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影评：唢呐一响，百鸟为王；人事皆往，啼血何方？
作者原创 授权首发
作者/田田（高中二年级）
从小到大的记忆中，“传承”这个词总被周遭的人频频提起。传承传统技艺，传承传统文化，传承传统美德……这似乎是两个承载着无数重担，象征着艰难的努力，背负太多意味着太多又有些沉重，蒙着厚厚一层风霜而难以看清的字眼。第一遍看罢《百鸟朝凤》从影院出来后去查了百科，“传承”在其中的解释是这样的：“传，传递，这里传授的意思。承，托着，接着，这里是继承的意思。传承，泛指对某某学问、技艺、教义等，在师徒间的传授和继承的过程。”
我盯着这两行字，脑海里无端地盘旋起一线悠远的唢呐声，如天人的铜镜跌碎在黄河滩，金光在黄土里结结实实滚了几滚才腾向半空，脆生生透亮亮地打着旋儿迸了漫天；风雨欲来，那声响裹挟着结了壳的泥土奋力振翅长鸣，声声嘶哑，逐渐消弭在灰扑扑的山坳深处。
传承和失落？
传承和失落。
民俗传统如唢呐，作为一门代代传承的匠艺，最动人之处也许就在于它深深扎入乡土的根系。整个故事中焦三爷说了两遍“无双镇不能没有唢呐”，一次是在焦家班传声的时候，一次是在临终前让游天鸣重振唢呐班子的时候。理由很朴素，红白喜事“弄几杆唢呐闹闹”，干农活之余“听着解解乏”，唢呐之于人们的意义仿佛不外乎此。但就是人人都需要唢呐来填满生活中这些位置的时期，成为了唢呐匠最受敬重、一杆金唢呐能成为游本盛口中让“祖坟上呼呼喷火”的荣耀的时期。就是在这个时期，人们崇敬着唢呐匠，相信他们能为亡人带来最好最郑重的送别，一曲《百鸟朝凤》就能成为一个人一生德行与人望的最佳佐证。就如焦三爷拒绝给查老爷子吹《百鸟朝凤》，匠人的手仿佛成为了所有人心里的一杆秤，良心便是直绷綳的一根准绳。这个时期没有长号圆号低音号，没有那些给钱就不问身份召之即来的现代乐队，只有一尺白练，一堂子孙，一台唢呐，唢呐匠飞运的指腹覆着陈年老茧。人们站在堂下伸着脖子听，镜头摇过他们的脸，那些专注而仿佛仰望着什么的面庞上，沟沟壑壑全是在大山深处被泥土染得黑了又红、红了又黑的粗痕。
焦三爷和游天鸣师徒间完成了一次艰辛的传承：不仅仅是祖辈谨慎留存的吹奏技巧，不仅仅是那份质朴本真的匠心，也是某种随着时代斗转星移而日渐磨损消失的执念。“我跟师父发过誓的。”这句话的反复出现，一遍又一遍暗示着传声大会上焦三爷选择天鸣接班的真正理由。传授易，继承却是千万般地难——尤其是在世事变迁使得誓言难以为继的时候。游本盛做不到，因为即便他当初打着骂着送儿子去学唢呐，似乎比谁都期望儿子学成一代名匠，却还是在时过境迁之后面对着连饭钱都赚不足的儿子，一脚踢上了他师父的雕花木箱。蓝玉做不到，因为哪怕他在焦三爷门下成为了最有悟性的徒弟，技艺与天赋比天鸣高出千般万般，对师父师兄都是一片诚心，他也更乐意为了自己去一次次寻求新生活，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更想过烟酒春风的好日子。游天鸣的任何一个师兄都做不到，因为他们哪怕当年一曲合奏足以点燃师弟的一腔热血，哪怕曾经满挂着笑脸在院落里与师父把酒言欢，在生计的压迫面前仍然选择了舍弃。人人都在激流勇进的社会中挣扎着谋生存，谁还有心力去供养一个无名无利的简朴誓言？游天鸣是一个符号，他像个被城市逐渐淹没的乡土岁月的遗孤，从一言不发在河湾里周而复始练习吸水的少年到白衣白裤跟洋乐队叫板的年轻班主，他被父亲的梦想抛进传承的长河，被一阵激流冲醒了本应和其他人一样蒙在柴米油盐中的大脑，并义无反顾地顺流而下。唢呐让他的“血也沸腾了”，从那一刻起，他的血就不仅是他自己的，又比任何人都牢靠地成了他自己的——其他人曾经被唢呐点燃过的热血，最终都涂在了生存的工地上。
整部片子中我印象最深的有两次演奏。一次是天鸣回家的夜晚，焦三爷喝得酩酊大醉，一阵耍酒疯似的嬉笑怒骂之后便取出唢呐长奏一曲，那是一段极其高昂的旋律，三声高鸣三声应和，调子仿佛凌空滚成一丸丸鸟语，在暖黄的灯光下落了满院。他说，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是吹给自己听的。第二次是给火庄过世的村长吹《百鸟朝凤》，他须发斑白，亲口说出敬送亡人，一声一声都是鲜血滴落在地。他将金唢呐交给徒弟，自己拿起鼓槌，原本有些沉郁的乐声瞬间迸出不同凡响的力道。唢呐一响，百鸟为王，为了受得起这首曲子的逝者，师徒二人接力奏完一曲，压榨着自己最后一点气力的唢呐王在鼓声中望着灰天，红日西沉。焦三爷的这两次演奏不禁让人想起片子的导演吴天明先生曾坦言如今的国产电影“不知道在追求什么”，也即是说电影应当“追求什么”才行——唢呐不为票子，影片不为票房，曲调保存人心，影片亦是如此。
如今的时代钢筋水泥拔地而起已不是什么新鲜的慨叹，《百鸟朝凤》似乎展示了一场令人心生沉重的传承保卫战。唢呐的精神也好文化也罢皆是来自土壤，可如今我们脚下踩的是沥青；焦家班的师徒情深都来自柴米油盐寒冬烈日的长久磨炼，可如今我们学习只需交足学费上足课时，一纸成绩单权作句号；唢呐匠的荣耀都来自乡土人们的虔信与倾听，可如今功放里总是大声吵嚷着廉价DJ，什么场合的背景音乐都不过动动鼠标唾手可得。
时代总得推进，生活总得流淌，人们总得挣扎凫水，只是唢呐王的背影将一杆扎着殷红绢花的古老记忆留在了墓前，比血更浓的传承，似乎总敌不过时间的埋葬。
唢呐一响，百鸟为王；人事皆往，啼血何方？
（标题为编者加，原标题《传与承，失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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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赤诚弘毅化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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