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新教育实验二十年
20世纪80年代后期，“教育危机”成为世界教育的一个关键词。在中国，改革开放带来了教育事业的快速发展，但随之也产生了片面追求升学率、择校热等问题。21世纪，随着国际上兴起“面向未来教育创新”的教育改革潮流，国内也出现了一系列变革。无论是叶澜教授的新基础教育实验、北京十一学校的课程变革，还是民间关于蒙台梭利、华德福等教学模式的探索，都为推动教育改革注入了充沛的活力。在众多改革探索中，“新教育实验”走出了一条独特道路。“新教育”，是一种“学术认祖”，也是一种理论自觉，更是一种创新意识。它既是20世纪初中国“新教育”精神在新时代的“链接”和“延续”，也是世界语境中的“新教育”在国内的回响，更具有探索性质。这项教育改革探索最终定名为“新教育实验”（New Educational Initiative）。
新教育实验既借鉴西方教育理论，又继承中华民族优秀教育传统，体现中国本土的、独特的创造性；它直接借鉴和继承陶行知先生的生活教育理论，让教育回归生活并回应社会发展和学生生命成长的需要，在知行合一的行动研究中形成自身特点。
近日，新教育实验发起人朱永新教授荣获2022年“一丹教育发展奖”，该奖项旨在表彰其在推动教师专业能力发展方面的贡献。“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这是朱永新带领的教育人的承诺，也是他们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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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研究到行动：一项民间教育改革
时代需要教育变革，需要新的教育理念、教育思想与教育探索。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 新教育实验已经呼之欲出，酝酿阶段的工作客观上为新教育实验的萌发做了思想上和实践上的准备。
1999—2002年，新教育实验用理想和信念激励实验教师，用思想和行动引领实验学校。在实验初创期，新教育从不自觉走向自觉。
2000年，笔者把关于教育理想的讲演系统整理，出版了《我的教育理想》一书。它的出版是新教育实验主要思想提出的标志，也是新教育实验正式诞生的标志。2002年6月，新教育实验建立了自己的网络平台——教育在线网站，它被誉为“中国教师的精神家园”“中国教师成长的网络师范学院”。
系统建构“十大行动”，用课程和项目推动、用培训和现场拓展新教育行动路径，以及逐步变 得专业化、规范化，是新教育实验在2002—2013年实验建构期的基本特征。从组织构架、理论构建到机制保障、经费筹措、决策体系，新教育实验逐渐发展成为一个运转良好的民间教育公益组织。
2002年9月，苏州昆山玉峰实验学校成为第一所获得授牌的新教育实验学校，新教育实验就此扬帆起航。此时，新教育实验提出了“五大理念”，即与人类的崇高精神对话，教给学生一生有用的东西，无限相信师生的发展潜能，重视精神状态、倡导成功体验，强调个性发展、注重特色教育。
2004年，江苏姜堰市教育局和河北石家庄桥西区政府分别建立了县域新教育实验区，开始以行政推动的方式推进区域实验。此后，区域推进新教育实验，逐渐成为新教育实验发展的主导模式。
如果说互联网和实验区是新教育实验发展的两个“推进器”，那么理论研究则是新教育实验发展的“加速器”。新教育实验自2007年起，先后成立了新教育研究院、新阅读研究所、新家庭教育研究院等十余个研究机构。
2006年7月，新教育正式提出了“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的核心理念。2010年，新教育基金会正式成立，为新教育实验的可持续发展助力。
2013年至今，在实验深化期，新教育实验深化理论与实践研究，系统研发新教育课程，丰富完善理论构架。2013 年，新教育实验的理论框架、十大行动项目体系和课程体系的初步架构 基本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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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新教育实验的使命是“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它完整的表述是“帮助新教育共同体成员（包括学生、教师、父母和教育行政管理人员等）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从本体论角度来说，教育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所谓的教育生活；从价值论来说，我们所追求的教育生活，应该是幸福而完整的，可持续发展的；从方法论来说，新教育主张通过营造书香校园等行动，并不断研发、开展新教育项目来实现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这一使命。确定这一使命，与新教育实验对于教育与幸福、生活与生命的理解有关。
幸福，是目的方向；完整，是质量标准。完整的生命，指个体身、心、灵，德、智、体、美、劳的和谐发展；完整的教育，应是家、校、社、政的和谐发展；完整的教育质量，应该是学习性质量、发展性质量和生命性质量的整体提升。
