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粮食|春风吹来我们的宴席
《请辞退我这份清晨的工作》
1.
请辞退我这份清晨的工作
我的抵抗力和智力 都在下降
已经够不到饮酒人的杯子。而捕鸟者还在
等着我为他找回 手术台上的刀剪 和酒精的
消毒记忆。“如果医院变成寺院” 所有的
治疗都是上帝对我们的修补。如果寺院抱病,过道里的
滴水观音会顷刻化作浓雾。让我
从一个 乱作一团。总是一次次绊倒自己
偶尔在治愈书和鉴定书中,作历史的隐身
偶尔出现,完成简短地杀戮。
2.
梦。在所有人脸上留下一道
又一道抓痕。能看见也能摸到
但我身上的睡眠好像不再生长夜色
属于稻草人兄弟的衣裳也已经腐烂
没有力气对任何麻雀微笑
他们赶不走胸腔里絮叨着哭着的母亲
手指上的部分,风中的部分,还有什么
能让我再信任自己。那些枯枝里的手臂
是要变绿还是要折断。那些习惯里的口齿
是该休养还是该隔离。
《春江花月夜已惊》
容许我,再吃一杯不可吃的烈酒
容许我,再喝一遍不可救药之药
容许春江搭上鹊巢,一夜过千山
证实春夜的力量就是虚空的力量。
离开的都在掉头回来,但容许我
不再以肉身的速度与你相见,
容许春月半残,散作千万双翅羽
压着树枝低低飞行。容许我此时
从麦田里带回一手泥,必须,
容许我,长出颜色,再把它交还
《立春帖》
打虎上山,杀猪过年,各得其所。
果子都被星空吸走,只剩灰烬掉在身上
不要急忙去掸,攒下作粪上田。看见
一群人在黄昏的田野里小便,无需惊慌
因今日见青苗 大吉。明日
则不宜动土不宜数钱。如果是神 让我穷
我就穷,神让我富我就富。神让我忍住别人踩着的脚
我就忍住。神若还让我在晦暗中 写东西
我就写。神让今天的落日,没入留你的寺院之后
不给我出家,我且不出家。不让我留名,我只有不留名。
《正月里来 》
小屁孩儿
你要靠过期的炮竹
取乐和练胆是吗
大人们早已变得勤励
舍不得偷懒
老人都像老年人
时光短暂,没空说
春蛇脸细 蚯蚓脸迷
马脸如铁蹄。转眼间冲出
疲倦的祖国,只剩寒梅抱病 翻开
万户千枝里的冰冻和疾风
“父亲大人 ,为何我们姓梅”
你骑白龙马还是坐淤泥轿
顽固肺部的阴影是否
早已转移到大地怀中
《准备着》
准备着
直到真正的穷光蛋出现
草木和灰尘才会为之生出宝贝
黑夜的波涛暂时还没有名字
需要用手去指认
准备好
漫天星光随时一跃而下
晃动我家筷笼里
洗净的碗筷,催响旁边一壶冒烟的
合格的开水。生活让我曾不停奔波劳碌
也只是有饭吃而已
当我停下,奇怪
我仍然有饭吃
只要活着,落叶仍然是一棵树不变的情人
麻雀也都找到准确的屋檐
而有人为吃饭噎死
有人会被粮食活埋
饥饿的咒语念上三遍
我在纸上写过的字
慢慢在地上动起来
《春风吹来我们的宴席》
为何风景总是年年来到穷人中间
当春风吹来我们的宴席
为何我的生活总充满细小的艰辛
人端着碗,猪拱着槽。 春风
与田野里晃动的光线
不停交换位置
青驴在楝树下踢着灰
周围散落它屙下的
光亮圆实的屎蛋子
此时 电还没有接到我们后梅庄
所有人都在初夏静静地盼望
上半夜,我家堂屋后的菜园里传来
蛇裹青蛙的声音
我大大轻微地叹息着把煤油灯
吹灭----30年后又一个初夏
当我不能抑制忧伤和恐惧
我想把身边所有的电停掉
只用一只火把就着星宿
去探视田埂上分娩的母羊
它正轻轻舔舐体内掉下的模糊肉子
落日的光线好像偷偷在
放羊人身上又种下了什么
因为反抗贫困与虚无
他也开始让妻子不停生养。
(注:“大大”一词在皖东某些地方是对母亲的一种特别称谓。)
《听,蜻蜓》
听,蜻蜓落在浮世上,多么轻盈。
细雨里,春光的漩涡忙着
收复一个个暴露的池塘。
荒野忽然自焚。城北一抹苍山为此超度,
竟不觉双双化入细雨中。
当我热爱的苹果
滚落到你乳房上停住,
蜻蜓的铁丝已经从泥土里长出。
听,蜻蜓站上铁丝,
它身上到处是世界毁灭时的叹息,
连着春日细雨那砍头的苹果香气。
鸟离地,风扶墙
棍棒靠着五花肉,我在桌前胡乱吃酒,
正逢青草作乱时。
听,蜻蜓落到浮世上。
《“风暖鸟声碎,日移花影重。”》
堂屋里坐着个上大人
不是皇帝,也不是上帝
他找回了他的儿子
那个跑马少年和他马蹄上的淤泥。
我忘了斑鸠的叫声所告诉的
四月仍然是我们的四月。
痛苦和悲伤都会写成殉情记
旧云彩流落到我家门前
与沤熟后打开的粪堆一起
上到菜地里时有股亲切的异香。
我看见凤凰三月在每条街巷找水喝
隔着花纸窗户对我点头
初春的火苗正在田野一点点变绿
我惊讶我在大海的灰烬中。
《人间的把柄》
春风,是人间不断归来的情人
抹平了我心理的褶皱和田野上
崎岖不平的天空。
不知道在哪个晨昏,就把
蔷薇身上的安全与人世间的危险
悄悄做了一次转换。
我听出星光垂落的树,里面站着胆小易怒的父亲。
母亲还在村庄里居住,他们共同收获的粮食一直带给我饥饿。
我不停地吃,吃着瓶中劣酒和鞋底残雪
吃下糊涂涂的春色,并用它们喂养
未长成的儿女。不是饥饿让我们吃
不是春风让我们繁殖。无形中无限中
总有什么
代替春夜里的我死去。等一等
若是人,必须要换回
更完整的世界。再等一等,若是我
必然为你的欲望
贡献出一切
《微风恰与大地扯平》
当我跪下 大地好像也跪下来
当我磕头,我碰到了微风逝去的额头
微风传递青草和这样的讯息:我们的父亲
只把青草喂给我一个人
只把雨水倒入我的泥碗中
半碗雨水半碗春风。死去的都将
变得公平 透明,都会成为清明的烈士
从我身体内开始凝集
从一把蒙面的泥土上出发
赐予我一种未知的力量——
能以更多的手接住
虚空温柔的戒尺
“我们曾是被梦吓大的孩子
如今只害怕 真实剥开拳头
打赏 时光与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