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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萍|将自己留在箭镞都刺不穿的空无里

2016-02-17 星期一诗社

刘晓萍,诗人,作家。2007年开始小说创作。曾获“《上海文学》2006年诗歌新人奖”。2015年获《诗刊》社、鲁迅文学院瞪机构颁发的“中国新锐诗人奖”。已出版诗集《失眠者和风的庭院》 (2009,北岳文艺出版社),电影笔记《极圈线上的湖水》(2011,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与国内其他9位女诗人共同主编《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2013,北岳文艺出版社)。待出版诗集《述而》、随笔集《出门遇见飞燕草》、长篇小说《迷途》。

 


 

历史的彩图

一封信。

读到思念二字时,醒了。

作为一个赤脚在荆棘中穿行的人,

我消失得太久了。而你

香樟下的禅堂在旷野中,

灯盏通明。那是一个斜坡

我向下,你向上。

这中断的多年,正如我那双丢失的鞋子。

“写封信有那么难吗?”

这天真的质疑换来了一记耳光。

当我阅读信中笔墨,

我在斜坡上。

那毫无约束力的滑翔,多么优美。

2011-11-7


 

狱吏与槐花

槐花在狱吏的窗前

静静落下。生活的老茧朽如铁锨。

我曾躲在香樟林里听蛇说话

长袍裹身,一切痛苦消隐在其间

的确没有一堵放弃逻辑的围墙

化解槐花和狱吏的对立,香樟和老蛇的梦魇

唯有铁锨是屈辱的。在一扇漏风的门后

为了不死,长年地计算着比岩石更坚固的盲斑。

这个时候,当槐花落下

香樟和蛇之间的交流就像一场内战

这个时候,我一脚踢翻的镜子

和盘托出一个比狱吏统辖的世界更难推翻的世界

我从镜子中看见了所有的东西

死亡足够为神灵剥夺的一切提供替代品

我推窗而至的闪电

不过落花的寂静

2011-8-18


 

落日与槐花


1
槐花绽放。
我知道什么被击碎了——

经过落日裁剪的河水正如一面镜子。
它知道我的缺陷,作为一个人,在草木之中就像一个废品。

我从纯白色的花瓣上所得来的教义,
无非是让死亡更甜美一些。

2
我从瑞士军刀上抽出一把眉钳。
槐花在夕阳中的剪影使听觉变得纤细。

云雀在废桥墩上打瞌睡,从不在意我这个凝望者。

即将到来的暮晚,就像塞外边关散落的长短句。
风为琵音,沙为琶音。

风一阵,沙一阵,我拔下来的眉毛就像一首绝句。


3
一想到落日在河水中打探过我的亲人,
就像背负永远偿还不清的债务。

再也看不见在秋风中雕刻摇椅的人。
再也看不见空中繁花和湖底的鱼群在一起。

生活的巨大包装盒上写着四个字:
小心轻放。

2011-10-26


 

湖底的康塔塔

她是一个哑巴。

有时用鳃送出一个咏叹调,在湖底

开一朵小花。又像枯枝一样睡去。

是啊。她有骨刺一样的

硬壳,在湖底一天裂开一次

或数次。像一条起死回生的蛇

剥去一层皮。在湖底

疼痛是一枚虚妄的果子。

再多针尖也琢磨不透。

她练习过宴请。

在杯盘之间寻找同伴,那唯一的音调

被刀叉切碎。各种调料已让盘中物腐朽。

她看到了她的同伴——

在盘中。一点一点地溃丧其味。

他也曾在湖底啊。他也曾有匀称的鳃

咏叹调升上来时,他美如星辰。

桌面上突而其来的沙砾就像一场赦免。

她像扶住一堆沙砾那样扶住自己。

真是徒劳呵:

那铠甲,那缰绳,那裂胆摧肝的咏叹调

全都于事无补。

她是一个哑巴。

在湖底,通常被石头压着。

偶尔翻个身,在石头底下雕花

或者收藏一二颗种子,培植一株盆栽

稍许平复一下这皱巴巴的世界。

石头有时也会开口说话:

你见过云端的星辰,你见过一次了。

众鸟留下影子,不着其调

波澜像出膛的弹片。

2012-6-4


 

密室观奇

——致弗里达·卡洛(Frida Kahlo1907年-1954年)

室内,多刺的藤蔓正在开花。

这无人经过的四壁,

风从沙漠而来。它怂恿这雌雄同体的

热带植物。在室内排遣孤独。

它们变化。制造密室奇观。

有时是箭镞。有时是绷带。更多的时候是十字架。

它们拒绝交谈。拒绝在荒芜的日子中

设置另外的游戏。

一个,在寻找另一个。

更多的失踪者和寻觅者,在密室诞生。

她们有同一张脸。同样的严峻和

悲凉。既不被美化也不被贬低。

阔叶植物穿过她们的身体,逼近蓝天。

藤蔓时而化身黑鸟栖息肩头。

时而串成项链锁住咽喉。时而成为残肢攀住

耳朵。它想得到怎样的隐秘?

