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白山航拍。图/项新平
说起长白山，你可能会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景点。稍有了解的可能知道它被满族、朝鲜族、韩国人和朝鲜人都视为圣山；《盗墓笔记》的书迷也把长白山作为十年之约的践行地，2015年开始，每年8月17日都会涌向这座山“朝圣”。在拥有世界第一高峰、名山五岳的中国，放眼望去，海拔只有2691米的长白山，似乎不算很显眼。但细细品味，你会发现，长白山的神奇远超想象……
“轰”出来的天池
一般的山登到山顶，山尖会缩成方寸之地，越登越窄；而到了长白山的顶峰，天池宽阔的水面尽收眼底，豁然开朗。
▲ 长白山天池。 图/视觉中国
与大多数湖泊的欣赏流程不同，天池不是先在地平线上看到，再待人慢慢接近；而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它是长白山托举到海拔2194米之上的一面明镜，也是我国最深的湖，比最大的青海湖还要深十倍不止。“桃花潭水深千尺”是夸张，但天池确实深达千尺——373米。
天池不但很深，还蓄着20亿立方米的水，是一尊庞然大物。风平浪静的湖面被十六座山峰环抱，如此巨大的火山湖实属不多。
倘若去登山，整个过程都看不到湖水，只有站在顶峰的那一刹那，巨大的蓝色湖面才在眼前铺陈开来。看到天池的你可能会发出惊呼，一半是因为水面的开阔，一半就是因为这醉人的蓝。
▲ 远眺长白山。图/清小汐
天池之所以呈现蓝色，是因为足够的深度。深深的湖水吸收了太阳光谱中波长较长的红光、橙光和绿光，而人眼对紫光不太敏感，看到的湖水就是一种透彻的蓝色。因其够深，水才够蓝。2005年，《中国国家地理》将天池评为中国最美的五大湖之一。
为啥长白山上会有个这么大的湖？还得从山体本身的结构说起。长白山曾是一座毁天灭地的大火山，历史上曾多次喷发，熔岩和火山碎屑堆积覆盖成了巨大的火山锥体。地质学上认为，长白山过去的高度至少是现在的两倍。
▲ 长白山天池。图/视觉中国
公元1199年-1200年，长白山喷发。喷发之大，连火山锥的顶端都被轰掉了，山顶塌陷成巨大的盆地，身高从此矮了一大截。这次喷发后6个月亚欧大陆中部降温超过2.25℃，火山灰远飘日本不说，还积了好几厘米厚，是全球近2000年来最大的火山喷发事件之一。
从此，主峰山顶形成了深深的盆状火山口，有着皇冠一般锯齿状的火山口壁，突兀而尖锐，灰、白、黄色的岩壁直刺天空。降水、积雪融化、地下水补给等等，塌陷的火山口逐渐储水，使得天池形成今天的规模。
▲ 望天鹅景区玄武岩。 图/视觉中国
长白山失去了傲人的高度，却收获了更为珍贵的大湖。同样是火山，乞力马扎罗山山顶美在赤道上的冰雪，富士山锥体完美，是日本的象征。而长白山锥体并不完整，却可以见到硕大美丽的火山口湖。
火山已经休眠百年，地底的活力却未曾消失，在地表成为大大小小的温泉，能烫熟鸡蛋。温泉鸡蛋的口感非常独特，蛋黄熟得踏实，蛋清却几乎不凝固。一口吸入，滑嫩Q弹，以为蛋黄会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芯儿熟得实实在在。
▲ 温泉煮鸡蛋 图/陈彦
但长白山至今仍是我国大陆最具潜在喷发危险的火山，一旦喷发，天池20亿吨水倾泻而下，再加上熔岩和火山灰的威力，足以使周边地区陷入灭顶之灾。科学家一直在重点监控，目前的观测结果是它不会在近年内喷发，这座休眠火山还会静静地沉睡下去。
来过长白山的人都听说过，天池的真容难得一见。这话不假，山顶上全年雾日达264.8天，也就是说，看到天池的几率不足三分之一。这里距海近，受暖湿气流影响大，又是林区，水汽本就充足，还能得到江淮气旋、华北气旋等降水天气系统的补给。云量充沛，降水频繁，雾气自然也多。
