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腐败的地铁

作者：纸上建筑，来源：纸上建筑(zhishangjianzhu)

重大民生工程，常常会成为重大腐败现场，面上造福百姓，内里鱼肉乡亲，工程一响，贪官污吏黄金万两，百姓买单，还要赔上生命健康，开往春天的地铁，弄不好直接开向火葬厂。

刚投入运营几个月的西安地铁，被举报全线采用偷工减料的不合格电缆，存在巨大安全风险。

具体点说，不合格电缆为了缩减成本、最大化利润，其线径小于标称的横截面积，无法应对标准负荷，可能造成电缆发热、烧毁，演变为释放大量有毒气体的火灾，在封闭空间内威胁数以万计的乘客生命。

举报者自称电缆供货商“陕西奥凯公司”内部员工，其爆料详尽，有名有姓，不仅指出了以70平方线缆冒充95平方的具体型号，更指名道姓曝出了甲方内鬼，也就是西安地铁公司某领导……如此高质量举报无异于深水炸弹。

20日以西安市人民政府的规格召开新闻发布会，证实经市质监局随机抽查了“陕西奥凯”供货的5份样品，全部检测为不合格产品。

重大舆情问题已经坐实为重大工程问题，然而市府在谨慎通告的同时，没有忘记发安民告示，邀请西安交大教授坐镇，拍胸脯称问题电缆只限于400V辅助缆线以及120V信号控制电缆，与机车牵引1500V直流动力系统无关，因此不会影响机车安全运行和控制。

这大教授的包票有点藐视公众智商，不涉及动力系统就不影响安全?——“信号控制电缆”都出了问题，难道列车瞎开也没有问题?

地铁信号系统是管什么呢?譬如自动驾驶、自动防护、自动监督，譬如保证列车间隔、遇意外紧急停车、乃至安全门、屏蔽门是否关好……全都是涉及乘客身家性命的重要安全措施，虽然是120V低压电，未必不比1500V高压电次要，越是蛮力的庞然大物，越需要精巧指挥，否则在隧道里追个尾试试?毒气散不出去，救护车开不进去，人流如织的地铁，秒变人间地狱，这样的风险能冒?

在高密度运行的现代地铁中，信号控制系统精确到秒，不允许片刻中断或误差超标，竟然说“不会影响机车安全运行和控制”，难道用的是假的信号控制系统?

另外，1500V的动力系统也并非确认没有问题，而是目前还没查，根据市政府安排，将在下一步开展全面排查……呐，腐败不会是孤立的现象，现在的真实情况是“提心吊胆运行模式”，而并非检测放心没有问题，大教授提前站台打包票，有信心么?

当然，这样的安排也是煞费苦心，虽然抽查一下动力电缆也不费时日，但如果同步曝光，将面临地铁立即停运，事件升级，舆情翻倍。就好比那个西方笑话，先告诉你猫上房了，最后才告诉你老母挂了。

目前的策略是在地铁继续运营的间隙，趁夜深人静更换全部低压问题电缆，一步步来，从长计议。然而，这无疑是带病运行，是以乘客安全为代价的豪赌。他们赌崭新的电缆皮子不会那么快烧毁，缩减点负荷战战兢兢凑合，无非如此而已，显然不能称为对百姓安危百分百负责，但必定是对乌纱帽最负责的办法。

民营开发商偷工减料，是为了扩大利润，而投资充裕的政府工程偷工减料，绝对是有蛀虫从中套利。

由于众所周知的安全风险，电缆是所有工程项目中的重点关键材料，无论是甲供还是乙供，甲方和监理都会严格把控，检查也非常简便易行，敢在这个环节上玩猫腻，没有内鬼配合是不可能的。

而光荣入围中标名单的“陕西奥凯”，却并非一家资深名优企业，根据有关爆料，2012年地铁三号线开工，这家公司同时注册，2014年地铁电缆招标，“陕西奥凯”开始投产……几乎是“踩着点”专为西安地铁三号线而生的，赤裸裸地令人疑窦丛生。很可能它并非偶发的奸商，而是有关内鬼的白手套也。

但是它的祸害范围已经不止于西安，根据其官网显示，这家成立没几年的后起之秀，已经拥有了中铁集团、中交集团、大唐电力等高端合作伙伴，其轨道交通业务范围也已经进入成都、重庆……几乎是国企、央企、政府工程特供，其拓展策略显然无往而不胜。举报信中也点明了公司控制人同成都地铁领导等方面的关系。

目前奥凯公司已经被控制8人，涉及的内鬼还有待继续调查……然而这个浑身疑点的公司所涉及的其他城市、国企、央企的业务，还查不查?是一步步来?还是等着下一封爆料?

这腐败的土壤不铲除，打掉多少奸商也是枉然。开往腐败的地铁，能否有见到真相的一天?

