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先被看见,才能看见自己
在教育领域,我可能算一个有点见识的人了,但看了《未来学校》这部电影后还是产生了“幻觉”。
这帮孩子真是农村的吗?还有比他们打开课程的方式更“飒”的吗?他们正在以一种加速度奔跑着。内卷、抑郁症在这群眼里有光的孩子这里见鬼去吧!这不就是理想中的教育吗?
我尝试了很多方式去打开这部电影,最后决定用意识流,导演用画面说话,我就用文字来转译,相比于导演视角,我的再多一点教育的“旁逸斜出”。
孤独的“准问题”孩子
1.像星辰一样洒满天空的他们,谁能看见?
一开场,他就出现了。捧着手机,恶语相加,兄妹争执,家长过来当头痛骂,直至武力制服。这是发生在千万家庭中的场景。
第二个女孩看起来问题没那么大,但是跟父母没有交流,朝夕相伴,却形同陌路。她眼神中叛逆的小火苗,一不小心就会酿成“火灾”,而父母浑然不觉。
第三个孩子出生在单亲家庭,他通过破屏的手机看远方打工的爸爸,希望爸爸能在家长会时回来,但他听到的回答一直是“爸爸活很多,回不来”。
无一例外,这些“准问题”孩子的眼睛虽然依旧清澈纯真,但也暗淡无光。孤独在他们眼睛里,在他们的心里,无处不在,而成年人似乎从来不愿意、不屑于看这些。
他们就像小王子,生活在孤独的星球上。小王子有玫瑰花和小狐狸,可谁来倾听和看见这些孩子?只有看见了孤独,才能看见需求,看见孩子。只有看见,才可能教育。
在任其发展和把孩子交给社会“毒打”之间,也许,仅剩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教育,让这些星辰一样洒满天空的“准问题”孩子,或者被遮挡,或者闪亮。
2.孩子成长,留给成年人的时间不多了
每次看国足比赛都很揪心,到了终场前不久,总有解说员背书般的声音:“不能再来回倒球了,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国足大不了不看,但是孩子不能不管,他们留给成年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些孩子将走进一所叫做学校的地方。背着包、拖着拉杆箱的他们,坐着车子或步行的他们,行着马路或走着山路的他们,知道自己去的地方叫学校,但是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会遇见谁、会过怎样的校园生活。
也许,某一个关键事件,就会成为向左走或向右走的路口。也许,他们已经准备接受不堪的命运:他会成为一个以暴制暴的少年;她会成为一个桀骜的问题女孩;那个单亲的孩子,也许会追随父亲,踏上打工路。迎接他们的这所
学校,会为他们铺展开怎样的命运呢?
3.学校是什么地方?孩子的眼神坦白了一切
对于学校的起源,我最欣赏路易斯•康的说法:一个人坐在树下,与另外几个人谈论自己的想法。谈的人忘记自己是老师,听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学生。大家听得不过瘾,想着能天天这样多好啊。于是就在那里盖了遮风挡雨的房子,世界上的第一所学校就诞生了。
而看一所校园,要看孩子的眼睛。高大华美的建筑会骗人,包装精美的课程会骗人,职业性的微笑会骗人,但孩子的眼睛骗不了人。
第一天走进校园的孩子眼睛最亮。不管是“学霸”还是“学渣”,他们的生命充满了可能性,像小溪走向了江河。孩子的憧憬和小兴奋都在他亮亮的眼睛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眼睛里有星星”。
电影中的孩子们认识凉水井中学,不是在报告厅里观看ppt上的校园,也不是在人手一份的校园导图上,而是通过“校园寻宝”。学生自己找到的、画出来、讲出来的校园,带上了自己的体温,不再是鲁迅笔下那个冷冰冰的三味书屋,而是一份属于自己的宝藏。对孩子们而言,凉水井中学就像一个有烟火味的人家,不豪华,却实用。
李希贵说,中学必须重新定义“学校”:它不只是学生学习的场所,更是他们寻找同伴、犯错误、生长想法的地方。“我们真正想做的,是为孩子营造一个适合成长的环境,让他们发现自我、唤醒自我,最终成为自我。”作为乡村学校的凉水井中学,至少在育人气质上可以与这个标准比肩而立。
反思教育:我们对学习的理解真的充分吗?
