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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农民的土地(2)无人回归的田园

2017-06-07 紫雪斋 紫雪斋文化互助公益平台


中国原来是一大乡村社会。中西相遇,引发中国社会的变化,此变化的结果就是乡村破坏。所以我们常说一部中国近百年史,从头至尾就是一部乡村破坏史。

——梁漱溟



无人回归的田园


上一篇记述的事情已经让我陷入了不由自主冥思苦想的深渊没有了农民的土地(1)吃药的土地和吃药的人们,可我没想到,还有更令我吃惊的事情——

 


『吸毒』的村支书



在乡村公路边等公共汽车的时候,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村里的老人指着正在远去的摩托车说

 

“不好好做人,不干正经事。那个摩托车上坐在后面穿白衣服的原来是这里的村支书,吸毒,逃跑了,又回来自首……”

 

那一刻对着他,我是一脸惊愕惊叫着“不会吧?!这里也有毒品进来,也有吸毒的?”

 

“哎呀!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叫了几个村的支部书记一起在村委会吸毒,被发现的。自己吸毒,也倒腾;用倒卖的钱,再自己吸…现在这不取保候审…”

 

这件事对我的震撼非同小可。一是自以为对现实有比较充分的了解,可只要一进入现实就会发现太多的不了解;二是对田园牧歌诗情画意的缱绻怀恋让自己总有些不忍心揭开今日乡村的另一副面孔,以致于自我麻痹。

 


顺着“吸毒”这件偶然触及的事,我总忍不住继续探问。才知道,“吸毒”“贩毒”在这样非常偏僻的东北农村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而它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同样存在。艾滋病,不是新鲜事,并且,早已不是一例两例。

 

中国的国际化,中国农村的城镇化,与世界迅速接轨,排在前面的竟然是毒品和艾滋病。事实证明,即使以飞机导弹相胁迫,西方人很多自以为的先进远没有实现全球化,而罪恶与疾病却无孔不入的普及了,这像是一条不归路。细细思想,不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服毒”的土地



我特别选择芒种节气徒步探访了五个屯子(东北对行政村下面自然村庄聚落的称谓),没有目的、没有计划、没有伙伴,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随身背了一部相机,带了一部手机和一个微型摄像头。这也是我二十年来探访所有自己试图探访的区域和群体时,个体及其装备的基本情形,但近几年不喜欢摄像,尤其视频直播火爆的今天,所以,这次探访最终也没有拍摄录影资料。


一切都那么毫无遮拦的铺陈在蓝天底下,想看想听想触摸的人随时可以实现,没有这份心思,视频与图片常常助纣为孽,徒然增加一分虚伪的矫情,甚或谋取私利名头的资料。

 


“芒种开了铲”


这是当地农村人人熟悉的俗语,意思很直白,芒种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去铲地除草了。“现在你能看见人么,一个人都没有。”种了很多田地的老人家这样感叹。“播种是机器的事,人只要把种子农药按要求一放完事;收割是机器的事,刷刷的,先进的直接就把粮食出离分离来了。中间就剩一个铲地除草吧,有各种除草剂,用不着人了。”

 


我一路上走进过各个村落不同的地块,但它们裸呈在太阳下面的样子都是一样的。与周边的树带和草甸子边界清晰的独处着,距离地边一米左右范围几近寸草不生,一米以外杂草才渐次增多。



距离田地不远的树带或路边壕沟里散落着各种除草剂使用完后随手抛弃的空瓶子,曾经田野里的很多昆虫,如今很难见到,“鸟也少多了,这几年越来越少”喜欢打鸟的乡人说。


 

当我忽然穿越树木杂草的遮蔽闯进这块田地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株株小松树正在变成一团团火焰,周围的杨树、松树、柳条和杂草正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最茂盛的时候,可它们就那样在太阳下日渐干枯,走向死途。

 


这两年气候异常,尤其今年,天旱的因素不能排除,可其他因素呢?毕竟周围各种树木杂草都还绿油油长势喜人。我没有在近距离内找到一个可以询问的人,除了空中的燕子和杨树巅的喜鹊之外,都是默默伫立的植物。


