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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伟|在树枝上睡觉

2016-02-05 星期一诗社


张永伟,1973年生于鲁山,1990年代初开始写作,作品散见各类杂志,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文、德文等。参与编辑民刊《外省》、《阵地》等。著有诗集《在树枝上睡觉》、诗歌合集《低飞》等。现居南阳。

 


 

谷壳儿

 

我在读书,有人在
敲钉子。
我感到闷时,他
还在敲。


我想了想,把书
扔到一边——
我因看不清近处的
那棵桐树,心里
有些怅然。


这也许是多天不好的
咳嗽引起的。


我擦窗框上的
灰时,麻雀来了。
它们谷壳儿般
不起眼,落在树枝上。

 

东篱点评:每个人都需要安静,更确切一点儿说,每个人的心灵都需要一块安静的栖息之地,任何躁动和喧嚣,都不利于思考、行走、读书、写作、创造和成功。安静既是美,更是一种优秀的品质。这种品质,在当下这个欲望膨胀、喧嚣无度的时代,更彰显了它的弥足珍贵。张永伟的这首《谷壳儿》,通篇都在写“安静”:读书是安静的,闷是安静的,看不清的桐树是安静的,怅然是安静的,窗框上的灰是安静的,谷壳儿般落在树枝上的麻雀是安静的,而敲钉子和咳嗽显然达到了一种“蝉噪林愈静”的效果。朴实、安静是张永伟诗歌的一贯风格。读他的《草坟》、《在内黄枣林》等很多诗篇,从他对自然、历史温和、从容的描述中,我们发现了更多内省,让读者在焦虑、浮躁的现实中得到片刻安宁。在当下,安静地写作和写安静的作品,其实并不易,它需要写作者内心要有静谧澄明之境,要有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泊致远的襟怀。

 


 

喝水的小鸟

我坐在湖边,看见一只小鸟
飞来喝水。我一直那么坐着,它可能
以为我是一截没有危险的树桩。

它在水边轻巧地跳了两下,
就喝饱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像
水珠那么饱满、感动。

树木把枝影落在我的肩上,
像兄弟那么亲近,却不给我的肩头
增添一点重量。

喝饱的小鸟,昂起脑袋叫了两声,
像是表示对湖水的感谢。我和它
一起飞走了,留下一截没有危险的树桩。

 

河东点评:读这首诗,像我晚饭后去散步一样:自然、随意、不经意,走走停停。“我坐在湖边,看见一只小鸟/飞来喝水。”“它在水边轻巧地跳了两下/就喝饱了。”“喝饱的小鸟,昂起脑袋叫了两声/像是表示对湖水的感谢。”物化的同时,抒情和诗意的升华随着小鸟的活动有序地得到展开,像看一张珍藏的古画一样。“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水珠那么饱满、感动。”诗歌的结构精致而巧妙,仿佛是诗人特意排放的两个活拿套,把读者的理性和感性思维一起捕捉了。第一节写“我一直那么坐着,它可能以为我是一截没有危险的树桩。”最后一节写“我和它/一起飞走了,留下一截没有危险的树桩。”诗人已经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猎物”,心中的感动和美好随小鸟一起飞走了。

 


 

祈祷

 

我在人群里寻找,看见很多人
双眼迷茫。路旁的杨树沾满天空剥落的
蓝色灰尘。我听见她睫毛上的泪花
在祈祷:让我遇见他吧——
那轻微的震颤在人群里掀起了波涛。

 


 

夜宿白云山


草虫的世界,有着蔚蓝色的
寂静。在白云下踱步——

直到夜深。坐在石头上,
隐约感到它们薄翼的颤动,
震落我们思想的微尘。

大家饮酒阔论,修筑一座
虚无的山峰。浩大的
星空弯腰谛听:青草的低语。


 

在树枝上睡觉


阳光从矮墙移上瓦顶时,
一只公鸡飞上了树杈。
紧随着一只又一只。
那些体质较弱的,
还在飞起又落下,寻找着角度。

我和妈妈搬来了木板,
斜靠在核桃树上。
我一直不明白,它们为什麽
不愿到爸爸垒好的鸡窝里去。

整个白天,它们在
土堆上,草垛边转悠,寻觅,
在墙角打瞌睡。
为什麽夜晚却不肯迁就自己。

有一天,我和爸爸去县城看
花灯,回来的晚了。
推开院门,妈妈和妹妹都睡了。
我一个人瞅着核桃树发愣:
在银子的月光下,在树枝的梦里,
它们黑,白,如此轻逸与神秘。

 


 