事实上,说到学校,离不开学习,学习已经成了很多孩子的负担、教师的压力和家长的难言之隐。我们的记忆里住满了“头悬梁、锥刺股”式的学习模范,以至于学习跟辛苦一直穿着条连裆裤。我们对学习的理解常常是听懂老师的课、会做题、得高分。然而,这是不是真正的“学习”、全部的“学习”呢?
肯·罗宾逊在《什么是最好的教育》中说:“孩子们天生就可以教育自己。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期,孩子们通过观察、探索、提问、玩耍和参与来进行自我教育。许多年轻人拒绝接受教育,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学习,而是因为传统学校的教育仪式和惯例妨碍了他们的学习。”重复的背默和一味刷题很可能就是“反学习”的。
“用昨天的方式教育今天的孩子,就等于毁掉孩子的未来。”杜威的话很可能一语成谶。怎么办?那就改造学习,让“学习”归回学习。
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指出:真正的教育绝不容许死记硬背,也从不奢望每个人都成为有真知灼见、深谋远虑的思想家。教育的过程是让受教育者在实践中自我练习、自我学习和成长,而实践的特性是自由游戏和不断尝试。实际上,青少年学习兴趣低是全球教育界面临的共同挑战。同时大家看到,学生在游戏中却兴趣盎然,打了鸡血一样停不下来。有手机自由和财务自由的大人就不用说了。
游戏为什么人人喜欢?人们都希望通过自己所做的事情,获得快乐、成就感和对生活的控制感。
事实上,从广义的角度来说,任何事情都可以是游戏。从理论上讲,游戏化学习和学习游戏化是可行的。将游戏融入课程中,摆脱单向说教,使信息传递更加生动,“游戏化学习”再次进入了世界教育人士的视野。让学习带有游戏精神,这是对人性的尊重、对主动精神的激发、对创造力的激活。在此过程中,场景的创设、游戏的设计,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让学习真实发生。也许,静悄悄的课堂,呼唤一场游戏的风暴。
这不,影片中的游戏式教学里,学生们自己设计、自己讨论、自己合作、自己展示,无需扬鞭自奋蹄,人人奋勇正向前的姿态让人感奋。如翻牌游戏中,孩子们全程表现出的都是专注、兴奋和全力以赴,小组成员们积极出谋划策,相互鼓励、拥抱欢庆。“学渣”神奇地遁形了,甚至表现出了超人的一面。经历了一起“扛枪打仗”,在复盘中评价别人和自己的语言就多了力度和热度;再趁热打铁,讨论小组组名、口号、组徽、小组公约等,人人发言,投票选举,商量决定。整个游戏环环相扣,一气呵成,也不乏矛盾冲突和高潮迭起。
特别是“敞开心扉”环节,在操场上、月光下、人心最柔软的时候,一群少年彼此倾诉。他们情绪的皱褶、内心的忏悔、灵魂的创伤,那些没有对爸妈讲过的事,都在这里流淌出来。在兵荒马乱的青春,这一群没有被成人“看见”的孩子彼此看见了。信任、坚持、真诚、团队精神,在这群孩子之间穿梭。游戏,指向了更深层次的意义建构。
曾有记者问杨振宁:“中国为什么没有人得诺贝尔奖?”杨振宁说,坏就坏在一副对联上: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有一次他看到母校门口挂着这个横幅,坚持把它拿下来,将“苦”改成了“乐”: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乐作舟。不能说学习都要轻松,追求游戏化,也不能说所有的学习都可以游戏化,但至少,我们对学习的理解还不够全面,我们对学习的开发还远远没有到头。
生涯教育:让梦想之光照进生命
中国孩子的聪明自不待言,但是除了聪明,似乎再难找出什么了。国家果断出手,通过“双减”这个切口,下一盘教育大棋:创新人才培养与体育、艺术素养提升全面发力,职业教育蓄势待发,同时捏紧义务教育阶段考试的大闸,给中小学松绑、腾挪。舞台搭好了,锣鼓也敲响了,一切都是欣欣然,以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每一所学校都是一艘诺亚方舟,该如何托起那些青春的生命?