 

大地无比寂寞。

 

据屯头少见的几个留守女性告诉我,很多房子虽然完好的立在那里,但是没有人住的。青壮年都出去找机会打工赚钱去了,一个自然屯剩下老弱病残的人口只有五十左右。


杜甫呼号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放在今天的乡村已然过时,至少在这些村庄里,房屋可能比人还多,空置的房屋有的几近半数,那些主人也许在城里没有固定居所,但他们的故乡大都有一座空房,等着他们归来。留在村庄里的人们更是不缺住处,而且,谁也不能说他们缺钱,因为地补的政策,让他们只要守着土地,无论种不种,都会有补贴。


村庄里的人们不再那么辛苦,可他们并不热爱那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比如这个村落目前只有48口人常驻。


整个行政村前些年有2000左右的常住人口,目前只有500人左右,以老病和小孩为主。很多土地租给大户耕种,一个大户现在种几百亩或者更多都不是问题,因为已经不用人去耕作,都是机器加农药。“反正不用铲地了,想种多少都能种。”依然从事农业生产的人们,空闲的大量时间用来打麻将,若有关系还可以获得其他赚钱机会,比如,承揽项目、承包修路等等。


 

在某些地块附近,依然能闻到农药的味道,与树木杂草的气味混合在一切,仿佛嗅到了一场战争,正发生在自然与人类之间的。但输赢胜负已经赫然呈现在那里,看着枯树从大地伸向天空的枝干,不但能嗅到死亡的气息,还有听到大自然的警语。

 


抛弃了土地的人们终将被土地抛弃?人,正在失去旷野呼告的最后机会,走上失魂落魄的迷途,沉沦于麻木不仁、行尸走肉的境遇。


 

25间校舍:一位教师一名学生


 

两年前,我走进这排平房校舍的时候,很吃惊,因为只有一名教师和11名学生。两年后,再一次踏进这个村小,还是那名老师,孩子只有5个,后来了解到,其中4个孩子是家长送来由教师暂时代管的,按当地叫法为幼儿园的或留守儿童,有学籍的正式学生只有一名。“80年代时,有多少学生?接近200个——”

 


村小学的操场已经开辟成为耕地。


徒步走过每一个村落屯子,遇到人我都会问“怎么看不见小孩?孩子呢?”“哪有小孩?本来生的就不多。即使周末也就三五个,有的被外出打工的父母直接带走了,有的在县城租房上学,就剩下没那些条件几个了……”



每一处村落的回答都差不多。没有条件被剩下的孩子低年级在村小过度,到了高年级都集中去乡校上学。而接送他们的校车,据说比公共汽车的票价还要贵。以今天的教育体制和阶层之间的差异等等因素看,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不可能有机会通过考试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他们所生长的环境不但没有前进,在文教等提高人综合素质的方面是尤其落后的。


在今天(2017年6月6日),一年一度的高考又来临的日子,我敢说,他们中绝大多数可以肯定将与高考无缘。但即使这样,他们大多数还是会想方设法离开那片他们祖先世代生息的土地。几十年的观念和对乡村的歧视,让村庄里很快将没了农民的后代,我们的未来世界,不缺官二代、富二代、学二代,却将极度缺乏农二代,照料土地的那份深情与经验将荡然无存。

 

“没啥变化,这里这些年也没进步。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很多也麻木了。”一位出租车司机无限感慨的对我讲,“停滞不前。就是倒退”。


 

至少改革开放以后,人们暗暗憋足了劲就是想方设法让下一代离开村庄,再别回来。与很多早一步摆脱乡村的家庭想尽办法让孩子努力去到国外别无二致。


考试、当兵、打工、做生意,想尽一切办法拉关系挖门路……只要离开这里,或者谋个一官半职,把土地变成自己赚取额外油水的附属产业。

 