蛤蟆泉

爸爸在山坡上锄地,
我和小松逮蝴蝶,蚂蚱。
口渴的时候,喝罐子里
的水,我们想起
再翻过两个山头,就是
爸爸说的蛤蟆泉。

我们看着山谷里的雾,
没入树丛的小路,隐约的山头——
我们还没高过酸枣棵,
但我们已为此商量过了
两个夏天。我们几乎梦见过
那汩汩的声音,蓝色的信件。

这会儿,在枯枝般的城市窗口,
我翻书时想起它。
有一次,我们几乎快找到它了——
穿过摇曳如雨声的
槲树林,登上牛头山。
风鼓起短褂,

我们激动如雀鹰。
我也仿佛第一次感到
心的存在——在酸枣棵高的
胸腔里,它小如雀卵,
却如喊声般开阔,盛满了
山谷的湖蓝色。

 


 

草坟

在乡野散步,
我常常去看那些草坟。
在田地中间,或
荒草滩头。它们
孤单一个,或
兄弟相依。
写下它以前,在柿树园里,我
刚被一块新立的碑石
吸引过去:一个叫李春的
男人,一个名讳的女人。
他们死后,还守在一起。
朴素的铭文,
给石头以情意。
更多的那些,没有留下
片言只语。
风吹过的时候,
一片片卵石,在草丛里紧挨。

 


 

北俱芦洲

当我感到在另一个身体里的无聊,
就带着我的狼上路了。

长年积雪的北俱芦洲,
像一只白熊,徘徊在路上。

我们从龙窟溜达到凤巢,
然后再走回来。

当我们走累了,就蹲在雪地上
听风弯曲地绕过山头——

偶尔停下来,咔咔地铲动
树冠上的积雪。

不远处,废弃的酒馆,还挑着
破灯笼。残存的酒旗,

只剩下一个“酉”,像缺了偏旁的
时代,一个干枯的坛子。

我们想起上午遇到的年轻姑娘
青琉璃,她说,耳畔总听见

一种声音在呼唤她,
却不知道是谁,要做些什么。


 

把酒问谁

沉睡的木琴,露出水中身子,
云烟和翠叶垂柳而来。
她要用真情,换我一壶酒,
路旁的木槿笑了又笑,
却没发出声音。细水,
裁断纱衣,与石头闲谈。
娴静的一会,她用
石榴籽的牙齿,咬着春梦。
说起古代帝王,她垂了垂眉,
把一根铁针当做银钩:
这就够了。即使武瞾当空,
也是眨眼的瞬间。
如今的世界,不顾你我,
以为太阳不过是工蜂遗忘的
一颗糖粒。走吧走吧,
眼看着梅花就要落了,
雪还没有来——烟云
已酿好新酒,并垒砌起酒案。

 



白乐桥
     ——给江离

一棵棵绿词,围绕你的住房:
星星的琴键,让它们有了
奇妙的响动,和起伏的曲线。
我们试图飞出尘世的跑道,

却仅仅是呆在原处。树林深处的灵隐寺
合拢了手掌,在传说中翘起宁静的檐角。
车鸣和雨滴,西湖深处的小船,
轮流敲打你的高窗,让词语难眠。

破晓的光,映现出无法完成的诗篇——
它宽大的褶痕里,有着一个国家的
烂额。词缝间隐现小丫头饭馆,年轻的
老板娘,一个送不出去的,月亮大耳环。

告别了酒与歌,偶然相拥的的绿叶和花瓣,
我们踩着木楼梯上的霜迹,往高处攀援,
在比黑夜更黑的桥头停下,像两头
咀嚼枯叶的棕熊,隐藏进各自的密林。

 


 

蓖麻小巷
        ——给泉声

还是那条小巷,雨夹雪。
蓖麻的疼已超越了国土。
她坐在另外的房间喝水,听歌。
披着不是自己的鱼鳞。

雨声里有着更多的路口,
你骑着自行车,闯过
比现实更加黑暗的隧洞。
我们翻种豆粒,红歌早已唱成了黑色。

 


 

醉石
 

行走在红泥山道,
像几个错别字,掺杂在
枫树间。夕阳的红唇——
拖着漫长的音调。

从石凳到天空,月亮
有着多次心碎。你并不在那里。
她泪眼中的高楼,
只是内心的一次塌陷。

雾霾从底处升起,扯起幕布,
把伦敦旧事重演一遍。
你童年的手风琴,曾让戈壁生满绿云。

伊犁,石河子,蓝风中的石墙。
群星的细绳,拉着
下坠的地球。而你只管喝酒,
把米黄色的盔甲,丢进空瓶。

从卧龙岗上下来,
一条醉石,歪倒在门外。
那么多人踏过,只记得你
带拉锁的小脚,细雨,和云雾。 

 





 

因清欢而静好,因恬淡而生香

诗意生活,从星期一开始

星期一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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