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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韦泽诗4首

Cesare Pavese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帕韦泽 (Cesare Pavese, 1908-1950) 生于皮埃蒙诺特 (意大利西北部大区) 的农庄,父亲在杜林 (皮埃蒙特区首府,托里诺省省会) 担任法官,母亲家教严厉。在杜林大学念英美文学,毕业论文是论惠特曼的诗。学生时为自杀的念头所困,无法形成稳定而满意的女性关系,以建立成熟生活的态势。1930 年获得博士学位,同年失恃,此后在杜林与成家的姊姊同住,开始撰写论文和翻译美国现实主义小说家的作品。数度申请哥伦比亚大学奖学金未成。在布拉(杜林的南方)取得兼任教职,在此结识他想娶的女性,一再对她求婚。编辑文学刊物,为伊诺第 (Luigi Einaudi, 1874-1961 ,经济学家, 1948 年当选意大利共和国第一任总统 ) 的出版社短期做事。在他的小说成名之前,成为他的主要收入来源。1935 年因反法西斯党活动被逮捕。在卡拉布里亚(意大利古城,现址意大利西南地区)被囚禁一年,在此写了《苦役》中的许多诗,开始写日记,在他辞世后出版,并购思短篇和长篇小说,如今他的声誉已受到肯定。小说《唯在女人当中》获得史特雷嘉奖,两个月后,部份由于与美国的女演员的关系弄僵,最后打电话给他想娶的女性后,在杜林的旅馆房间内服下致死剂量的安眠药。 




南海 

(给 Augusto Monti ) 


有一天黄昏我们在沉默中 

走过山坡。在向晚的薄暮里 

堂兄巨大的躯体一身素白 

古铜色的脸孔,平静地行走, 

默默地。沉默是我们的力量。 

我们的祖先必定是孤独的人 — 

周围尽是愚人,或可怜的疯子 — 

把这样的沉默教给后裔。 

堂兄傍晚时开口了。他要求我 

同他爬山:从山顶,在明夜里, 

你可以看到远方的灯光, 

杜林的光芒。「你住在杜林 … 」 

他对我说:「 … 但你是对的,如果你 

远离家乡,好好过日子,享受自己 

四十岁才回家,像我一样, 

什么事都新鲜。朗赫山丘又不会跑掉。」 

他告诉我这一切,他不会说意大利话。 

但缓缓谈着方言乡音,坚硬得 

如像山丘的岩石。 

二十年的外国语言和飘洋过海 

不能损其分毫。他爬着山坡 

那种专注的表情,我小时候 

在劳累的农夫脸上常看过。 

他在世界漂泊了二十年。 

他走时,我还是婴儿, 

据说他死了。后来我听到女人 

提到他,好像一位传奇人物; 

但较为实际的男人,都把他遗忘。 

有一年冬天,一张明信片寄给我先父; 

有一枚轮船入港的绿色大邮票, 

祝福葡萄丰收。大家惊奇不已, 

这时我已长大,说明这是 

从塔斯玛尼亚岛寄来的信息, 

那边四周是蓝海,狂风急浪, 

在太平洋,澳洲的南方。我又说 

堂兄一定是特殊的渔夫。我撕下邮票。 

大家议论纷纷,但每个人都认为 

即使他还没死,也活不久。 

就这样又把他忘了,过了很久。 

哇,自从童年扮演马来亚海盗, 

多少岁月流失了。自从上次 

我在险域游泳差一点淹死, 

在树下追逐游伴, 

折断树枝,打破了 

对手的头,挨了一顿打, 

多少生命流失了。别日,别的游戏, 

别种流血,面对更为捉摸不定的 

对手、思想和梦想。 

城市教给我无尽的恐惧: 