▲ 满山雾气的长白山天池北坡。 图/图虫·创意
待一霎好风吹散云雾，眼前才会豁然开朗：一块巨大的翡翠被群山环拥。清澈的池水波光滔滔，映衬着云影天色，是如此的透明沉静。“宛似崇峦镶碧玉，不粘人世一尘埃。”
长白山顶白色的火山浮石和积雪给这座山抹上了圣洁的色彩，终年纯白的山体引发了原始的崇拜。从几千年起，居住于此的先民就维护着这座山在他们心中的神圣地位。最早的纪载来源于《山海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不咸”是满语白色的意思，肃慎则是满族的先祖。《魏书·勿吉传》中说，人类从不在山上留下污迹，甚至对野兽都怀有敬畏之心，不敢随意捕猎。
到了金代，金人认为，只有长白山的神山秀岳，才能“载我金德，仰止其高”。先后将长白山封王尊帝，地位崇高得不行。《红楼梦》里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五色石化作青埂峰镇守大荒，这青埂峰就是长白山。
两千米以上的“北极”
长白山高耸的海拔和天池巨大的水体，形成了地理学上罕见完整的高山垂直自然带分布范例，至今也是我国保存最完整的天然基因库之一。有趣的是，这里的植被保存得如此完好，竟然是得益于康熙。他热爱长白山，认为长白山是爱新觉罗氏的发源地，下令封禁圣山，不让人轻易进入。
▲ 清晨的长白山天池。图/图虫·创意
这条封禁存续了二百余年，保护了山间独特而完整的垂直自然带。最为独特的是，山顶还有一片“北极”。
站在天池旁边向下眺望，可以见到一种按理说仅在极地出现的景观：苔原。这种植被，通常只分布在环北冰洋的大陆沿岸及岛屿上。
▲ 长白山苔原上生长的长白罂粟，为特有种。图/彭鹏
长白山距离北冰洋实在是不近，甚至很难联想到一块去。温带怎么会有苔原？真的不是高山草甸吗？还真有人做过青藏高原高山草甸和长白山苔原的物种对比，结论是青藏高原上的物种与极地差异很大，长白山苔原才是接近北极苔原的存在。这是因为冰河期苔原南扩，甚至盘踞在长白山。随着冰期消退，大多数被占领的苔原带又长出了繁盛的草木，在海拔较高的长白山才留有一点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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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白山拍摄的野生植物。图一为野生山兰，图二为紫斑风铃草，图三为舞鹤草。图/欠欠
每逢夏季，苔原化作空中花园，把“北极”搬到海拔两千米以上。黄色的牛皮杜鹃3到5月已经盛开，花丛中还夹杂着未消融的皑皑冰雪。低矮的苞叶杜鹃在7月怒放，花瓣洁白的宽叶仙女木和有着蓝色蝶形花朵的高山棘豆竞相开放，大地宛若色泽明艳的花毯。曾有专家研究表明，这是国内仅存的极地苔原景观。
海拔再下降到2000米，典型的寒带植物岳桦出现了。岳桦一般分布在北极圈内，在我国主要分布在小兴安岭、张广才岭和长白山。其中长白山拥有最多的岳桦，一种特殊的岳桦纯林也只存在于这里。
长白山岳桦之所以是生长在最高处的树木，得益于它的“变形计”。海拔稍低的地方，岳桦和其他桦树生长在一起，挺直了身躯，枝繁叶茂；而海拔1800~2000米之间土壤贫瘠，每年有200多天6级以上的大风天，普通树木难以存活。岳桦只好在这里弯了身子，树干扭曲虬结，生长得缓慢而谨慎，十几年树龄只有手腕粗细。碗口粗的岳桦已经是百岁老人，树干是难以想象的致密，入水就会沉底。
