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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克诗选

2017-11-03 芒克 星期一诗社



芒克(原名姜世伟),1950年11月出生。朦胧诗人的代表之一,生于沈阳,1956年全家迁到北京市。1969年到河北省白洋淀插队。1978年底与北岛共同创办文学刊物《今天》,并出版了处女诗集《心事》。1987年与唐晓渡、杨炼组织了“幸存者诗歌俱乐部”,并出版刊物《幸存者》。诗集有《阳光中的向日葵》(1988)《芒克诗选》(1989)《没有时间的时间》《今天是哪一天》《芒克的诗歌》,长篇小说《野事》,随笔集《瞧,这些人》。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意大利、德、西班牙、荷兰、瑞典、日文等。曾应邀访问过法国、意大利、英国、西班牙、荷兰、澳大利亚、美国、瑞典、古巴和日本等国进行学术交流。




黄昏


这时已听不到

太阳有力的爪子

在地上行走

这时是昏暗的

这时正是黄昏

这时的黄昏就象是一张

已被剥下来的

已被风干的兽皮一样


但这时的人们

我在路上遇到他们

他们仍警觉地注视着

四周的一切动静

这使我也变得小心

在这黄昏之后

还会不会出现

比这更凶猛的野兽的眼睛




雪地上的夜


雪地上的夜

是一只长着黑白毛色的狗

月亮是它时而伸出的舌头

星星是它时而露出的牙齿


就是这只狗

这只被冬天放出来的狗

这只警惕地围着我们房屋转悠的狗

正用北风的

那常常使人从安睡中惊醒的声音

冲着我们嚎叫


这使我不得不推开门

愤怒地朝它走去

这使我不得不对着黑暗怒斥

你快点儿从这里滚开吧


可是黑夜并没有因此而离去

这只雪地上的狗

照样在外面转悠

当然,它的叫声也一直持续了很久

直到我由于疲惫不知不觉地睡去

并梦见眼前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如今的日子


如今的日子

更显得虚弱和怯懦

它就象一个

不久刚受过侮辱和折磨的人

你看它走在街上躲躲闪闪

它或许永远也不会忘掉

一个好端端的白天

是怎样在日落的时候

被一只伸过来的大手

凶狠地抓住头发拽走


如今的日子

更显得虚弱和怯懦

它同街上的

那剽悍而有灵活的寒冷

形成鲜明的对照

你看寒冷在人群中

是多么肆无忌惮

而你呢?即使你所碰到的风

并不是什么强有力的对手

看样子你也会被它一拳击倒




阳光中的向日葵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

就好象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你看到它了吗

你看到那棵昂着头

怒视着太阳的向日葵了吗

它的头几乎已把太阳遮住

它的头即使是在没有太阳的时候

也依然在闪耀着光芒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

你走近它便会发现

它脚下的那片泥土

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一个死去的白天


我曾与你在一条路上走

我曾眼睁睁地看着你

最后死于这条路上

我仿佛和你一样感到

大地突然从脚下逃离而去

我觉得我就好象是你

一下掉进粘乎乎的深渊里

尽管我呼喊,我呼喊也没有用

尽管我因痛苦不堪而挣扎

我拼命地挣扎,但也无济于事

于是我便沉默了,被窒息

象你一样没留下一丝痕迹

只是在临死的一瞬间

心里还不由得对前景表示忧虑





灯突然亮了

只见灯光的利爪

踩着醉汉们冷冰冰的脸

灯,扑打着巨大的翅膀

这使我惊愕地看见

在它的巨大翅膀下面

那些象是死了的眼睛

正向外流着酒……


灯突然亮了

这灯光引起了一阵骚乱

就听醉汉们大声嚷嚷

它是从哪儿飞来的

我们为什么还不把它赶走

我们为什么要让它们来啄食我们

我们宁愿在黑暗中死……


灯突然亮了

只听灯下有人小声地问我

你说这灯是让它亮着呢

还是应该把它关掉




一夜之后


轻轻地打开门

你让那搂着你

睡了一宿的夜走出去

