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广友|月亮抚摸到了我们各自怀抱的那只坛子
1971年出生于江西永丰,现居上海。《新诗》主编,曾出版过诗集《游园集》等。曾获得过2008年度中国十佳诗人奖,2012年度中国青年诗人奖等荣誉。
威廉来信1
夜色寂寥,我们走出厨房的后门,
鱼贯行走在客厅窗底的暮色里。
后院,青草无人管辖,任其
屯积起又一阵奢侈的幻灭。
那年,蜘蛛已在天空结网。
经过半山坡倾斜的镜面时,看到
信风前来赶起厩棚里的母马子马
纷纷向山冈上跑去。
屋棚瞬时失陷于一个停滞的旋涡,
八月显出它黯然的神情。
行走在云幕底下,我们感知到
月亮抚摸到了我们各自怀抱的那只坛子。
众神无语。她说道:“爸爸说了,今晚
你们都得听我指挥。”
绳子轻轻晃动,分泌忧伤。
她的身体发出树的香味。
远处,人们在大厅茧光的辉映下
排练起死亡的舞会。她倾听到一棵树的低语。
在原地起伏着,她一动不动、默默无言地
向着树心做着坚忍的靠近。
2009-9-3
威廉来信2
十二月,火焰跳动不已。
人们都在心中祷告另一个“小我”。
可他仍然吟唱着,
神又无法下来倾听。
秩序紊乱时,他的声音曾被众人眷顾。
在冰冷干燥的大地上,
时常会响起客人来时踱步的靴子声。
外面灰白,光线浮动,
星星正加速坠向我们不可感知的忧伤的事物中。
像是有一个节日就要来临。
适宜时刻,你从外面携带一团光芒归来,
发出稀薄的树的香味。
有坠落的事物在马路上翻身,
我挣脱人们的怀抱,
向它走去。
信风开始吹打门外还未抵达的消息,
穿靴子的人正焦急地等待。
我突然看到时光欲急遽变脸:
仿佛一下子,它就能使
每一座花园变得如此孤独。
2009-11-6
教父来信
黑色的车驾轻易地驰,风吹拂,
裹挟着烟色、路途。白茫茫的
大地上,自有黝黑的巨栅
蓦然矗立,映现童年稀少的
欢乐。孤寂唤来一个带电少年。
街角,刚下过一场不存在的雨。
正小心珍藏着的那面旧褐色的墙,
它有一双燃烧的眼睛。凉棚碧蓝,
人们排队去廊下吐出意志。
主能记住:我们曾经来过。
爱,径直走向了单数。它留下
无法脱卸的影子在坡路那边。
角墙急欲布满乌云,预示着:
两边不请自来的,是蒙面使者。
他们把枪瞄准了你的童年。
啊,我们终究要在正午
归还给教父肉体。在尘世中
画上影子的线轴和格子。此时,
当更浪漫,残酷,温柔的漫游
已于异乡掀开新的一角。
2009-8-11
父亲(秋作)
屋子空阔寂寞,远方的游戏
又开始。斜面上,红泥里的时辰
比七月份的早些。日光微转,
池塘边,梨树、杏树、李树、柚子树
瞥见了水中的各自不安。
他忆起一阵清风,午后在外乡人
的脸上踟蹰不已。喧哗声
越来越新鲜。走着,走着,
田塍上未及的十月忧伤起来。
青蛙悠闲,群山日益清晰地
披一层远方逝去的阴影。
哦,森林、田野,小溪、谷苗,
你们的温柔曾是多么残暴。
景象依稀。
傍晚,火红的云彩在村庄上头
卷起。苦楝林中,小径上
走着永久的两个人。
2009-6-10
父亲(饮酒)
八月,屋宇崇高不已。
正撒播斑斑点点吉祥的一场运动中央,
立着父亲中年巍然的身姿。
午后,大厅开始唱起第一只京剧,
一马,啊,一马离了西凉界。
它踟蹰着来到我家门口青青的石墩前。
那时,村后的谷风吹拂,
饱满的良辰抚摸着它神光奕奕的金羁络。
看到远处一个人的孤影
从八月的这头移动到深井的那头。
多么慢啊,直到那排络绎不绝的面影
全都被承认是男孩,
直到一个男孩在一个放学后将书包挂上
新屋檐一个神奇的钉子上。
厅堂,地面仍在掉下诸多的劳劬。
骑上白马的二哥在给姑夫舅舅叔叔们斟酒。
他们分外朴素的牙齿全部在
对着父亲脚步有点颓息下来的圈子前
闪闪发光。
(兼给广海)
2009-6-6
广场来信
午后迟疑,新季节空气中的高架桥
在闪耀,我们正从上面下来。
一片湿润的阴影伫立在
巨大的水泥柱边上。
棘木黝黑,它的主人在山外面
行走。而美丽的主妇在一场新雪里
晒冬季里的蘑菇。
于是,我们来到小山顶去望:
那边,我俩正从车里向下滑行。
建筑物在青瓦里,旗帜翻动,
翻出一场珍藏的破旧的夏雨。
黑暗下沉,甬道漫生静谧。
我们拾甜密的核仁,在巨大光圈中漫步。
周围,细细的鱼纹在廊柱下低语。
梭子锃亮,我们开始在广场中央眺望风声:
季节正生产一面大玻璃,黄昏移动罗盘。
我看到人们在信风下等候一场洋流,
而你越来越瘦,变身一枚温暖的指针。
(给冯秋)
2009-11-19
锦鲤来信3
六月,村庄的年岁闪烁光辉。
青青园子里的少年,随明瓦光柱下的
粒子跳舞,骑一根草茎去东村。
坡岸下,楝树林的胸膛已滚烫,
行走在响水里的禾苗一派明黄。
粟子树悬挂在镜子里。
夏天的屋子犹自沉睡,孕育明玄。
他二哥鳏夫的身子,在被施过魔咒的
矮墙里不断升高。他弯腰进了屋子,
卸下一捆小人书。
从角门里走出来弟弟,
拿出一截新鲜的甘蔗。
感谢我们分享了他的白色传奇:
一只大鸟从手中飞向天空。
归来,光线聚于长石板。
枯涸的水被拦截,他赤足站立上面,
听山凹滚过来无边的雷声,
似醒未醒。
2011-3-20
郊岐来信1
夏日奥敷,水闸被提及。
赭色石门的多目
锈蚀,在异乡人的颧骨
生长依附的躯干。
冈岸坚实匍匐,从堤腹
拱出楼宇,阳台,南陌的
旅舍。供远行人
走入清凉陌生的廊下。
玻璃房子、坝河
侧卷着,正打开那边
阴郁的森林。而水的干涸
危及幼小男孩的生命。
傍晚,薄径迎来树垛,
函数公式,绿色圆坡。
坍毁墙面驻停的髅花
让我们安宁。白日里,
遇见柏油陷溺的郊岐。
(赠柏桦)
201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