岳桦下方是广袤的原始森林。山地暗针叶林带、山地针阔混交林带、温带落叶阔叶林带依次垂直分布。针阔混交林世所罕见，更别提原始的针阔混交林。巨大的老龄树木和参差的各种年龄树木以及枯立木、倒木、深厚枯落物质一起，有条不紊地生长在一片土地，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 美人松公园。图/图虫·创意
森林里还有个长白山特产的美人儿——长白松。因为主干挺拔形态优美，像高大俊秀的东北美人，又被称作美人松，是欧洲赤松最东的一个变种。亭亭净植的美人松在海拔800-1600米组成小片纯林，是长白山北坡特有的风景线。
“山珍”都有啥？
长白山作为一座火山，喷发形成的火山灰沉积在山体，土壤非常肥沃。这里出产的山珍丰富到连大大咧咧的东北人也挑剔起来，讲究“不时不食”。
▲ 长白山小镇。图/视觉中国
三月下旬开吃小根蒜，然后是蒲公英，当地人叫它婆婆丁，味道略微清苦，据说有去火的功效。四月刺嫩芽开始萌发，大叶芹也漫山遍野。五月是蕨菜的天下，进入夏天，野菜的种类就太多了。随手薅一把还能闻到新鲜的泥土味，洗洗干净放到嘴里，属于山野的清香就在“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中蔓延开来。
各种烹饪方法中，蘸酱菜最能保留来自山里的生鲜风味。蘸酱菜，顾名思义，就是用菜来蘸酱。东北人会把水灵灵的新鲜蔬菜稍微洗过，卷上厚实有嚼劲的干豆腐，就着一碗刚出锅的现炸鸡蛋酱大吃特吃。不加任何调料，无需油烟，吃的就是食材最本真的味道。
七八月份，榛蘑冒出了头。这种蘑菇是极少数不能人工养殖的食用菌之一，一般生长在山区的榛柴岗上，所以叫榛蘑。外乡人也许没来过东北，但一定听说过东北名菜小鸡炖蘑菇。很多人吃了之后会发出“这有什么稀奇”的感想，但很可能是餐馆把蘑菇的种类搞错了。在东北，鸡肉的“官配”只有一个：长白山的榛蘑。
▲ 小鸡炖蘑菇。图/视觉中国
榛蘑味道鲜香，伞盖吸饱了鸡汤醇厚的汁水，温软适口，伞柄却依然有嚼劲，制成蘑菇干炖起来更香。在东北吃这道菜，很多小孩不急着吃鸡肉，倒是挑蘑菇挑得飞快。换成别的蘑菇，鸡汤味道会大打折扣。
秋季的山野色彩斑斓，层林浸染，是当地人所说的“五花山”。野果大量成熟，一众熟透的果子中，最为人青睐的就是蓝莓了。长白山蓝莓个大饱满，果农不仅在景区内向游客兜售鲜果，还做出甜甜的蓝莓干和蓝莓酒。每到年节，家家户户会去超市提一箱蓝莓汁，细长的玻璃瓶身底部还散落着几粒小果子，酸甜爽口。
如今漫步在长白山，随处可以看到提示，告诫人们不要偏离景区路线，以免遭遇野生动物。东北人都怕“熊瞎子（黑熊）”，它的舌头带倒刺，据说被舔一下半张脸就没了。但东北历史上曾有“熊瞎子”崇拜的时期，不得不说有点“谐”。长白山的先民在山中常能见到熊，因为它可以站立行走，被认为通人性。先民崇拜强大的力量，熊又孔武有力，便造出神话，奉“熊瞎子”为祖先。▲ 东北虎。 图/蔬菜的糖果会
许多东北人小时候都听过人参娃娃的民间故事，这个故事的原型就是真实的长白山采参流程。在各种版本的传说中，人参娃娃一会儿惩治坏人，一会儿治病救人，但无论故事情节如何，这个娃娃都有一个统一的形象：身穿红肚兜，白白胖胖，头上扎个朝天辫，可以土遁，但绑上红绳就跑不掉。
▲ 长白山的花鼠。图/图虫·创意
直到今天，采参人进山之前都要祭拜参仙和老把头，遇到人参，还要大喊一声“棒槌（人参的别称）”，并用红绳绑上，这样人参才不会“逃跑”。其实是因为发现人参不易，做上标记可以避免流血冲突；不伤根须地挖出人参也要几天功夫，绑了红绳便于寻找。
白山黑水
很多人知道青藏高原上有个三江源，鲜为人知的是，长白山也是三江之源。这座山在先民眼里的神圣，从来不只是气冲云霄的喷发、雄天北极的气势，更依托于它承载的水和源流。
庞大的天池蓄水量巨大，却只有一道窄窄的宣泄口：乘槎河。“槎”是木制的筏子，“乘槎”便是神话中仙人乘木排升天的意思。这条河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断崖，全长只有1250米，是世界上最短的内陆河流。水沿断崖倾泻而下，形成四季不断的壮观景观——长白瀑布。