你看见它的背影很快消失

你开始听到

黎明的车轮

又在街上发出响声

你把窗户推开

你把关了一屋的梦

全都轰到空中

你把昨晚欢乐抖落的羽毛

打扫干净

随后,你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你看见自己的两只眼睛

都独自浮动在自己的眼眶里

那样子简直就象

两条交配之后

便各自游走的鱼……




把眼睛闭上


把眼睛闭上

把自己埋葬

这样你就不会再看到

太阳那朵鲜红的花

是怎样被掐下来

被扔在地上

又是怎样被黑夜

恶狠狠地踩上一脚


把眼睛闭上

把自己埋葬

这样你就会与世隔绝

你就不会再感到悲伤

噢,我们这些人啊

我们无非是这般下场

你是从黑暗中来的

你还将在黑暗中化为乌有




死后也还会衰老


地里已长出死者的白发

这使我相信,人死后也还会衰老


人死后也还会有恶梦扑在身上

也还会惊醒,睁眼看到


又一个白天从蛋壳里出世

并且很快便开始忙于在地上啄食


也还会听见自己的脚步

听出自己的双腿在欢笑在忧愁


也还会回忆,尽管头脑里空洞洞的

尽管那些心里的人们已经腐烂


也还会歌颂他们,歌颂爱人

用双手稳稳地接住她的脸


然后又把她小心地放进草丛

看着她笨拙地拖出自己性感的躯体


也还会等待,等待阳光

最后象块破草席一样被风卷走


等待日落,它就如同害怕一只猛兽

会撕碎它的肉似的躲开你


而夜晚,它却温顺地让你拉进怀里

任随你玩弄,发泄,一声不吭


也还会由于劳累就地躺下,闭目

听着天上群兽在争斗时发出的吼叫


也还会担忧,或许一夜之间

天空的血将全部流到地上


也还会站起来,哀悼一副死去的面孔

可她的眼睛还在注视着你


也还会希望,愿自己永远地活着

愿自己别是一只被他人猎取的动物


被放进火里烤着,被吞食

也还会痛苦,也还会不堪忍受啊


地里已经长出死者的白发

这使我相信:人死后也会衰老




城市


1


醒来

是你孤零零的脑袋

夜深了,

风还在街上

象个迷路的孩子

东奔西撞。


2


被折磨得

软弱无力地躺着。

而流着唾液的大黑猫

饥饿地哭叫。


3


这城市痛苦得东倒西歪,

在黑暗中显得苍白。


4


沉睡的天,

你的头发被黑夜揉得凌乱。

我被你搅得

彻夜不眠。


5


当天空中

垂下了一缕阳光柔软的头发,

城市

浸透了东方的豪华。


6


人们在互相追逐,

给后代留下颜色。

孩子们从阳光里归来,

给母亲带会爱。


7


啊,城市

你这东方的孩子。

在母亲干瘪的胸脯上

你寻找着粮食。


8


这多病的孩子对着你出神,

太阳的七弦琴。

你映出得却是她瘦弱的身影。


9


城市啊,

面对着饥饿的孩子睁大的眼睛,

你却如此冰冷,

如此无情。


10


黑夜,

总不愿意把我放过。

它露着绿色的一只眼睛。

可是,

你什么也不对我说。

夜深了,这天空似乎倾斜,

我便安慰我,欢乐吧!

欢乐是人人都会有的!


1972年




这是在蓝色的雪地上


这是在蓝色的雪地上

这是在一片闪着光

犹如火焰般的雪地上


你终于触摸到了黎明

它那乱蓬蓬的头发

和它那冰冷的手


这是在蓝色的雪地上

这是在一片奔跑着

象狼群一样狂风地雪地上


你猛地发现

你所寻找的太阳

它那血肉模糊的头

已被拧断在风雪中




老房子


那屋顶

那破旧的帽子

它已戴了很多年

虽然那顶帽子

也曾被风的刷子刷过

但最终还是从污垢里钻出了草

它每日坐在街旁

它从不对谁说什么

它只是用它那让人揣摸不透的眼神

看着过往的行人

它面无光泽

它神情忧郁

那是因为它常常听到

它的那些儿女

总是对它不满地唠叨




晚年


墙壁已爬满皱纹

墙壁就如同一面镜子

一个老人从中看到一位老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钟

听不到嘀嗒声。屋子里

静悄悄的。但是那位老人

他却似乎一直在倾听什么

也许,人活到了这般年岁

就能够听到——时间

——他就像是个屠夫

在暗地里不停地磨刀子的声音

他似乎一直在倾听着什么

他在听着什么

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芒克:

