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草圣”于右任的最后岁月

2017-10-27 掌上供应链

摘自:沙盘上的命运

台湾岁月

1949年11月,于右任从成都经昆明,飞到了台湾,落脚在台北市和平东路的青田街七号。蒋介石曾经要送给这位国民党大佬一栋花园洋房,但被于右任婉拒了。于右任的书房名叫“老学斋”,意即“活到老,学到老”。

 

20岁那年,于右任和家乡女子高仲林结婚,离开家乡后陆续娶了三位妻子,生下了四女三男。1949年,他的最后一任妻子沈建华将幼子于中令送来台湾,不到半年左右又离开台湾,后回到大陆,于右任后来就孤身一人居住台湾。几个子女中,除了大女儿于秀芝与丈夫屈武留在家乡外,其它的孩子后来陆续到了台湾。那时于右任喜欢将同乡的一位老人请到家里,聊起少年时期在家乡的轶闻趣事。刘彬彬说,于右任喜欢吃面食,而且喜欢吃硬硬的面,一位跟随他到台湾的陕西厨师,便经常给他做,也算略解乡愁。

 

1956年,于右任通过在香港的友人吴季玉与大陆的亲人取得了联系,汇来台币600元给于夫人和于芝秀母女。此后,吴季玉每年赴台为于右任祝寿,为他在海峡两岸传递家书。留在大陆的亲属经常把衣物托人从大陆送到香港,再辗转送到台湾。

 

1961年3月中旬,章士钊由香港回到北京,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胡子(这是朋友们对于老的尊称)最近给香港吴季玉先生来信说:‘今年是我老伴的八十寿辰,可惜我不在大陆,今年她的生日一定会很冷落,不会有人理睬她的。想到这点我十分伤心!’”章士钊在信中最后说:“胡子的这种心情,请总理予以注意。”

 

周恩来看到信后,让于右任的女婿屈武专程去西安祝寿。屈武带了儿子屈北大夫妇,以及于右任的外甥周伯敏赶往西安,为于夫人祝寿。事后,又将祝寿照片辗转带给于右任,于右任稍感安慰。

 

国民党政府退到台湾以后,于右任仍保留着他原来的“监察院院长”一职。而他的生活过得非常俭朴,向来布衣一袭,布鞋布袜。那时候,台湾中南部也有一些生活困难家庭的孩子,考上大学却念不起。有一次一个年轻人直接跑到监察院来,要找于右任。年轻人告诉警卫,自己并不认识于右任,但自己上学遇到了困难,就径直找到这里来。于右任听说消息后,拿出一张便签,批示把他下个月的薪水拿去给这个学生交学费。“他经常这样,手上没有钱,写字条给出纳”。当年于右任的三女儿于绵绵想要买件漂亮大衣,向父亲要钱,却遭到拒绝,“绵绵姐常抱怨,‘身为于家子,不如邻家儿’”,刘彬彬回忆。于右任的小儿子于中令要出国读书,于右任当时向别人借的钱。

 

当年41岁的刘延涛也跟随于右任到了台湾。于右任的住所前面有一座门房,最初,刘延涛和妻子就住在这间门房里,白天随于右任一起到监察院上班,闲暇时与于右任一起研习书法或者编辑标准草书。母亲经常跟刘彬彬说:“从早到晚,都看不到你父亲。”多年的相处,也使得于右任与刘延涛之间形成了既像师徒、也像父子的深厚情谊。

 

在于右任家寄住了一段时间后,妻子对刘延涛说:“我们不能永远这样寄人篱下。”劝刘延涛搬出去。刘彬彬说,台湾当时需要租地盖房,刘延涛也并没有这笔钱,他后来开画展卖画,才筹出钱来租地盖房。于右任的儿子于中令后来向刘彬彬回忆,当刘延涛告诉于右任要搬家的决定时,曾经踌躇了好长时间才开口。

 

不久,刘延涛夫妇搬到中埔一带,四处都是稻田,刘彬彬就出生在这里。“在我的记忆里,右老不是书本上的‘历史人物’,他就是一个亲切、和蔼的爷爷。”过年的时候,于右任喊刘彬彬过来,“娃,给你压岁钱!”压岁钱不多,只有10块台币,但是会让儿时的刘彬彬高兴很长一段时间。

 

儿时的刘彬彬经常被父亲带到“监察院”,于右任一见到她,就会用带着浓重陕西口音说:“娃儿来了?娃儿来爷爷这里!”“当时我常跳到右老的跟前,摸他又长又密的白胡子,玩完胡子,我还喜欢玩他那双手,他的手又大又软,我后来想,也许只有这样的手才能写出飘逸的草书吧!”刘彬彬微笑着回忆。有一次,正在父亲办公室玩耍时,刘延涛过来告诉刘彬彬:一会蒋先生或蒋夫人要来,让她暂时躲避一下。“蒋先生夫妇对右老也非常尊重,如果右老身体不好,或者有些大事情要和右老商量,蒋先生都会亲自上门来拜访,而不是将他召到‘总统府’里”。

 

刘彬彬还记得,于右任的办公室里堆了厚厚的一撂纸,都是各路求字的人送的,于右任也从来不拒绝。而于右任平时也要花很长时间写字,以应付络绎不绝上门求字的人。“他每天都写,他认为写字是一种很好的锻炼。”但是于右任却从来没有在台湾鬻字换钱。

 