群众、街道、有时在脸上 

看得出来的思想,令我战栗。 

我仍能感觉到,仍能看到数千盏的街灯 

对流浪的脚步投射嘲弄的光线。 

堂兄回来了,他的奋斗结束了, 

像是少数中的巨人。而且他有钱。 

「顶多一年,」他的双亲低声说, 

「钱花光了,他又会去浪荡。 

好吃懒做都没有好结果。」 

堂兄咽不下这口气。他在附近 

买一块地建造了混凝土停车场, 

外面灯火灿亮,经营加油站。 

在桥的弯道上弄了一块大招牌。 

然后雇用了一位机工收钱 

自己在朗赫山丘散步、抽烟。 

这时候,他在本地结婚了。 

他挑选的窈窕金发女孩像外国人 

一定是在闯荡世界中碰上的。 

但他依然独自出门。穿着素白, 

手夹在背后,脸晒成古铜色, 

他早上常去市集买马,机灵地 

讨价还价。后来他告诉我 — 

在他的计划失败后 — 他想 

搜购贝勒伯山谷中所有能耕作的牲口 

逼每个人向他买车和拖拉机。 

「我真是笨驴,」他说, 

「以为梦想可以实现,却忘了 

这里的人和牛相依为命啊。」 

我们走了半小时以上。将近山顶 

风愈来愈冷,愈发咆哮不已。 

堂兄突然止步,转身:「今年 

我要在传单上印这句传言:圣司提反 

在贝勒伯山谷庆典中始终名列第一, 

我要卡纳里的人都这样说。」 

然后,他又开始爬坡。 

黑暗中我们四周是土地的味道和风, 

远方有些灯光:农庄、汽车 

我们几乎听不到;我想到这个人 

给我带回来的力量,夺自海上 

自远方的国土,长久不息的沉默。 

堂兄绝口不提他的旅游。 

只淡淡提到过这里那里, 

一心想着他的车辆。 

只有一个梦 

仍然留在他的血液里:有一次 

在荷兰渔船「鲸鱼号」上,身为司炉, 

亲眼看到重型鱼叉在阳光中飞射, 

鲸鱼群溅血四窜逃逸,鲸船 

穷追到鲸的背鳍浮起,鱼矛齐下。 

他常常提到这件事。 

可是当我说 

他运气好,可以目睹 

世界上最可爱的岛屿破晓, 

他在回忆中笑了,说日出时 

对他们来说表示白天已老。 




夏季(一) 


她又出现了,女人瞇着眼睛 

有结实的身材,沿街漫步。 

她伸出手,直视着 

寂静的街上。什么事都回来了。 

在遥远岁月静止不动的光线中, 

记忆奄奄。女人扬起 

没有纹饰的眉毛,恢复她 

旧时的神采。见手就伸手 

而紧张焦躁一如以往。 

万物重获色彩和生命 

从她远远的目光,半阖的嘴。 

又是遥远岁月的焦躁, 

当整个夏季,静止不动,未料到 

冒出的颜色和温暖,以那样 

柔顺的眼光注视。焦躁复现了。 

没开的嘴唇没有甜蜜 

可加以减轻。静止不动的天空冷冷 

等待着,在那些眼中。 

记忆在 

时间柔顺的光线中矜持,静静平息 

如像窗口笼罩烟雾,终能消散。 

记忆奄奄。紧张焦躁在她 

轻抚下重振夏天的色彩 

以及艳丽天空下的温暖。 

可是半阖的嘴和柔顺的眼神 

只带来坚硬无情的沉默。 




夏季(二) 

(给 Fernanda Pivano ) 