▲ 长白瀑布。图/视觉中国
长白瀑布落差达68米，远看如两道白练悬挂山间，气势如雷。瀑布之下的河流被称为二道白河，这条小河就是松花江的正源。
站在主峰白云峰顶放眼望去，可见三条江流辐射千里。除开松花江，图们江一路向东，注入日本海；鸭绿江奔涌向西，最终汇入黄海。三条江流奔腾在东北大地，滋养着从古至今居住于此的人。
现在，朝鲜族在图们江边聚居，这个民族的人依旧热爱配着特制的辣白菜享用一碗冷面。图们江是中朝界河，也是朝鲜族的文化符号。在吉林省的其他城市，最知名的朝鲜族饭店名字就叫“图们江”。
▲ 鸭绿江边的民居。 图/视觉中国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鸭绿江也是中朝界河，1950年，抗美援朝志愿军就是从这里进入朝鲜的。但鸭绿江不只是界河，还是古代重要的水路通道。历史上的高句丽和渤海国因为长白山脉的阻隔陆路不便，鸭绿江就成了地方政权与中原王朝的连接纽带，史称鸭绿江朝贡道。它始于上游河谷，一路向西南到达黄海入海口，转海路抵达山东半岛，再从这里经由陆路去长安，跋涉不下万里。
发源于长白山的江流中，最重要的无疑是松花江，流域面积约55万平方公里，和大大小小的支流：嫩江、牡丹江、伊通河、汤旺河、呼兰河……流经东北70%的土地。
很多人知道松花江，是通过歌曲《松花江上》，“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写尽了江畔原本的富饶与安乐。
▲ 长白山地下森林。图/陈彦
松花江流域布满原始森林，原木和矿产储量十分丰富。不仅有煤矿，还有金、铜、铁等一堆矿产。然而，这里最“趁”的财产，还是肥沃的黑土。
赵本山在春晚小品里，最喜欢扮演的东北老大爷就叫“黑土”。东北确实遍布黑土，是世界三大黑土区之一。松花江流域的植被因寒冷分解缓慢，堆积了大量的腐殖质，与黏土一起形成了厚厚的黑土层。
黑土有“一两土二两油”的说法，营养要比普通的红、黄土地高上数十倍甚至数百倍。松花江和支流嫩江共同冲积的平原叫松嫩平原，面积10.32万平方公里，黑土、黑钙土占60%以上。腐殖质丰富的黑土地不但盛产大豆和高粱，还有诸多作物，小麦、玉米、甜菜、亚麻……
▲ 吉林农民收水稻。图/视觉中国
松花江一路向前汇聚条条支流，一改二道白河的汹涌湍急，水面宽敞开阔起来。东北许多重要城市，包括哈尔滨、长春、齐齐哈尔、吉林市、佳木斯等，都依附于这条江和它的支流。
下方是明清两代的船厂，吉林乌拉，满语意为“沿江的城池”。从这里开始，松花江才能通航。吉林城因水而兴，作为松花江航运网络的南部节点，一度是东北的中心。现在叫做吉林市，全国唯一一个省市重名的城市，吉林省的名字还是来源于它。
江水向西北流去，下游最著名的城市，当属哈尔滨。早在1115年，金朝的第一座国都便依松花江支流阿什河建立在这里。现在的哈尔滨别名“冰城”，每到冬天，江面结上厚厚的冰，成为人们最喜欢的免费游乐场。当地人爱去江面上溜冰、打爬犁，更在江中的太阳岛做造型各异的雪雕。可以说，这座最具知名度的冰雪城市，是松花江一手造就的。
▲ 长白瀑布冬景。图/蔬菜的糖果会
长白山流下的三条江流奔腾在东北大地，滋养着从古至今居住于此的人。这座山曾烈焰迸发、气冲云霄；也曾冰封千里，清冷孤高。而今它温柔地怀抱着一抔湖水，博大的胸襟不仅对脚下的生灵，也对五湖四海的好奇心敞开。
- END -
作者 | 西湖醋鱼
编辑丨苏小七
图编 | 贾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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