延伸阅读：

中产阶级对财富安全的担忧，大大超越了对西安不合格电缆的恐惧

作者：王秀宁(南方都市报资深评论员)，来源：冰川思想库(bingchuansxk)

这群极度缺乏敏感的伪中产，房价不翻翻，地铁不死人，故事不夸张，涉事无儿童，贪污不上十亿，都已经无法让他们产生点击的欲望。

3月13日深夜，一篇来自陕西奥凯电缆有限公司员工的举报信《西安地铁你们还敢坐吗》，被贴上了天涯论坛。

爆料者称，西安地铁三号线存在安全事故隐患，整条线路所用电缆“偷工减料，各项生产指标都不符合地铁施工标准”，电缆的线径实际横截面积小于标称的横截面积，会造成电缆电线的发热过大，不仅会损耗大量动力，还可能发生火灾。

举报信不仅详述了电缆“偷了什么工”、“减了什么料”，还给出了火灾隐患产生的原理，甚至附上了地铁系统涉嫌腐败人员的名字，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网。

曝光电缆存在问题的地铁三号线开通不到半年，日载客量多达34万人次。

在“3·15”消费者权益保护日前夕，这封思路清晰、论据翔实的举报信，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踩到了能够达到的最佳传播点。央视、人民日报、新华社三大央媒都在第一时间介入，就是例证。

值得注意的是，西安最近正在全力争取“国家级中心城市”的申请批复。然而，发生这样严重的质量安全隐患，对于西安的城市形象来说将会有不小打击。

这到底是西安奋发图强的起点，还是继续沉沦的标志，让一些为西安前途忧心的人感到疑惑。

恐惧联想

3月20日晚，西安市政府就举报信曝光的内容及抽检结果召开新闻发布会。

在5个电缆抽检样品全部被认定不合格后，西安市常务副市长吕健以鞠躬形式向民众表示歉意。但对于问题电缆的更换，则定在夜晚进行，而非停运。

这样做固然是为了避免地铁停运带来市民出行不便，但也反证了机车运行与控制尚在政府认定的安全范围之内。

针对问题电缆，西安交通大学电力设备电气绝缘国家重点实验室教授郑晓泉也表示，问题电缆只限于西安地铁三号线部分产品400V辅助缆线以及120V信号控制电缆，不涉及机车牵引1500V直流动力系统，因此不会影响机车安全运行与控制。

不过，再小的隐患，乘以34万，都是重大隐患。况且，普通民众对于地铁的安全与危险，仅仅是一个模糊印象。一旦被曝光有问题，部分人选择弃用也是人之常情。

对于当地民众来说，对乘坐地铁风险的预估，将可能呈现扩大化的趋势。

除了电缆，土建会有问题吗?除了三号线，那么一号和二号线呢?早先西安被曝出雾霾监测数据造假，如今地铁的其他安全隐患是否也被隐瞒?

西安地铁建设中，周边地产的开发商一直颇受争议，这种边缘要素也可能影响人们的判断。

▲陕西奥凯电缆有限公司获得“著名商标”证书

更重要的是，涉事的电缆供给方奥凯公司成立于2012年，而三号线也是从2012年开始建设，如此巧合，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一系列的疑问，难免引起人们的联想。这种联想本身，未必需要绝对理性支持，而常常是一种理性和情绪的混合物。

如同温州动车事故发生之前，专家们对列车安全性坚定认可的表情，最终被39人死亡的特大事故击得粉碎;现在出面拍胸脯保证安全的教授，恐怕很难收割足够的信任。

也许西安地铁发生事故的概率低于全球地铁运营的平均值，但要人们投下信任的一票，目前恐怕缺乏合适的“联想场景”。

中产的漠视

西安地铁电缆质量问题的曝光，虽然获得了三大央媒的聚焦，但作为一个打包整体的一二线城市中产群体，却并没有给予太多的重视。社交媒体上的讨论规模赶不上雷文锋，更不能跟房价相提并论。

这在客观上表明，西安的确已经被边缘化了。

试想，假如是北上广深杭五座城市中的任何一座，地铁电缆被举报质量问题，抽检结果全部不合格，副市长在新闻发布会上鞠躬道歉，每一个点都会变成独立的引爆点，社交媒体上的话题量一定会大大提升。

当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近期中国一二线城市的居民集体性地迷失在高涨的房价中。

反悔、跳价、欺诈、庆幸、限购、疯抢、懊悔，接连不断的关键词占据了人们的心智内核。对财富的追求，对错失买房良机的懊恼，遮蔽了对西北一城地铁安危的担忧。换言之，中产阶级对财富安全的恐惧，大大超越了对出行安全的恐惧。

今天的中国城市中产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游戏的最终结局将是一场悲剧。自己所能做的，就是不要做最终的接盘侠。

进而言之，西安地铁的隐患之所以被漠视，城市的边缘化仅仅是其一，对高房价的无奈，对雾霾天的愤怒，对子女教育的悲观，对经济下行、食品安全等等方面的失落，使得一个二线城市地铁电缆质量问题的新闻，丧失了被点击的价值。

这群极度缺乏敏感的伪中产，房价不翻番，地铁不死人，故事不夸张，涉事无儿童，贪污不上十亿，都已经无法让他们产生点击的欲望。

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认为，进入风险社会的标志，是人们对于财富的追求开始让位于对于安全的捍卫。

但在中国，城市中产群体却在用疯狂追求财富的方式来疯狂捍卫安全感。这种混合模式，冲破了西方学术理论的解释框架，也制造了一种难以形容其特点的新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