这谁也不能接近的孤立无援的裸体。

室内,有太多空洞

停满枯枝。最大的空洞正在生长更可怕的新藤。

她总是从失踪者中看见自己,

她们朝不同方向扭过去的上半生和下半生。

一个无力改变命运的人

早已将幸福的入口忘得一干二净。

室内,不安的镜子彼此打量着对方。

这不能和解的面对面的时刻,

再次在藤蔓上开出新花。所有的失踪者和

寻觅者都在分享同一张生命流程图。

我分不清那些多刺的藤蔓,是你的,

还是我的。你死了这么久,

还是没有人能将你埋葬掉。

严酷的时刻到了,你就复活了。

你这个受难者,犹大身边的女祭司

用铁钉。镜子。轮椅。枯枝和

易碎的钴蓝色。为那些被悲伤击倒的人们

发放均等的良药。

2010-8-3


 

在休宁

那么多细雨,从猛禽起飞的地方

坠下来。

一只白头翁

歇在半坡之顶。它洁净的羽毛

多像我迷恋风水学的父亲

沧桑过尽。

这是我一路后退才能抵达的地方

而,追忆

一再被漫上坡顶的新绿洗净

从极权的闪电归来

从深邃而黑暗的隧道归来

从一只蝴蝶的水蛇腰上归来

从一面丧失逻辑力量的镜子里,归来

细雨已老。

在休宁

在半坡之顶

细雨,已不能使钟摆在空无中勇往直前

2011-4-20


 

梦的十四行(之五)


我正在读一部小说——
秋千将斜阳往回挪动了二十年。
我依然在你梦里,你依然在我身边
明亮如一颗触及永恒的星球。

我想看翠鸟逆向流水的飞行。而
暮色让它的翅膀越来越暗。
这之前,我们身依香樟
在防波提上完成了一场对抗虚无的摄影。

岩壁耸立在对岸。而
在这馥郁的小径只有翠鸟的鸣声。
蓝蝴蝶伸出欲尽其味的舌头
这人间即景让流水诞生了另外的节奏。

一想到岩壁,我就多出几分破壁的勇气。
几个从钟声里逃逸的词在此相会:花朵,屋宇,港口和爱。

2012-10-22


 

另一种危险

1

暴雨正在迫近。

三对白鹭仍在青山间跳舞。

这万古不朽的柔情——

2

浓雾盖住所有屋顶,

天梯又矮下去一大截。

人们所有悲喜终究都是地底下的悲喜。

3

我像一只静默的鹧鸪坐在黑暗的湖边。

假装没有看见湖水中的荒漠。而

四周沸腾的脚步声已让它风沙漫天。

4

整整一天,我所获得的教诲来自两只白头翁。

一只在晚霞中忏悔。

一只在高枝上息羽。

5

必须在深夜擦亮那面最黯淡的镜子。

必须从镜子里找回敌对的三叉戟。必须交战

穿上几件铠甲,撕裂几件铠甲。

刻出那把脱胎换骨的尺子。

6

黄昏将至,不知道是谁将一枚针别进了我的衣领。

在我回头之际,它顺直溜进了心里。

哦。我白色衬衣上的一小块

霉斑,此刻如此耀眼。

7

绣花针在胸腔中

倒立。又横过来。横过来。再次倒立。

我看着它。

如同在看一场审判。


 

述而(选节)

3

途中,忆起一座粮仓。

父亲独自一人守着它多年,

自粮仓坍塌,庙堂修建,父亲留给我的就只有鬼话连篇。

32

我最大的错愕,

在于街头的那尾青鱼硕大的鳍

致命的呼吸:

我与海洋的过往。

75

池塘边,房舍还在

鼹鼠在耳根留下齿印,早已潜逃

水妖不再三更浮出水面

念咒的青蛇已有万千变化之身

我还是经常回去

在下跪的地方,重新跪下

和母亲面对面恸哭

然后挎着满篮子荒草回家

多少年,我依靠这荒草活了下来

并学会在尘土中埋下躲避秋风的根

当池水将所有隐居者推向尘世

我在荒草掩体的房舍里擎着一盏灯

将自己留在箭镞都刺不穿的空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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