一个没有历史的人


金口一路的一座德式老房子里,30余幅油画静静地立着,没有一丝声响。


阳光下,这是一片怎样惊人的色彩啊!金黄耀眼夺目的油菜花,可以浸出水来的青山,彷佛将满春天的绿意都浓缩其中的竹林,只一点便喷薄而出的太阳……几乎每幅画上都有天空,湛蓝的天空。


我有点呆住了,看过许多油画,却从未见过如此画法:这不是景物,而是内心的情绪,一股无法遏抑的生命力。每幅画的右下角都写着“MK”,这表明创作者是芒克,一个让人感觉陌生的画家。6月,他将在青岛举办画展。


不过,芒克另一重身份鼎鼎大名。如果你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你不能不知道芒克;如果你还是一个诗歌爱好者,你不可能没读过芒克的诗……



逼出来的“天才画家”



芒克的画是个谜,那些浓烈的色块里到底是什么?


有人在画里看出了哲学涵义,说他的画基本是三种色彩,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芒克听了笑笑,不说什么,反问我:“我的画好看吗?”我说“好看,很美”。他就又笑,说“那就够了”。


芒克是个诗人,我是早就知道的。上世纪70年代初,他和一些朋友作为知青去河北的白洋淀插队,在那里开始写诗。他们是那个年代最早接触西方思潮的人群之一,诗歌中也最早产生了现代意识,在文学史上被称为“白洋淀诗歌群落”。

芒克变成了画家,事情发生在2004年。那时他要当爸爸了,可手头拮据,逼得没办法。妻子潘无依是80后女作家,她怀孕了,租了房。作家艾丹是著名诗人艾青的儿子,他送来颜料和画布,说芒克你继续画画吧,诗歌很难让你过上像样的日子。于是,多年没动画笔的他就又开始画,只画脑子里的东西,颜色全凭感觉,“我不玩概念,就是好看”。


第一次开画展时,芒克觉得自己画的并不好。有个中央美院的教授,看了却觉得吃惊,说:“美院培养出来的人肯定不敢这么画。”没受过专业教育的他少了束缚,却能单刀直入。画全被朋友们买去了,艺术家艾未未就收藏了一幅,觉得芒克的画感觉很好。去年,芒克又在浙江的吴昌硕纪念馆办了第二次画展,也是这里的首次油画展览。


用卖画的钱,芒克在北京东面的管庄交了房子的首付。现在,每天他都在客厅里摆弄颜料。“没有画室,这并不构成什么障碍。”



那些命中注定的事



从“文坛前辈”变成了“画坛新秀”,这种骤然转变让很多知道芒克历史的人不习惯。但他很习惯。


去年芒克受收藏家赵宝山邀请来青岛,受到庄重的款待。八大关一个树木掩映的院子里,本土诗人梁真忍不住背诵了芒克的《阳光中的向日葵》,称具有“慢的力量”。作家梁青生第一句话就是:“我80年代就在北京见过你。”赵宝山很欣赏他的画,认为很美,并评价“芒克的画是他超越诗歌的另类表达方式,当中透着诗人的灵魂,有大家风范”。


芒克已不谈诗,上世纪90年代他一首诗也没有写,他倒不介意聊以前的朋友。1978年,他和北岛创办的《今天》是朦胧诗的阵地,今天的文学史家无法绕过这本刊物。芒克和北岛相互给对方起了笔名,“芒克”其实是猴子(monkey)的英文发音。他说那时感觉有东西要表达,却从来没想当一个诗人,写诗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一个叫多多的兄弟和他较着劲写,他们交换诗稿就像决斗前交换手枪一样。他记得陈凯歌嘴皮子利索,“差不多能用嘴奏出交响乐”。上世纪70年代,芒克还和一个叫彭刚的画家宣称成立中国的“艺术先锋派”。两个人揣着5分钱走在寒风刺骨的北京大街上,兴奋异常,他们买了一个冻柿子表示庆祝。