成为中国素质教育的一面旗帜，成为扎根中国大地的新教育学派，是新教育实验的两大愿景。 这两个愿景，是新教育人的共同梦想。它既代表了新教育团队的理论梦想，即真正地形成新教育的理论体系、话语体系、课程体系、文化体系，也代表了新教育团队的实践梦想，即真正地参与到中国教育变革中去，创造出操作性强、效果良好的课程与方法，探索适合中国国情的素质教育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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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行动：在行动中发展自身的新教育实验
新教育实验一开始就自觉地把“行动”二字写在了自己的旗帜上。随着新教育实验的发展，行动路径也逐步完善。
营造书香校园
“营造书香校园”是新教育实验的十大行动之首，是最重要、最基础的行动，也是为学校打下精神底色的行动。它通过整合丰富的阅读资源，开展多彩的读书活动，让阅读成为师生的日常生活方式，进而推动书香社会的形成。
如何营造书香校园呢？新教育实验提出，首先，应该营造一个以图书馆为中心的健全阅读空间，让学校有浓郁的阅读氛围。其次，图书的配备也至关重要。应该精心选择和采购适合不同年级师生的图书，满足不同学科学习与项目式学习的需要。再次，为了保证阅读时间，可以开发形式多样的阅读课程。最后，还要积极开展阅读活动。从校园阅读节到阅读主题月，从图书漂流到图书跳蚤市场，从图书戏剧表演到名著影视欣赏，新教育在阅读领域进行了丰富的实践。
师生共写随笔
“师生共写随笔”是指通过撰写教育日记、教育故事、教育案例分析和学习心得等形式，师生记录、反思日常的教育和学习状况，交互书写，共同成长。“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习更多的是通过阅读来进行的，而思考更多的是通过写作来进行的，深入思考通常也是从写作开始。而教育随笔（日记）不仅是教育者进行思考和创作的一种重要形式，是“批判反思型教师”成长的必由之路，也是学生思维发展的有效形式。
目前，新教育的教师专业写作，与专业阅读、专业交往一起，已经成为教师专业发展的“利器”，帮助教师通过反思更好地认识学生、认识自我、理解教育。而新教育在学生写作方面，也先后推出了“听读绘说”“说 写课程”。
研发卓越课程
“研发卓越课程”就是要在执行国家课程和地方课程、校本课程的基础上，鼓励教师对教材进行二次开发和整合创造。新教育实验通过20年的研究，提出了一个以生命的幸福完整为目的，以活生生的人为中心的未来课程体系。这个体系以新生命教育课程为基础，以新智识教育课程（真）、新德育课程（善）和新艺术教育课程（美）为主干，并以“特色课程”（个性）为必要补充。
新生命教育课程，以“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为核心理念，围绕人的自然生命、社会生命和精神生命展开。新智识教育课程类似于通常所说的文理课程，分为新科学教育课程和新人文教育课程两个领域。新德育课程旨在培养“外德于人、内德于己”，即兼具公共品格与个体品格的社会合格公民。在艺术教育课程领域，新教育实验已经开展了一系列具有特色的综合艺术课程，如“听读绘说”课程、生命叙事课程、戏剧课程、电影课程等。在以上四类课程的基础上，为尊重学生的特质，新教育还开设了特色教育课程。
缔造完美教室
教室在师生生命中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教室作为一个生命场，比传统的作为组织概念的班级更具有张力，班级中更多强调班主任，而完美教室则更强调师生的共同行动。“缔造完美教室”，是指在新教育生命叙事和道德人格发展理论的指导下，以理想课堂的三重境界为目标，师生通过“晨诵、午读、暮省”共同建构知识和编织生活，形成有个性特质的教室文化。
首先，完美教室应该成为汇聚美好事物的地方，完美教室应该把新教育的愿景、文化和课程完美地融合在一个教室的空间里。其次，完美教室应该呵护每个生命的成长。新教育开展的生日诵诗、生命叙事剧、生命颁奖等，就是围绕生命展开的。最后，完美教室应该擦亮每个日子。新教育的完美教室里有独特的庆典和特别的节日，这些都是为了让孩子们和老师们每一天都过得幸福、充实，每个日子都值得学生期待。
家校合作共育
家庭、学校、社区、政府围绕教育问题进行精神交流，会形成一个强大的教育磁场，有利于家庭增强教育功能，有利于学校拓展教育教学资源、提升教育教学质量，还有利于师生、亲子和相关参与者共同成长。
新教育在推进“家校共育”过程中，逐渐摸索出几条有助于活动有序开展的准则：应该遵循目标一致、地位平等、权力均衡、求同存异、机构开放、方法多样、多方共赢和跨界协调等基本原则；需要加强制度建设，积极搭建和充分发挥家校合作委员会、新父母学校、新父母俱乐部、新教育萤火虫工作站和家校合作共育资源室等平台的作用；需要共读共写共赏；需要畅通家校交流联系渠道，以家校读物、 家校互访等方式密切沟通；需要共同分享多方家校合作资源，建设资源室、组建社团、兴建实践基地等；需要发挥榜样示范引领的积极作用，开展表彰、叙事、学习等多种活动。
除上述行动之外，新教育实验的十大行 动还包括“聆听窗外声音”“培养卓越口才”“构 筑理想课堂”“建设数码社区”及“推进每月 一事”。这十大行动虽然不是一个体系完整、逻辑严密的教育行动结构，但它完全是在中国教育大地上生长出来、针对中国教育的突出问题创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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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育精神—— 指导新教育人实践的基本价值观