有一小片亮丽的花园,在两堵墙间, 

充满干草和光,把地面慢慢烘着。 

光勾引起海的回味。 

你呼吸草。弄弄妳的头发 

抖出草的回忆。 

我看到 

果实熟透掉落草地上 

砰然一声。流血 

连妳也吓了一跳。妳摇摇头 

好像空中发生了什么奇迹, 

而奇迹就是妳。妳的眼睛里 

有温馨回忆中同样的情趣。 

妳听。 

妳听到的话不易触动妳。 

妳的脸上有思想的光辉 

与海上的光交织在妳肩膀四周。 

妳脸上的静默打动心肝 

就像果实掉落,提炼旧时创伤 

就像多年前掉落的果实。 




政治犯 


我们一大早去鱼市场 

有机会看看风景:银色、 

绯红、绿色、海的颜色。 

海全部是银鳞, 

鱼更鲜艳。我们想回家。 

女人也真可爱,头上顶着双耳壶, 

橄榄绿、造型光滑、浑圆如像 

她们的臀部:我们都想女人, 

她们如何谈笑,在街上散步。 

我们都笑了。海上雨蒙蒙。 

水湿透树叶,树上最后的葡萄 

隐藏在山谷里。天空有 

四散的云彩,艳丽的 

玫瑰色和太阳。地面有情趣 

天空有色彩。没有人与我们同在。 

我们想回家,像失眠的夜 

过后早上的思想。 

我们喜爱丰润的水果, 

鲜艳的鱼,在阴沈的海里多活跃。 

我们醉了,我们这就要回家。 


李 魁 贤 / 译




“To whom these woods, I think I know.”(林子的主人是谁,我想我知道。)在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的名诗中,从第一句诗开始,重音就毫不迟疑地出现了,使它的四个音步重重印在语言中,就像脚步重重印在厚厚的新雪上。因为这节奏,我们能够一下子进入诗。而弗罗斯特做了什么呢?他像任何一位大诗人那样,思考天空、大地、上帝、凡人。但在这首《雪夜林边小驻》(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中,他也可以是一名乡村医生,正要去看望他的病人,他望着出诊要先穿过的树林,就像他的病人望着它一样,有时他们还是这片树林的主人。正是通过他们看的方式,他创造了一个隐喻,用以谈论上帝。这片树林属于谁,他知道,属于“房屋在村子里”的某个人。就在药店或杂货店附近,那栋红砖房子,伫立在那些每周日都会传出歌声的木头房屋之间。上帝从此处出现,弗罗斯特只有在将超验性保留于被雪覆盖的道路中间凹陷的车辙时,才会想到超验性。断掉的树枝落在这些车辙上,几乎拦住了去路。
有关终局的思考与最具即时性的“乡村”社会现实之间这种流畅的连续性,在法语诗中就不曾有!对于我的雪,我想的是,也许会有人谈论“句子中不发音的e”。在一层层纷扬落下的大雪中,我不会马上回到老百姓中去,因为大雪让我为语言的深层担忧,在语言中,诗歌所承担的问题只会向抽象意义上的人提出。我们只是物质的一些形式吗?于我们而言最为珍贵的词语,我们是否应该将它们看作不具真实性的句子中随机的运动,正如卢克莱修世界中的原子?或者在它们身上,在它们背后,存在着某个对我们感兴趣的人?我们法语中的雪常常忘记自己只是这条路上、这个夜晚的一场雪,以便更好地为我们提供重要的能指,来解决雪令我们想起的众多难题。我的雪是我收到的一封信。可是它的雪花盘旋飞舞,它的词句四散并消融,这封信变得模糊难辨。
一边读着艾米莉·格鲁舒尔兹的译文,一边重新阅读自己的诗歌,我突然发现了些什么。从开篇的简单印象到结尾的思考,《雪的始末》中经常出现同一个双向比喻:雪花是词语,而词语在一封书信或一首诗歌中,就是飘落的雪。在我们的言语中存在与雪花分分合合的相遇类似的关系。雪就是语言,语言就是雪。
我自问这比喻意味着什么:难道它只是想象的一次心血来潮?或者说它尽管浮想联翩,却有存在的理由?我很希望能有机会更加严肃地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虽然我隐喻中的雪花一边像它们偶尔为之的那般大笑着飞舞,一边也许还不忘嘲笑我那过度或不足的哲学。
我只有一点建议,那就是要谨慎。如果雪花能使人想到词语,而词语又令人想到雪花,那么这肯定不是我们在词语中只看到概念的时候,这些概念产生了科学或者决定了我们大多数的行动。此时这些所指失去羽翼,重重坠落,在违反自然的重担下变得黯淡无光,不久就会化成雨,然后在某一天变成人类永远无法忘却的洪荒。
看到词语中的雪花,是在名词或动词中——甚至连词,甚至句号、冒号或逗号——感知它们的音色和颜色,它们的散乱与闪光,同时还有在词语中显示为“不发音的e”的语言切分。我所想象的隐喻,也就是言语与雪之间的相似性,它要谈论的完全不是散文,而是诗歌。很好!既然诗歌是一场场小雪或者一片片飞扬在狂风中的雪花,难道我不应该自问,受到更细致观察的雪是否能让我理解什么是诗呢?或者在明早的世界,诗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能吗?我能否通过今晚这场美丽的雪,去了解诗歌想要的是什么呢?能的,但首先要做的,是去打碎、分解、消除理念之间的链接。雪花有太多面,它们太过出人意料也难以预料,以至于当目光追随着它们时,人们无法思考话语的理性。将雪与言语相比,就是拒绝程式化的真实,就是渴望一种简单言语的真实,一种更加广阔且不断飞舞的真实。
不过,难道我不应该想得再多一些吗?在语言的一系列表达与理念的源头,确实存在着基本句法结构,它们关注逻辑学公理、同一律与排中律,调整着我们的思想客体之间的关系。不过它们并不排斥关心我们的生活,这是为了理解甚至引导生活那看似最为自由不羁的冲动。唉,句法是多么美妙!正是句法通过探索我们的有限性,让我们可以建造一个有限性的场所,让我们爱它。正是句法乞求我们站立在天桥之上,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俯瞰我们应当认识的外部世界,也望见飞舞盘旋于我们本质之上的一切的伟大统一性。

确实如此,不过……如果事实如此,看到从一门语言到另一门语言,句法展现出诸多不同之处,难道我们不应该感到惊讶吗?这一门语言有性数变化,而另一门语言的性数变化较为简单,甚至没有。有一些语言会有性数格的变化,而另一些语言的性数格变化较为简单,甚至没有变化。虽然了解不多,但我能感觉到,在那些所谓远古或原始的语言中,存在着更加惊人的差异……我们的句法是否只是某种更为高级的句法的相对形式呢?这高级句法位于精神的某个无处可寻的穹顶之下,与它相比,每一种语言形式都有不足。这样的句法存在吗?它之于我们的视听能力,正如罗巴切夫斯基(Lobatchevski)或黎曼(Riemann)的几何学之于欧几里得的思想,一方面更为广阔,另一方面也更为简单。它在光明中结下又解开它的形式,类似于我们在包裹着世界的蔚蓝中,于天空之巅看到的雪花。本身归一(l’Un)的句法,一旦铺展开来,就已经是万物……同样的直觉在我看来也存在于彼特拉克身上,那是某个灵魂的清晨,他满怀幸福地走进千千万万纷飞的玫瑰花瓣之中。
可是,不要这样做梦了。就把话题停留在此时的雪上,我们有幸看着这雪,落在泥边,落在枝头,落在花园的长椅上,落在靠立墙边的木板上,看着它的颜色渐渐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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