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海 | 教育的节奏：从浪漫、精确到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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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节奏——从浪漫、精确到综合
所谓教育的节奏（rhythm of education），我指的是一个为每个有教育经验的人所熟悉、并在实际中要用的原则，即在学生心智发展的不同阶段，应该采用不同的课程，采用不同的学习方式。
旧教育的弊端在于对单一的无明显特征的科目给予无节奏的关注。今天的教育体制允许把知识分解到不同的学科中去，这种体制在无节奏地收集一些知识的碎片。我呼吁，我们要努力在学生的心灵中纺织出一幅和谐的图案，把对学生直观理解来说各有其内在价值的不同教学内容，调整到各个从属的循环周期中去。我们必须在合适的季节收获合适的作物。
人们常常认为，学生的进步是匀速发展、持续稳定的进程。比如说，人们设想一个小男孩在十岁的时候开始学习拉丁语，按匀速、持续、稳定的发展，在十八或是二十岁的时候，就会成长为一名古典文学的学者。我始终认为，这种观念是建立在对智力发展的错误心理认识基础之上，极大地妨碍我们教育方法的有效性。
生命是有周期性的。它由日常周期组成，包括每一天中工作和娱乐的交替、活动和睡眠的交替；还有季节的周期，如学校的学期和假期交替；还有一年四季的交替等。
同样，生命中存在着很微妙的涉及智力发展的周期，它们循环往复地出现，每一个循环期都各不相同，且每次循环期中又再生出附属的阶段。缺乏对智力发展的节奏和特征的认识是我们的教育呆板无效的主要原因。
我认为，黑格尔把发展过程分为三个阶段是正确的，这三个阶段分别为正（thesis）、反（antithesis）和合（synthesis）。涉及智力发展过程，我更乐意把它们命名为：浪漫（romance）阶段、精确（precision）阶段和综合（generalisation）运用阶段。
从婴儿到成人的整个成长阶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循环周期。浪漫阶段覆盖了儿童前十二年的学习生活，精确阶段包含了整个中等教育的学校教育，综合运用阶段是从少年迈向成人的阶段。对于那些在中学教育后要继续接受正规教育的人来说，大学课程是很重要的综合运用阶段，综合运用的精神和理念占据了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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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阶段：孩童到十三四岁
在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中，人的心智的第一个过程是在一堆概念和经验中从事一种有点儿散漫的活动。这是一个发现的过程，一个习惯于奇特想法的过程，一个提出问题、寻求答案的过程，一个设计新体验的过程，一个注意到新的探险活动会引起什么后果的过程。这个普通的过程既自然又十分有趣，我们经常注意到：八岁到十三岁之间的儿童专注于这样的令人激动的过程。在这里，好奇心占据了主导地位——那些摧毁这种好奇心的蠢人都应该受到诅咒。
心智活动的环境必须经过仔细的挑选。在教师的意识里，孩子们是被送到望远镜前来观察星星的；在儿童的心目中，教师给了他璀璨星空的自由通路。假如对强加给儿童的种种习惯做法不加以改变，即使是最愚笨的孩子，他的天性也会使他拒绝吸收外界陌生的知识。必须记住，教育绝不是往行李箱里塞满物品的过程。
这种最初的浪漫阶段需要一种特殊的指引，毕竟让儿童在冰川时期的人类知识的迷宫里游荡是很荒谬的。因此，适当地指出重要的事实，指明简化的概念，提示普通常见的名称，这些确实都能加强学生学习的自然动力。在教育的任何阶段，都不能没有训练——或没有自由；但是在浪漫阶段，重点必须放在自由方面，允许儿童自己观察，自己行动。
对正在成长的儿童来说，如果在其浪漫阶段的自然发展尚未结束时，就对其进行精确训练，必然会妨碍他对概念的理解和吸收。 撇开了浪漫，就无所谓理解力了。我始终认为，过去的教育是那么失败，其原因就是对浪漫应有的地位没有进行仔细研究。没有浪漫的冒险，你最多不过得到了一堆枯燥无味的知识；但是，最坏的结果是你会轻视概念且又不具备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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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确阶段：十四到十八岁
