传入﹐驼队无故失踪

盗贼潜伏草丛﹐家族流离失散……

 

但一夜风寒﹐大雪就会覆盖山川大地

最终﹐是雪白占领了世界

最终﹐是空无和美赢得了胜利

 

赏析:凭吊古迹,缅怀先贤,算是骚人墨客的优良传统。但多以一己言志为主旨。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登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李清照咏楚霸王刘邦投水的乌江,咏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甚至连怒发冲冠的武将军岳飞,也凭阑处,抬望眼,仰天长啸,“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诗人少君的这首诗作,亦是一首凭吊古迹,缅怀先贤的佳作。但是,他在人们咏古追贤的基础上,高屋建瓴,一览众山小,推出了“美”的归宿,感叹自然相亲的伟大,人类相斗的渺小。诗作的第一节与第二节还原远古时代,引领受众走进历史,亲历沙场,呛尽狼烟。铁骑纵横,杀气腾腾,战火弥漫,朽骨成堆,流离失散的流离失散,纸醉金迷的纸醉金迷,古人流血哀嚎,今人涕泪感慨,“数不清多少历史故事与事故在此交替演绎”。好一副历史与现实并轨的写真图。然而,诗人在这里还彰显出了超人之处,除了还原史实真相,还使现代人参与其中,进行自我拷问,“若自己置身此地/会是一名戍官﹑千夫长抑或司马/还是一位僧人﹑胡商或者店小二”。这就类比出人类的卑微,今人置身于古代如此,古人置身于现代亦如此。为最终的结局埋下了伏笔。诗的结尾引吭高歌,“最终﹐是雪白占领了世界/最终﹐是空无和美赢得了胜利”。这是名句,也是预言,亦是警钟,它并非是危言耸听,小题大做,哗众取宠。据说,如今世界上几个核大国库存的核导弹,各自都能让地球死上好几次。一旦东窗事发,恐怕你我连同世界都将会灰飞烟灭,被迫给“美”交出龙椅来。 



酷暑

 

堆积着的枯叶散发烧焦的气息

日复一日地聚拢﹑压缩﹑积蓄

最终成为一点即燃的巨大火药桶

轰然一响﹐碎片四散﹐烟尘滚滚

 

所谓的怒火也是这样炼成的

一件一件的小事触发﹐仿佛引线

怨恨的毒素﹐剂量逐渐加大﹐日趋浓烈

猛然间火焰一样爆发出来﹐向外喷射

 

酷暑中万物窒息﹐闷热压抑的大地

需要一场狂风暴雨来冲刷和宣泄

上天回应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冰雹

这从天而降的石头一样的天外之物啊

谁也无处躲避﹐谁也无法幸免于难

一只蚂蚁刚出生就被砸破小脑袋

 

赏析:辞书上说,不能改变的过去以及无法掌控的未来叫做命运。又说,命运是万事万物由宇宙规律所完全预定了的从生到灭的轨迹。还说,人有命运、社会有命运、国家有命运、世界也有命运。由此可见,诗人李少君的这一首诗写的就是命运。命运就像酷暑,使人想来使然。第一节写“日复一日地聚拢﹑压缩﹑积蓄”的自然“为一点即燃的巨大火药桶”,使人触目惊心,大有危机四伏之感。火药桶这一意象因酷暑而来,既形象,又深刻。这是自然诗人笔下的另类自然,经典可赞。第二节写人类的怒火,不仅与前面的酷暑、火药桶一脉相承,而且还添加进了大剂量的“怨恨的毒素”。这就使人不禁由触目惊心变得惊恐万状了。担心一不小心它就会“火焰一样爆发出来﹐向外喷射”。猛然间,酷暑变成火药桶变成怒火,“万物窒息﹐闷热压抑的大地/需要一场狂风暴雨来冲刷和宣泄”,然而“上天回应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冰雹”,“谁也无处躲避﹐谁也无法幸免于难”。这就是命运,这就是被捉弄的命运。 诗,自然天成,大气磅礴,庄重严峻,无懈可击,使人触目惊心,严正以待,防患于未然。当然,命运能被捉弄,也能被改变。正如诗人选择酷暑一样,只是切取暑天的一部分,而还有暑天的其它,甚至还有繁花似景的春天以及瓜果遍地的秋天。我们观看过前苏联喜剧片《命运的捉弄》,主人翁外科医生叶夫盖尼·卢卡申在新婚的前夜因醉酒,他上错了飞机进错了房,居然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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