爱因斯坦曾说:“学校的目标必须是培养能独立行为和思考的个人。”那就从年轻时开始、从生涯规划开始,这个问题解决了,就解决了动力问题。实际上,在终身发展的理念下,西方发达国家的生涯教育,甚至从幼儿园就开始了。中国的生涯教育也应该前移到初中,甚至小学。生涯规划课程正是为了帮助个人更好地了解自己,从而对未来做出规划的课程,它需要分年段、成序列,符合身心发展特点与成长需求,更需要好的“成长导师”。
影片里的生涯规划教育,开启于新生夏令营的第四天。就像一首乐曲,经历了前奏的铺陈和积累,等待着一种爆发的高潮。当孩子在安全愉悦的环境中被渐渐打开,慢慢释放,继而充盈对他人、自己和世界的好奇,内心有一种声音渐渐清晰,让人激动又不安——我将成为谁,我将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生涯规划课老师与其说将这样的课程引入校园,不如说把理想信念植入孩子的生命,或者说孩子的内在心灵本就渴望着被唤醒。当孩子第一次在“名字帐篷”里工整地写下自己的梦想以及梦想宣言,虽然文字稚气,甚至歪歪扭扭,但是一笔一划都是用心写出来的,就像他们肃穆的表情、专注的眼神。有梦想就有目标,有目标就有动力,做自己的生命设计师,快乐而有力量。
曾经当我们看向孩子的梦想舞台,却会发现霸占舞台中央的是家长和教师,他们还反复催促着角落里的孩子。就像中国俗语中说的那样:一个忙碌的母亲往往造就一个懒惰的女儿。把这个俗语改一下:一个忙碌的老师也往往造就一个懒惰的学生。父母的职责在于让孩子独立于社会,教师的职责在于让学生独立于学习。在唤醒孩子的梦想原动力上,最大的问题可能是:孩子并不在自己梦想舞台的中央。
回望影片中的新生夏令营课程,它为什么元气满满?不难发现,在画面中间的始终是孩子。他们面对任务,他们商量方案,他们解决冲突。不是说孩子是学校的主人吗?那就让孩子自己去领地里巡视、遛弯,每个小组领任务、共进退……好的学校应该像自助餐厅,原材料和整个系统由学校设计,孩子们可以自己动手,自己选择。
教师不仅是生涯规划课程的设计者、执行者,更是孩子学习的陪伴者,梦想的发现者、引导者和激励者。在影片中,老师先鼓励孩子们:要通过表演,让自己和父母的心紧贴在一起。要让家长也成为自己梦想的支持者。老师又以小兔子用萝卜钓鱼的漫画,引导家长明白:爱一个人要用对方喜欢的方式,而不是一厢情愿;让家长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孩子,我希望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再邀请家长观看孩子的梦想表演,让家长看到孩子的变化,重新发现和支持孩子。这样,孩子、家长和学校就紧紧连接在一起。老师和家长主动退后,学生才可能走到前台。
一部电影,致敬一个时代
徐立,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小半生从影,胸怀众生,关注公平。看到和经历了种种不堪,决定躬身入教育的局,重新调整自己的方向和姿势。左手持摄像机,右手开发课程;一只眼睛看到问题,一只眼睛看到希望;一只脚在现实,一只脚在未来。
实际上,徐立拍这部片子有点吃力不讨好。它不是商业电影,盈利无从谈起;教育局势复杂,电影人出身的他趟这趟混水,很可能铩羽而归。但是他逃不过这样一种宿命,他在而立之年追赶上了自己的宿命。
徐立不求创造,只求回归。我们已走得太远,需要回归教育的本质,乃至回归常识。实际上,大道至简,教育并不复杂,比如说:教育就是唤醒,一切教育都是自主教育。圣人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而不是悬置的乌托邦。他要做的,就是论证它们。
徐立没有圈地,只是整合。他用自己的眼光去寻找,借助团队的力量,把北师大教师资源、课程资源、先进学习方式和信息技术资源整合在一起,做了校本化的落地。他把这些整合在教育电影中,使之成为一个纽带,把社会、学校、家庭连接为一个爱的共同体。
他选择的是一所乡村中学,就是希望身处真实的情景,突围真实的困境,寻找一条中国基础教育的优质均衡之路。这部电影的题目叫《未来学校》,与朱永新教授的著作《未来学校:重新定义教育》很切近。看得出,徐立也是新教育的追随者,并用这部电影向一个时代的梦想致敬。新教育的信条是:“未来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未来就是我们正在创造的地方。”探索未来学校,其实是探索未来教育。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冬已立,风雨困厄之中,暗藏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