刘彬彬说,于右任外出时,经常会看到很多署着“于右任”名字的招牌。对这些假冒者,他并不动怒,相反却显得十分宽容,他只是淡然地说:“这个人写得很好,可以自己写了,用不着冒我的名。”最近几年,有人出来声称自己曾为于右任代笔,刘彬彬对此则断然否认,“右老从来没有让人代笔。”她也曾向于中令求证过,于中令也否认有人代笔。因为刘延涛与于右任交往甚密,刘延涛生前也曾被问过是否替右老写过字,刘延涛的回答很简单:“我没有资格替右老代笔。” 

 

葬我于高山

 

晚年的于右任生活比较简单,除了为亡友写序、写墓志铭,或者出门参加诗会外,其余时间便是读书、看望朋友。后来由于腿有寒症,朋友上门的多,他到朋友家去的少。

 

1962年元旦,83岁的于右任在“监察院”参加了开国纪念会以后,回首半个世纪以前的往事,不禁黯然神伤。1月12日,他在日记中第一次写下了对身后事的意见:“我百年后,愿葬于玉山或阿里山树木多的高处,可以时时望大陆。(在这一段日记旁自注:“山要最高者,树要大者。”)我之故乡,是中国大陆。”22日的日记里,他再次提及此事:“葬我在台北近处高山之上亦可,但是山要最高者。”

 

此时,生死的问题已时常萦绕于这位八旬老人。而海峡对岸的故乡,则成了他此生最后的牵挂。两天后,一夜未眠的老人,在天微微明时,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望大陆》:“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可是当年这首诗被抄送给“台湾中央社”发表时,被误为“山之上,有国殇”,继而传播到大陆,谬传一时。

 

这首《望大陆》流传甚远,令人每每读起来都有怆然涕下之感。不过刘彬彬对此特地解释:“这首诗是右老用圆珠笔写在一张纸上的,而不是外界想象的,用毛笔很正式写下来的一幅字。”

 

1964年7月,86岁高龄的于右任因感冒引起喉疼发炎,导致语言困难,饮食顿减,继而脚腿浮肿,不久住进台北有名的荣总医院。十几天后,病情稍有起色,但因为牙根被病菌侵蚀,必须拔去两颗牙,不幸导致细菌感染,继而转成肺炎。1964年11月10日晚,86岁的于右任与世长辞。

 

这位老人的离去,也使得追随他三十几载的刘延涛悲恸不已。刘彬彬说,因为于右任个子比较高,在台湾选不到现成的棺木,只好临时订制了一副。出殡那天,刘延涛扑倒在棺木上失声痛哭,回到家后发现全身长满了疹子,原来棺材上的油漆未干,导致皮肤过敏。

 

于右任弥留之际,其幼子于望德与亲友及下属等人一起打开了他的保险箱,期望能找到于右任遗嘱的只言片语。保险箱打开以后,大家发现,保险箱里没有一点金银积蓄,只有一只钢笔、数方印章与几本日记。再有,便是他的三儿子于中令5月赴美留学时向银行借贷的4万元账本以及平日借副官宋子才的数万元的账单。在场的人目睹此遗物,无不凄然。

 

保险柜里还有一份特别的纪念物,是于右任结发妻子高仲林早年亲手为他缝制的布鞋布袜。于右任早年所穿的青鞋、白袜、衫褂、衣裤,多为高仲林一针一线缝制的。于右任去台湾后,一直将高仲林早年为他缝制的布袜鞋子携带身边,常摩挲而不用,以为纪念。

 

追随于右任30几载的刘延涛,与于右任亦师亦友。

 

因为于右任生前没有留下正式的遗嘱,众人决定以那首《望大陆》当作他最后的遗愿。经过多方勘探,最后选定淡水镇肖明里海拔700余米的八拉卡作为于右任的墓园。墓园朝向西北,隔着大海,那里有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于右任去世后的第三年,台湾青年登山协会在全岛发起募捐,最终在台湾的最高点——玉山山顶上为于右任建了一座纪念碑和一尊三米高的铜像。于右任终于了却了登高远眺故土的心愿。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这座经历了30几载风雨的铜像,却遭受了一场劫难。1995年,民进党一位“议员”跑到山上,偷偷地将于右任铜像的头部锯掉,然后扔到五十米外的一个坑凹里。消息传出来,舆论大哗。刘彬彬回忆,当父亲刘延涛闻知此讯,气愤难平,以至3天无法进食。

 

1998年11月4日,92岁高龄的刘延涛去世。刘延涛生前的书房里,收藏着许多于右任的真迹墨宝。“我父亲过世以后,由我来整理他的东西。起初的一两年我都不敢拿出去裱,我很怕人家知道我手里有这些字画,他们要找我来买,我不会出手的,因为我对它们,有那么深的感情在里面。”刘彬彬说。

 

2007年,刘彬彬带着于右任和刘延涛的书法作品来到大陆展览。“右老去世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20年后,我们可以踏上大陆,连我父亲都没有想到。”刘彬彬说。她说,虽然此前也有人将于右任的作品带回大陆,但都是“偷偷地带过去,偷偷地带回来”,刘彬彬的想法是:“我一定要通过正式渠道,正大光明地带过去。”虽然过海关的时候,这些字画办起手续来非常麻烦。

 

“我也知道,近些年来,右老的字画非常值钱,但我舍不得脱手。不脱手也有不脱手的麻烦,我需要照顾好它们。”刘彬彬说。如今哪里有展览,她就把它们带到哪里,“直到我跑不到为止”。对于腿脚稍有不便的刘彬彬来说,个中辛苦自不待言,但是她却没有任何怨言:“父亲生活在右老的世界里,而我活在父亲跟右老的世界里,这种幸福感是别人难以体会的。”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