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植物是一场有趣的侦探游戏。
小时候看名侦探柯南,从来没有猜出过谁是真凶。长大后看阿加莎或者东野圭吾,也只是随着情节走,并不能看出其中的线索。然而很奇妙的是,在认植物的过程中我却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植物侦探。
和任何侦探一样,专业的知识储备是基础。在学校里我上树木学课总是坐第一排,基本上都很认真地做笔记,除了有一次下午上课太瞌睡,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差点睡着,但是感受到老师的严峻的目光,又猛地醒过来。
下了课后,也经常在学校里瞎转悠,实际认认植物的特征,比如榆树的叶子是左右不对称的,忍冬的花都是一对一对的,唇形科的植物茎是四棱的,油松的针叶是2根松针为一组,白皮松是3根,华山松是5根。这些都是老师上课时候讲的必须知道的基础,等积累得多了,慢慢地见到一种植物就可以立马判断它是哪个科的,在华北地区的话,常见的植物可以一下子认到种。
记全了老师说的各个科的特征,认识了我们学校的三百种植物,我就正式开始了植物侦探的生涯。
因为同一个科或者属的植物都很相似,在北方即使没见过的植物,我也能一眼认到属。比如12年去关帝山野外实习,有一天去爬云顶山,路上遇到了一种蓝色的花,凑近一看,我立马看出来是紫堇。它的叶子很特别,不是像平常的紫堇那样细碎,而是围绕着茎轮生着干净的细长叶子,于是很容易就在植物志上找到了它的名字,曲花紫堇。
另外有一天在阴湿的公路草丛里,我一眼看见一朵奇特的粉色的花,像一个头盔,老师一看说是一种马先蒿。我那时候还没见过马先蒿,但是看过照片,所以在老师说之前就觉得有点像,它的叶子很细碎,茎匍匐,查到是藓生马先蒿。从此以后看见类似头盔的花型,不论它是什么颜色,或者看到类似的细碎的叶子,马先蒿属就会冒上我的心头。
刚认植物的那两年还是学生,每天时间充裕,于是遇到新的植物,一般不喜欢问人,而是喜欢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出来。14年开始在北京周边爬山,那年夏天去了五台山,拍到50种植物,其中大部分都是没见过的。那次在山顶上见到一种类似多肉叶的植物,开的花很特别,花是近似透明的白色,最让我注意的是它宝蓝色的花蕊。刚开始我自然而然地以为它是景天科的,因为在北京常见的多肉植物都是景天科的,于是在河北植物的景天科里找,后来知道这种植物恰巧不是景天科的,当然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时候我似乎知道大戟科也有多肉,可能也往这个科里找了一下,很不幸,也不是这个科的。后来我印象中可能开始不管科属,直接从被子植物里头找了,我在想那个时候那个正确的科在我翻到那一页的时候是否一直在喊是我是我,而我却没有听见呢?
后来我决定碰碰运气,从有关五台山的论文里头找植物,然后看能否找到。我们学校买了几个论文库,用学校的电脑就能下载。那时候我还有没几天就毕业了,于是赶紧说干就干。我下了3篇关于五台山的,还一并下了关于小五台的。
关于这些论文我也是看了好几遍的,主要是看里面的植物名。后来我的心停留在一个叫亚中兔儿草的名字上,然后我在中国植物志的电子版上输入这个名字,结果真的就是我拍的这个植物。我再一看,原来它是玄参科的。于是产生了玄参科的植物也可以是多肉啊这种想法。后来我又知道菊科也可以是多肉。
遇到完全没有头绪的植物有时候就得像这么用死功夫排除,当然你得知道哪些排除,哪些不排除,而且还得有一点感觉。那些论文长有几十种植物,一个个查也挺费劲,更何况还可能查了半天发现一个都不是,所以感觉很重要。
另外一个在五台山拍的植物也悬而未决很久。它的花很小,淹没在一群禾草中,只是深紫色的花让我注意到了它。我拨了拨草丛,竟然没有找见叶子,于是马上在心里定位成禾本科了。禾本科我们在学校里是学过的,叫草坪学,因为草坪基本上都是禾本科的,除了最常见的草地早熟禾是我在上这门科以前就认识的以外,其他的我上完这门课也没有什么印象。所以既然是禾本科的,那么就放下吧。过了3个月吧,我去爬山,中午在树林里吃饭,吃完饭还有一点时间,就在树林里看看植物。我丰富的联想力突然觉得眼前的展枝唐松草的小花和五台山看到的那个植物的花,除了颜色,简直一模一样。一旦我觉得这个想法很靠谱的时候,我感觉到好兴奋,就好像侦探抓住了关键的线索,马上就要破案啦。
回去之后我立马查唐松草属,很快便查到了是高山唐松草。这种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一个完全没有线索的植物找出来,收获到的成就感真的是很强烈。
植物的侦探游戏真的很好的解释了大胆的猜测,小心地求证,这个道理。有一个粉色的小喇叭形状的花真的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出来的。因为认识这个植物的过程极其曲折,所以我当时写进爬山的报告里面了。那时候我为了毕业回到学校,空余的时间就查植物,至今我还记得当时蹲在凳子上,面对着电脑,然后满脑子都在想这种植物到底是什么,满心的纠结。请看当时记录下来的文字。
下午5点下车到堂上。遇见的第一种植物让我后来无比纠结——先猜是不是百里香,不是;它的花型和叶子让我想起千屈菜科的萼距花,在千屈菜科里找,也不是;仔细观察发现是合瓣花,又在木犀科里面找,也没找到;后来有一天刷牙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觉得它的雌蕊像田旋花的,特别长,又去旋花科里找,还是没找到。
后来很久都没理这种植物,直到现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又在木犀科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正当我决定放弃的时候,我又怀着仅存的一丝希望查了忍冬科,因为它的花苞有点像忍冬。没有找到,但观察到6裂的花瓣其实是变异,因为后面的一个花苞看起来是5瓣的。它的托叶比较明显,而忍冬科是没有托叶的。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可以说是质变吧。我在中国植物志里看到一句话,忍冬科和茜草科的亲缘关系很近,这时候我想起栀子花,又想到龙船花,觉得很像,然后就在茜草科里找。
在描述茜草科的文字中有一句话,花柱异长,和这种植物非常吻合。当查中国高等植物图鉴时看到野丁香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知道已经接近了。查中国植物志,真的有野丁香属,因为它的叶子比较小,我查看了黄杨叶野丁香,结果不是,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这个属主要分布于西南,然后又继续看中国高等植物图鉴,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这时候我非常兴奋,去年同一时间,我在山西蟒河听过这个名字,也见过它开花,可是印象不深。——这回我可认识了。它的名字叫薄皮木。
从见到这种植物,到查到确定的种过了两个礼拜零三天。从木犀科、旋花科、忍冬科到茜草科,原来我一直在迂回接近目标,这和爬山时绕着走,不是一样的吗?
对我而言植物侦探游戏是认植物的时候最有趣的部分之一。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这样的机会。很多朋友会发来照片问我这是什么植物,然后我告诉他们,知道名字之后,他们会哦,原来叫这个名字。虽然他们秒速地知道了这个名字,但是却失去了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思考来认识植物的乐趣,而且往往也记不深。
所以植物侦探,来约吧: )
一株植物温暖一个人.
A plant warm a 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