那些日子如落叶一般飞走了。芒克不愿随便回忆:“那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一些记者对历史不了解,我也不想解释了。”记得有次凤凰卫视专访他,谈来谈去都是围绕顾城和海子。芒克发怒了:“都是两个死人了,还让我说什么?”从此之后,他不愿接受电视采访。


今天,朋友们也相忘于江湖。艾未未成为北京艺术家的核心人物,正在自己的文件仓库举办一个名为“碎片”的装置艺术展;陈凯歌因为“馒头案”挨网民的骂;王朔还常被提起当初和徐静蕾的绯闻;彭刚却以硅谷某计算机公司的总工程师身份,各处视察。


我问:“芒克你现在还先锋吗?”芒克说:“这个问题没考虑过,可我还没有不能接受的东西。”



“老大”的力量



在朋友心目里,芒克一直都是“老大”。


在玉渊谭的一次诗歌朗诵会,北岛宣布开始,但听不清,会场安静不下来。芒克走到台前,用眼睛扫了一下,扫视当中停顿一两处。会场立刻安静了。阿城对这一幕记忆犹新。


而诗人西川看来,芒克的“老大”地位除了他对诗歌的开创性贡献外,还有他的做派。他宽厚,有性格,有他坐镇大家都放心。即使芒克不再写诗之后,还经常接到国外邀请,去参加一些与诗歌有关的活动。国外的见闻使他也略有困惑:自己在国外的名气似乎反而比国内大,比如有学者专门研究他,比如有悉尼大学的学生写关于他的论文拿到博士学位。


现在,朋友们都喊他“老芒克”。一头白发飘飘,他看起来确实有点老了。事实上,芒克对自己的外表很满意,他说:“我是‘少白头’,20多岁的时候头发就白了,现在不染了。身材也还行,30年没变样。”芒克还真有几分星相,对照十几年前的照片看,发型如一,神情类似。就是这神情让以他为模特的摄影师得了摄影大奖。1998年,他还在旅日华人导演李缨的电影《飞呀,飞》中和另一位诗人廖亦武演对手戏。人家看中了他的白发和廖亦武的光头与匪气。芒克演大款,廖演杀手,剧情是世纪末的一天,两个人被手铐靠在一起,台词全靠即兴发挥,中间穿插着京剧《乌盆记》,鬼气淋漓。



孩子他爸



芒克好酒,和朋友见面没有不喝醉的。朋友说:“他当年一喝醉,就把太阳看成血淋淋的盾牌,说出外打正着的真理。”


现在芒克却打算戒酒了。“喝醉了第二天浑身难受,再说这也是妻子的要求。我脾气不好,每次醉了都给她添麻烦,还净冲人家发脾气,自己都不知道。”他说,有了老婆孩子就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了。


54岁时有了儿子,这让芒克感觉很奇妙。现在孩子在湖州,那是潘无依的老家,由和芒克同龄的岳母带着。今年他们回湖州过年,给儿子放炮听。“儿子特别喜欢我,我喊他宝贝,他也喊我宝贝,真是怪了。他妈也喊他宝宝啊,为什么光这么喊我呢?”岳母是小学教师,帮忙带孩子,他不会要求孩子从小就背诗,学音乐,“让他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吧,我从小也没背过什么诗”。


事情正在起变化,成了“孩子他爸”的芒克开始新的生活。“这种状态我挺满意。”他本来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我没有工作,没有任何财产,也从来没有感觉到孤独,过去写字,现在画画。”


芒克很少回想过去,更不愿总结。有一天腾格尔请芒克和另一位朋友吃饭,席间聊起对他自己的评价。芒克想了想说:“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没有历史的人”。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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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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