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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休|我只是想听听自己内心的阴暗与恶毒

2016-01-27 星期一诗社


马休,原名徐明发,1962年生于上海,长于农村。1986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美术系。1986年开始现代主义诗歌写作。僻居一隅,耽于宁静、冥想和秘密的诗意。早年诗歌散见于《滇池》、《青春》、《一行》等国内外文学刊物。著有诗集《失眠的手指》。

 

 

 从中国陶渊明时代开始“隐士”便是一个诗人的象征之一。马休,有人开玩笑说“他是一位深度宅男”,像个匿世者。多年来,他淡出诗坛,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位被尘世逐渐遗忘的诗人!马休,他弃画从诗,长期恪守孤独,默默坚守,将自己全部热情倾注在诗歌写作上。他也是当代少数几位对诗歌技艺运用得最为得心应手的诗人之一。他将超现实元素与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意象的运用,完美结合,将诗歌还原到它最初的起点——惊奇;并且使诗歌尽可能地达至它的最高境界——弦外之音。马休是慧心的。他的诗歌,混合着反观、惊异、张力、意外、精简、天真、质朴、锐利、神奇,陡峭,妙,不可能的对比,非指而有所指。他的诗,既是悖谬的集合,又是汇于悖谬之上的妙悟。同时,他的诗还是一种“知止”的艺术。空和空缺,舍得,虚纳,以小观大,以少胜多,以缺省致渺远,犹如蝴蝶效应,其翅翼微小振动之风可传至千里。最重要的是,他不刻意为诗。他的诗是生命修行途中所带来的启发,宁静独处中的偶然颖悟,冥想深处里捡拾的“遗珠”。因此从根本上说,他诗里既有超现实的意象,又有似指非指的禅境,道法自然的灵光,和普世皆同的平等心怀。真正的诗人,时间会记住他,诗歌会记住他——一个叫马休的诗人。

 


 

裸心谷

 

村里无人

从村里传来山鸡咯咯的喧嚷声

像笑

又像哭

旁边草坝上

围栏里沉思的马轻摆着拂尘般的尾巴

像是对又一段哲思的否决。

又像是肯定。

暴雨刚过

到处是山水由上而下的清洗声。

一只戴墨镜的苍蝇从竖起的马耳朵上

向我飞来

它站在我手里咖啡杯的杯沿

仿佛在喊

“看啊!我的倒影

和这个人的倒影

都是黑色的!”

它扑向我的脸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督察一般检查我的五官

它要找到一个它中意的地方

以便将它搂着的那一个小小的恶

固定。

 


裸心谷马场

 

这是马场,马被人骑走了。

心因为开阔的坡地立即向八方无尽地延伸……

那儿是哪儿?

为什么始终等不见一个骑马的人回来?

为什么我在这儿

却是那个一直没有回来的骑马的人?

我等着,须发皆白。

八十七岁的老父在我后面,紧紧抓住

我衣服的后摆

就像我六岁的时候

紧紧跟紧他

怕他骑马

怕他丢下我。

父亲紧紧跟住我

他很好奇,什么都要问

当他指着马场和马场上的护栏

我告诉他

那是马场,但马被人骑走了

而你就是那个骑马的人。

我还告诉他

过去你因为懂得太多

所以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懂。

 




 

马场酒吧

 

我仰身坐着

将双腿搁在酒吧晒台的护栏上

看着阒无一人的马场。

我想象自己是一百年前一个浪荡的马仔

偷偷将马卖给了为害一方神出鬼没的马帮。

我将马卖了

别无他意

我只是要让人产生误解

以为我骑着马走了

从此以后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其实我哪里也不去。

我只是想足不出户,一辈子呆在这儿——

马场酒吧

边喝酒

边听。

其实我真正想听的

并不是关于一个马仔失踪的传说

和愈来愈多,愈来愈离奇的谣言。

我只是想听听自己内心的阴暗与恶毒。

我只是想听听内心这匹野马永不停息的

狂野的蹄声。

 




 

冬天

 

久违的阳光(两个多星期的阴霾)

但才一露面

忽然又隐去了,收走了

才一露面

一点点金黄

一小块金黄,像地毯

在木地板的门厅

才铺展开

又卷起

戴上眼镜

穿上鞋子

花儿还来不及展露笑靥

又回缩成花蕾

记忆像镁光灯一闪

太快了

竟忘记了是谁的一生

 




 

冬日林间散步

 

我走啊走

我想啊想

 

终于

白杨树将自己脱尽了

但继续允许

它最高处的鸟巢

以及

从不知处归来的翅膀

 




 

那儿是哪儿

 

这条路已经穷尽了。

当你们围拢在这分叉口

就像围拢一个枝桠。

你们谈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关于一个句子,句子的

分支。

奇异的搭配。以及

如何举出去

扰乱记忆和风。

某些时刻

你根本没有在路上走

而是骑着(路带着你)

就像骑在一个沿山峦起伏的句子上

骑在突然一阵痉挛的枝桠上。

它们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也可能

任何你不想去的地方。

 

假如你是骑在这个枝上

我是说

你恰好就在这儿

一个枝桠就是一个句子。

就是一条路。

而恰好,这时

一个野营者走进林中

向你走来。

他默默地注视你,细细观察,然后,得出

你已经趋向枯竭的结论。

于是他向你伸出手来——

(就像突然伸出的另一个句子)。当他说

“火”,“燃点”

以及,“一锅炖蘑菇汤”。

你怎么办?