当浪漫阶段得到了很好的引导之后，就会出现另一种渴望。儿童由于缺乏经验而引发的新鲜感已经逐渐消失，对客观事实和理论的基本成分有了一般的认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能够对得到的直接经验进行独立的思考。来自精确知识的启发现在也能够为他们所理解。现在是向前推进、正确认识学科、铭记其显著特征的时候了。这就是精确阶段。
在传统的教育体制中，无论在中学或是大学，这一阶段是唯一的学习阶段。这个十分必要的发展阶段常常被过度延长，其结果就是生产出了大量的书呆子；只有极少数的学生，他们天生的兴趣没有被毗湿奴的车轮碾碎。的确，人们经常企图教给学生更多的客观知识和精确的理论，这些往往超出了他们在这个阶段所能接受的范围。我们这些中学的校长和大学教授们往往容易忘记我们在一个成年人的教育过程中只是起着次要的作用；学生们在愉快的时候，在以后的生活中，将要独立学习。成长不能急于求成而超过它特定的范围。一个不熟练的执业医生很容易损毁一个敏感的有机体。
在精确阶段，浪漫退居幕后，但它并不是不存在了，教学的艺术就是在注意力被明确指定的学业中培养浪漫精神。浪漫精神必须得到培养，因为浪漫是我们理想的那种和谐智慧中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而且，如果理解能力不能因为浪漫而保持活力，生命有机体就不会吸收工作产生的果实。要在实践中发现自由和训练之间的那种确切的平衡，这种平衡能使求知获得最大的收获。
在成长的早期，应该注重自由；在中间阶段，重点放在对指定的知识的确切掌握上。我确信，如果浪漫阶段得到了适当的安排，那么第二阶段的训练问题就不会那么明显，孩子们知道如何学习，渴望把事情做好，我们对他们所做的一切大可放心。此外，我认为，唯一具有重要意义的训练是自我训练——这种训练只有通过充分享有自由才能获得。
在这个阶段，教师责任重大。老实说，除了少数一些具有天赋的教师以外，我认为，带领整个班级的学生沿着精确学习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同时又没有某种程度的兴趣的减少或损伤，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不幸的两难选择，首创精神和训练都是需要的，但训练往往又会扼杀首创精神。这不是一种理论上的必然，而是因为在处理各个学生的具体情况时没有完美的方法。我们过去所使用的方法扼杀了学习的兴趣；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如何将这种不幸的危害减少到最低程度。教育是一个复杂的课题，没有一个简单的公式可以完全解决。
不过，人们往往忽略，浪漫兴趣的范围很大，且没有清晰的轮廓，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但是精确知识的范围，像在任何普通教育体系中所要求的那样，可以而且必须进行明确界定。若将范围定得太宽，会扼杀学生学习的兴趣，致使课程目标落空；若将范围定得太窄，学生就难以有效掌握知识。确实，在每种类型的课程中，每一门科目所要求掌握的精确知识都必须在经过最充分的调查后确定。遗憾的是，这一点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有效地做到。
例如，当那些准备从事科学工作的男孩子在学习古典课程时，哪些拉丁词汇是他们应该学习掌握的？哪些语法规则和结构是他们必须了解的？为什么不能一劳永逸地把这些东西确定下来，通过练习来牢牢记住，同时了解它们在拉丁语、法语和英语中的派生词？随后，对于其他在阅读教材中出现的句法和词汇，则以最简便的方式提供最充分的信息。某种彻底的确定性在教育中是必需的。我确信，成功教师的秘诀是：他十分清楚学生需要精确学习的知识范围，他不让学生记住一些不相关的次要的知识。成功的秘诀就是速度，速度的秘诀是专注。但是，就精确知识而言，秘诀就是速度，速度，还是速度。迅速地学习知识，然后加以应用。如果你能得心应手地应用知识，你便牢牢地掌握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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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阶段：十八到二十二岁
这种节奏性循环周期中的第三个阶段是综合运用阶段。在这一阶段，出现了回归浪漫的情形。学生已经了解了一些知识，养成了学习的习惯，清楚理解了一般规律和规则的系统阐述和详细例证。这时，学生想要使用他的新武器，他想展现的是效果。他重新回到浪漫阶段散漫的冒险之中，然而不同的是，此时他的心智是一个受过训练的严密组织，而非乌合之众。 从这个意义上讲，教育应该在研究中开始，在研究中结束。毕竟，教育从整体上来说，是为了使受教育者做好准备，去迎接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经历、种种情况。教育如果不以激发首创精神开始，不以促进这种精神而结束，那么它一定是错误的。因为教育的全部目的就是使人具有活跃的智慧。