这是一个教育大变革的时代，也是需要教育理想主义者的时代。新教育一开始就是一个追寻理想的教育实验，新教育人一开始就是一群追寻教育理想的“尺码相同的人”，是为了推动人类不断地走向崇高从而也让自己不断走向崇高的人。
新教育人清晰地意识到，脱离生活、远离课堂，关起门来写文章、高谈阔论做研究，是走不远，也是做不出真学问来的。所以新教育鼓励教师们扎根田野，深入课堂。新教育的卓越课程、完美教室、榜样教师、智慧校长等评选活动，都强调真正来自“田野”的东西。新教育提倡师生共写随笔，不是为了培养作家，而是培养认真生活、热爱生活的人。
如果说理想代表我们的追求，田野代表我们的行动，那么，合作则代表新教育的人际交往态度。新教育人很早就意识到，要使教育变革顺利推进，势必离不开共同体中每个成员的创造与团队协作。为促进共同体成员共同成长，新教育实验建立了网络师范学院、新教育种子教师群体等成长共同体。
新教育精神里还包含悲天悯人的公益情怀。教育本身具有很强的公益性，而公益本身也有一定的教育意义。新教育实验一开始就决定不向实验区校收费，不走市场化的道路，不举办以营利为目的的培训。作为一项民间教育实验，它的绝大部分工作是以志愿者为主力， 通过公益项目的方式推动。同时，新教育一直认为，只有乡村发生了好的变化，才能说中国教育在向好的方向转变。所以，新教育基金会重点支持的对象也是乡村和边远地区，新教育实验学校 62% 是乡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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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为中国教育探路，“新教育”持续前行
二十年来，新教育实验通过引导教师开展生命叙事，激发教师产生职业认同的内在动力，通过专业阅读、专业写作与专业交往，为教师赋能，使大批普通教师得以成长提升，新教育实验也因此被誉为培养中国好教师的“黄埔军 校”。书香校园建设使大批普通孩子拥有优质发展的机会，一批乡村学校也成长为远近闻名的优质学校。通过家校社政共育，形成多元协同教育效应，新教育实验改变了区域教育生态，在家校合作共育理念下开设的新父母学校和 “萤火虫工作站” 直接动员和组织了1000万人次的父母与儿童参加阅读活动。此外，在理论和实证研究方面，新教育都产出了一批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与此同时，它的国际影响力也在不断扩大，新教育实验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合作性的教育行动。
新教育实验，从2002年的1所学校，到目前的5600余所学校，160个实验区、620多万实验教师和学生，遍布中国除香港、澳门、台湾外的所有行政区域。事实证明，新教育实验是一个比较受师生和学校欢迎，可推广、可复制性比较强，具有生命力的教育实验。
筚路蓝缕二十年，新教育实验本着“为中国教育探路”的初心，做了许多理论和实践的探索，取得了一些成绩，积累了一些经验和教训，同时也面临许多困惑、矛盾和挑战，展望未来，新教育任重道远。
附：海外声音——评中国的“新教育实验”
心理学胜过教育学：评中国的“新教育实验”
文 /〔美〕唐纳德•伯格
我对“新教育实验”的赞许有两个关键点， 其一，活动自愿参与，其二，它是一个非政府组织。
“新教育实验”的核心原则之一是让参与者积极主动地定期回顾他们怎样应用这些教育原则。这样的结果让人们看到了“新教育实验” 的其他特点，更加证明了这项教育实验是符合心理学发现的。
第一，“新教育实验”没有传递特定的教育内容，也没有采用特定的教育技术，而是将其教育原则进行本土化应用。
第二，“新教育实验”不只呼吁行动还倡导反思。反思有两个好处，一是鼓励写作，二是使教育实验的方法和目标保持一致。
对于读写能力在人们创造美好生活中的核心作用，我认为这一观点可能缺乏哲学依据，有些夸大其词。但是我和朱教授一样，认为学校的中心任务之一是教会学生读写，保证每位学生都能参与到文化活动中。正如朱教授所说，“我们让老师和学生们共同写随笔，不是为了把他们训练成作家，而是要培养他们对生活的热情”。
用朱教授自己的话来说，新教育是“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新教育实验”就是“点燃他们对于生命的热情”。他还表示，“内驱力是我所有教育活动的关键”，这一点非常重要。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新教育实验”将学生的心理状况摆在学业成绩之前，良好的心理状况帮助学生们取得优异的成绩。在我看来，这就是朱教授教育革新的中心，也是我敢于将“新教育实验”与更加激进的自我导向教育相提并论的原因。二者的相同之处不在于教学法方面，而是心理学角度的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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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朱永新
来源 | 《優教育》杂志第37期
投稿 | giftededucation@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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