 

那条路已经穷尽了。

我已经不在那。

我已经淌过溪流。

 




 

一封信

 

龟背上放着一封信

龟向南京爬去……

但龟背上并没有放着一封信。

这封信不是写给乌龟的。

 

他写好一封信,抄上地址,封严

笺口,贴上邮票

这时候,他看见乌龟——

乌龟正向前爬着(就在他写这封信的时候)

已从春分

爬到霜降。

 

他拿起信,打开门

当他一步跨出去——门外的时光

这么深。

这么深。

 




 

山中夜听溪

 

萤火虫照不亮历史,它仅有的

这一小点光

刚好照亮它自己。

照亮它自己的小。

它就这么小。

我将它顶在指尖——一小点光

就像针尖刺出的

疼痛,但

发光的伤口。

我不愿意。萤火虫

 

也不愿意。

它飞走了。

 

飞到溪流的对岸。

在黑暗中

一闪一灭

像无边的事物眨动最小的眼睛。

一闪一灭。

在黑暗中

在溪水昼夜不息的絮叨中

一闪一灭。

就像一个飞翔的标点符号

不停地标点

在我这辈子永远看不到的

无数宏大句子的后面。

 




 

陷阱

 

那些都是陷阱。

 

在图书馆门口,我绞尽脑汁

也想不起自己是谁

想干什么

 

就像

一个在梦里丢失名字的人

已经失去了一生。

 




 

春蚕

 

一只茧子的睡眠里面,有一盏你不知道的

照亮千秋的灯

它照耀到我了

脚下的投影——

如此悠长的

漫漫人生路

 




 

生日

刻舟

求剑

 

花和风总是落在嘀嗒响的时针的前面

 




 

鹧鸪

整个上午

鹧鸪坐在浓雾的家中一声声叫唤自己的名字

河对岸

所有走下楼梯的亡灵都以为自己还活着

 




 

瓢虫,一滴打过蜡的泪珠,

在枝叶前沿——

世界的尽头。

它那幼小的背壳有宇宙穹顶的弧度

这被退远的纪念缩小的阵亡战士的盔

仿佛造物主的纽扣系紧自己——

一阵风刮过你白日梦的眼瞳

一只天鹅在寂灭的湖面上留下一道战国时代的斧痕

 




 

乌衣巷

远处的铁轨慢慢地与更远处的地平线的音符并拢。

“他们什么也不懂

他们只会屈服于命运”

那匹游走在乌衣巷口的马

披头散发

空悬着两边的马镫

 




 

冬天

整个下午

一只在枝头哀泣的鸟

就像自己拆散的零件

那个将低俯的时光朝向案头的人

统领着他帝国的孤寂

 




 

秋天

我听见自己的宁静呼吸着世界的声音。

这是秋天

秋天是用来生病的。

我看见一个保持美丽的形式主义拥有一间在叮当声中

淬火的形而上学的铁匠铺

 




              

面窗而坐

指甲修长

就像苍白的自我的教堂

从反面半升倒悬的角质月亮

你是你自己的房间

你是你自己的囚徒

没有人在此

阳光摸进你的窗栅栏

在你万籁俱寂的皮肤上

有一匹空无的斑马的狂想

 




 

小镇

这个小镇是一个打着死结的旧式领结。

街道太窄多曲折,

就像那多虑的乡村绅士的女儿——

封闭于一个肺结核里的幽暗的嗓音。

荒凉的砖瓦厂河水用旧岁月推它。

一个发展眼光的禁令在锅炉里憋闷。

在那个失业的司炉工的蓝色胆囊里憋闷。

一只鸥鸟倾斜的姿势,

接近于黄昏迅速的宗教。

一条鱼在水底下含住砖瓦厂的烟囱,

就像你用荒凉的旧时代的口唇

含住我的阴茎

 




 

安静厚厚的花粉盖住六点钟

醒来的眼睑多沉重

六点钟的花盘多沉重

一只我不认识的鸟有精致的衣裳和古怪的文章

它站在远处向不属于它的破碎的日子朗诵

我用轿车把遗忘和儿子送进了学堂

 




 

青龙寺

背着手像个地主

绕着青龙寺外的田园走了一圈

我看见青色的竹子像细致的风搭在村庄上的桥

藤萝缠绕的野树倾向于河面……

时间曾经停在那儿

一有水

便又活了

大地上原生的事物

那植物的姿态依旧有你所没有的优雅的风韵

就像这高于村庄的青龙塔烧光了眉毛

现在它没有了面目

但时间也有向背

一个香客和一个和尚同时被一个域外的母亲生下来

 




 

茶叶店

一只蜘蛛在椽木的屋角测量着六边形。

这忙碌的渔夫,

我在噩梦的掌中看见过比这更大的。

入夜的茶叶店光线柔和,

端坐于铁观音的女店主丰腴。

小儿子安静犹如我的童年,

伏在板凳上做功课的姐姐

她抬头看世界的目光多么纯真

老青藤老壁虎

这些不安的灵魂

就像奇迹

日日新






 

因清欢而静好,因恬淡而生香

诗意生活,从星期一开始

星期一诗社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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