我在数所大学任教，痛感学生思维的僵化，这是对精确知识漫无目的的积累且又不加以利用所导致的结果。一位大学教授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展现他的真实个性——以一个正在思考、并积极利用他所拥有的一小部分知识的无知者的身份出现。在某种意义上，随着智慧增长，知识将减少：因为知识的细节消失在原理之中。在生活的每一个哪怕是业余的爱好中，你可以学到很多重要的知识细节；养成习惯去积极利用已经透彻理解的原理，才是真正拥有智慧。
精确阶段是通过掌握精确的知识细节进而领悟原理的阶段；综合运用阶段是抛弃细节而积极使用原理的阶段，这时知识的细节退却到下意识的习惯中去了。我们不用刻意始终记住二加二等于四，尽管我们曾用心记忆。我们靠的是学习初等算术所养成的习惯。在中学阶段，学生经过艰苦的努力，从具体、特殊的事例走向对一般概念的了解；在大学，他必须从一般概念走向具体事例，从了解转为运用。综合运用阶段的本质是，脱离那种被训练的比较被动 的状态，进入积极主动应用知识的自由状态。当然，在这个阶段，精确知识将会增长，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活跃，因为心灵已经感受到了确定的力量，并对获得一般原理和丰富例证做出反应。但是知识的增长逐渐变为无意识的了，成为一种积极的思想探险中的一支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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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是引导个体去领悟生活的艺术
关于智力发展节奏三个阶段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了。一般来说，教育的全过程都受这三重节奏所支配。浪漫阶段一直延续到十三、十四岁；十四到十八岁，是精确阶段；十八到二十二岁，是综合运用阶段。但是这些仅仅是一般情形，只是描绘心智发展的大致轮廓。没有一个学生在学习各个科目时，能够同时完成这三个阶段的发展。比如，当语言学习开始启动它的精确阶段，即开始掌握词汇和语法的时候，科学学习应该完全处于它的浪漫阶段。语言的浪漫阶段开始于婴幼儿的学说话时期，这样它就较早地进入精确阶段；相对而言，科学学习则较为滞后。如果在比较小的年纪反复灌输精确的科学知识，就会扼杀学生的首创精神和求知兴趣，使学生躲避任何能够丰富他们心智的科学主题。因此，在语言学习的精确阶段开始之后，科学学习的浪漫阶段应该还要持续若干年。
在各个阶段的发展中，在每天、每周、每学期的学习过程中，都有若干较小的旋涡，这些旋涡本身包含着三重节奏循环。学生大体了解某个模糊的议题，掌握了相关的细节，最后按照相关的知识将整个科目归纳在一起。除非学生能够持续不断被兴趣所激发，不断获得某些技能，不断为成功所激励，否则他们永远不会进步，而且注定会失去信心。
我们的学生是充满活力的，你不能像拆游戏拼板那样，分离成一片片。在机械生产中，建设的能量来自外部，它将分离的各个部分组装在一起。但是对于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来说，情形就大不一样了，它依靠自身自我发展的冲动而成长。这种冲动可以从机体的外部进行激发和引导，但它也可能为外界的力量所扼杀，而且，心智发展的创造性冲动来自内部，完全为个体所特有。
教育是引导个体去领悟生活的艺术，这里我所说的生活的艺术，是指人的各种活动的最完美的实现，它表现了充满活力的个体在面对现实环境时所具备的潜能。这种完美的实现涉及一种艺术的鉴赏力，它使较低级的不可分割的个性潜能服从于较高级的不可分割的个性潜能。科学、艺术、宗教和道德等，就是从生物组织内部的这种价值感中产生的。每个个体都体现了一种生存的探险。生活中的艺术就是引导这种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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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怀特海
来源 | 《優教育》杂志第37期，摘编自《教育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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