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海英｜炭火上的鱼正替我们复述生活

在海边

我往海水里滴蓝墨水

滴下去就没了

再滴，又没了

……

如果你去海边

看到一个手拿滴管，蓝色的人

请把她叫醒

她离开我已经很久了

2015.3.13

甩鞭子的人

和空气有仇，和周围的隐身人有仇

他抖了抖长鞭，双目渐渐充血

鞭子会变成一条蛇，一把剑，一个暴徒

他把它们，一一送了出去

把自己送了出去

鞭响过后，没有人倒地

和虚无的事物为敌，他看不见他们

却目睹，他们在他身上留下的刀痕

一次次甩着空鞭，他听到了自己

哀号的回声：越来越轻，越来越空

他渐渐停下来。提着皮鞭，像提着

软下来的自己，像提着软软的生殖器

2015.3.11

为母亲守灵

给长明灯添了灯油后，父亲哭了

哭着哭着，哭成了一个孩子

抱住我哭。哭着哭着，哭成了一对兄妹

哭着哭着，哭成了两个孤儿

2015.2.7

宋官屯的夜

黑漆漆的。像炭
检查楼牌，确认无误
把自己推进楼道。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六楼
开锁，把自己押上绝顶

脱光衣服，净身
楼下的叫骂，头悬的孤灯，想念的人，半句诗，腹中病，一把账单
都是炼我的炉火

2015.3.18

剧情

戏中人狂笑，他也狂笑

戏中人跺脚，他也跺脚

戏中人拖着哭腔，他也拖着哭腔

硕大的梧桐叶掉在肩上时

刀也架到了戏中人的颈上

鼓点急促，并不被他所控

对面广场上，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像被大风摇撼的树一样，他摇摇头

伸手拧掉收录机

他观察过了，没有一个

像劫法场的

2015.7.3

颤抖

我的爱已经不多了

这少数的爱，让我颤抖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有限的时间，同样让我颤抖

我的颤抖已经不多了

这少了又少的颤抖，像黑色的金子一样稀有

我偏执地走向黑暗的中心

就为这黑色的金子

2014.10.11

去老屋

儿子在前，父亲在后，我走在他们中间。

他的衰老和他的叛逆，一样重；我对他们的亏欠，一样多

真怕有一天，我会失衡

拐进巷子，好大一会儿，父亲才跟上来

2015.4.10

炭火上的鱼

铁，穿膛而过

铁，也夹住肉身

那条炭火上的鱼，正替我们复述生活

炙烤它的，在它看不见的黑里

翻来，翻去

也正在着重一个词：焦虑

2015.6.1

虔诚

膝盖抵地，双手抵胸

左掌抵着右掌，指尖抵着低垂的头，整个身体

低垂向地面

三个面目模糊的神像脚下，瘸腿的桌子脚下

母亲，虔诚的像一个瞎子

她看不见，里里外外

都是黑的

2015.4.1

十年

整个十年，她都在用力承认母亲死去的事实

现在，她终于能像陌生人那样谈起母亲

一脸淡漠中，却带出母亲的口吻和眼神

她不知道，在她心里慢慢消失的十年里，母亲也用力

像窗前那棵爬山虎一样，一点一点，爬上她的身

2015.6.24

忏悔录

不该以诗抵命，以爱补血

知道这两样，我终不可得

不该年少读卢梭，把孤独种在骨头里

不该做女人。一定要做，就做拾棉的妇人

不该离开故土。回来时，生死离散

不该时至中年，净身出户，在风里安身立命

不该反对。身无长计，我做不了土匪，无山可上

不该赞美。不该把阁楼当沙场

小城的夜里，只有野鬼可点兵

不该无梦可做，无家可归

不该在人群里找魂，魂在荒野

不该想重新活过——回不去了

狂沙万里，大路向西，还是要沉默，拒绝，爱

每一天，还是要前途未卜

把经过的地方，当做行刑地，或练靶场

随时倒地身亡

随时爬起来

2015.2.26

在德州

1

去锦华大厦上班

写字，养命

去旧货市场，拉一件旧家具

旧一点没关系，瘸一条腿也没关系

回宋官屯前，买一捆青菜

只买那个断指女人的

2

阁楼的墙体，很薄

于是，这个冬天，我盖三层棉被

儿子在的时候，不同

室温会上升7度左右

他轻轻地哼唱，我欢快地杀鱼

3

试了几次，没法把那枚铁钉

送进墙里

隔壁夫妇，却把骂声递了过来

很像我和德州的关系

他们丢弃在楼道里的那盆兰，一直活着

蒙了厚厚的灰尘后，还是活着

4

在晶华路中间的黄线上站着

左右是两股相反的力。一辆辆车过去

好像在磨刀

我会锋利，我也会卷刃

躲着那辆大货车

5

牙疼，缓慢地啃一块苹果

想母亲。静静看着炉上

文火熬煮的汤

等着天黑

等着水花翻滚，骨肉分离

电话里，父亲的耳朵越来越聋

气息越来越弱

6

夜里，烟灰引燃了被单

火势，像爱上那个男人，控制不住

端了盆水

惊慌地泼冷水

蹲在地上，捂住脸

一些疼痛，又让我

捂住胸口

捂住肚子

7

捂住私处

2015.5.22

臧海英，山东宁津人，笔名来小兮。诗作发于《人民文学》《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歌》《星星》等刊物。暂居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