人们在村庄的时候,积累的是嫌弃,以及彼此间由羡慕而嫉妒的愤怒情绪;离开之后,也没有多少眷恋,有的更多的是刻意不愿意提起,甚至想彻底抹去的厌恶。顶多就是处身都市夸张自我的“乡愁”情绪,抒写田园牧歌式渴望的失落与惋惜而已;最卑鄙的,当属那些外面谋得一官半职,还惦记着想方设法回乡弄块地皮,占那土地补偿和租金便宜的人们。我常常想,那些开着汽车返乡的人,他们是在碾压故乡的血肉,以碾压依然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父老乡亲的自卑心理和尊严来满足自己耀武扬威炫耀的虚荣心。他们,其实还不如那些长年累月与土地打交道的乡亲,没有见识的乡亲还有质朴和良心,而他们,真的可说“良心被狗吃了”。

 


吟诵《诗经》以及唐诗宋词而今成了时髦的事情,两年前,走在这同一条乡村路上,我就在想。这里已经落后成诗经的世界——那个“燕燕于飞”“螽斯羽”“参差荇菜”的世界——可是背诵的人们、吟诵的人他们真的喜欢这样的世界么?或者几千年前那个诗经的世界?唐诗宋词的世界?他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又为什么研究那些呢?当以这个世界为研究对象所取得的成果汗牛充栋却与所研究者没有多少关系,那是一种好事?坏事?还是不问是非的所谓人生“智慧”呢?

 

而今这条路两旁高大的杨树尽皆被砍伐,只剩下遍地树根。



当这个社会公认的精英——那些决策者,那些研究者,那些社团组织,那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们——所言所写与现实的关系越来越遥远,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严重的问题。而他们中为数不少的人就是来自乡村。如果说,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或一个安身立命的职业,那是必须;为了更好的声名、更多的利禄,或什么高素质有品位的生活,也可以说是社会趋势推动,个体难以抗拒;但置现实种种于不顾,所书所写脱离实际“不接地气”,却凭借招牌名头对现实产生着不无伤害的深刻影响,那就是一种卑鄙无耻的沉沦与背叛。

 


村庄正在失去生命力,人们只是在那里“被动”的活着,千百年来,习惯于伴随自然节律作息的身体忽然停止劳作,活力因为耕作方式的变化而迅疾衰退,而吃喝玩乐等增加负担的习惯却在与日俱增,真个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运化严重失调,人怎能不百病丛生。在公共汽车上两个二三十岁的壮小伙谈论的话题,让我总觉与他们的年龄不符。他们谈论的是关于脑力、记忆力的话题,一个说“整不明白咋回事,我这年龄为啥总忘事儿,记忆力不好。”另一个没等他说完就抢着说“我也是——放个东西,一回头就想不起来放哪里了。记忆力特别差,也不知道为啥,特妈的,年纪也不大呀!”

 


这些村庄的破败或说落后,依距离公路的远近而程度不同。距离公路越远的村落中,房屋越稀疏,而家畜和家禽反而越多见。“哞——哞”的牛叫声,“汪——汪”的狗吠声,夹杂着鸡鸭鹅的叫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近田地的柳条林中布谷鸟叫声在乡野的空气中传递。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乡村袒胸露腹、鲜活生动的向整个世界展示着这样的情景。可自然的风物与人已经相隔天遥地远,人在自然风物之中,心在土地之外。

 


心已衰伤血渐枯竭。


“这破地方!有啥好拍的呀?你拍啥呢?”直到整理这篇文字图片的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话。我只能对我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有个模糊的认识,拿整理写作本篇过程中回答一位特别的好朋友的话说吧——

 

他说:“我一直想写,可一写心里就堵。”


我说:“写写就不堵,要写,不写,大家有的装不知道,有的真不知道,有的就怕人知道。”


他说:“那我写准备三个月时间写一篇调研报告,自己就是写作能力还不行。”

 

我说:“不需要写作能力,一颗心而已啦。能关注这些到这种程度,都不在是职业性的或专业性的,而是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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