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的“满分作文”
浙江高考满分作文一经披露，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网络热议的内容。在这样一个没有大事可以讨论的时代，一篇高考满分作文也足以引发又一波网络狂欢。
从保护孩子的角度说，我呼吁网络以后是不是可以禁止“满分作文”的炒作？这篇作文也不过是在几十分钟里写就的一篇考场作文而已。“满分”作为一种评价，其实并不意味着这篇文章十全十美，无懈可击。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满分绝不是绝对评价，而是一种相对的判断。网络无聊，竭力炒作，让这样一篇文章被无数人（似乎也包括我）指手画脚，对那个小作者来说，莫名其妙地就被卷入了纷争之中，心灵承受巨大压力，简直可以说是横遭无妄之灾。——上海从来不公布满分作文，单就这一点而言，很能体现对人的尊重的理念。
说回到这篇文章本身。也有朋友在网上询问我对此文的态度与意见。我的态度，这篇文章从内容上说，中规中矩，虽没有什么个性特点，但也能够有层次有条理的尽力表达自己的观点，偶尔还有闪光之处。从见识上看，在目前中学生的普遍水平中也属于中上。从语言表达上看佶屈聱牙，故弄玄虚但是又欠缺足够的语言修养，语言表达上看是不成功的。两者综合，应该给这个孩子二类中下的成绩。
重点说说语言，这个小作者积累了一些生僻的词语，从实际使用来看，对这些词语的意思大体还是了解的。但是，就像外国人说中国话，虽然可能每一句话都符合语法，但是我们听着还是有可能莫名所以。语言，其实除了语义、语法之外还有很多东西，这就是语言品位与修养。这个小作者在刻意使用这些冷僻的词语的时候却无法保持与这些词语相一致的语体色彩和语言节奏，这是造成诘屈聱牙的主要原因。语言品位和修养如果不是真正将书读通读明白，是无论如何玩不转的。比如那句让人莫名所以的“我想循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的生活好过过早地振翮”，如果非要用“循”和“振翮”这两个词语的话，大概可以这样讲：我以为，如若循卡尔维诺氏笔下之树上男爵的生活方式，那似乎较之过早振翮以翔会更好一些。——虽然这样的表达也是一股掩盖不住的霉味，但是多少算是通顺的，语气与节奏也能和那两个词语相匹配。这句话如果好好说就是：“我想，涉世未深的青年与其过早地放飞自我，不如像卡尔维诺笔下的那个男爵一样过过‘树上的生活’。”——这篇文章的问题就是想要掉书袋却又没能力掉起来。
这样的文章为什么会给满分？很多人会说，阅卷者与人为善，关注挖掘孩子的闪光点。但是，我们需要问阅卷者的是，这个孩子的作文的闪光点在哪里？这样的文章的价值导向究竟是什么？从立意上说，貌似辨证，实则“捣浆糊”，既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而是在“树上”，正所谓不即不离，又即又离，说了跟没说一样，真正是聪明伶俐之极。从表达上，矫揉造作而又扞格不通。因此我甚至觉得，对这篇文章的评价一不小心暴露了某些阅卷专家真实眼光与格局。
不过问题的关键其实并不在这里，而在于这个现象背后所反映的语文教学的一些应该引起我们重视的现象。孩子是无辜的，对于这个孩子的种种责难其实都是不宽容不厚道的。一个孩子写这样的文字，固然可能有其个性上的原因，但是至少在他的心目中觉得文章就是应该这样写的。所以我们要问的是，我们为什么会给学生这样的误导，以为这样的文章才是好的呢？我们语文老师自身的语言修养和文章修养体现在哪里呢？其实，我们很多老师还顾不得去考虑什么语言修养和文章修养，揣摩阅卷者意图，捕捉文章风向，让孩子在高考中能够侥幸胜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所以网上大家因为这篇文章而讨论“语文是个什么怪”，其实并不确切，语文老师们现在教的其实不是语文，而是“高考语文”。这种诘屈聱牙、装腔作势，并不是这个孩子的过错，折射出的是为了高考所谓的“成功”而投机取巧的教育文化。这是我们教育的失格，是我们教育人的失格。这样的现象，让我这个教语文的感到深深的愧疚。我们语文老师们亏欠这些“听话”、“善学”的孩子太多太多！
另一方面，我们的学界在最近常常集体失语之后，忽然兴奋起来，不少专家学者积极发言，痛心疾首者有之，冷嘲热讽者有之，标新立异者也有之。这其中反对斥责者占了大多数。不过这些人其实也是心思各异。有一类自然是为这样的文风的蔓延，这样的教育的失格而痛心疾首忧愤不已的，他们是知识分子里的忠厚长者。但也有其他的各种愤怒的：一种是直接沦落为网络喷子，奋臂撸袖一逞口舌之快，骂作者、骂老师、骂阅卷者，但唯独不愿意去触碰其背后更为复杂而深刻的原因。——缘何我们这一代少年缺乏深沉的思考，而只是拼命追求这种“赋魅”（作者自创的词语）的花里胡哨呢？另一种则更为不堪，所谓恼羞成怒者，有一位大学教授愤愤地说，那几个词语自己查了半天字典都不明其所以：一不小心将自己非但失格而且失智的面目暴露在了人前。
我真诚地希望，我们的专家学者不用急着骂人，而是应该平心静气地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给社会上上语言修养的普及课，用自己富有魅力的思想与语言去告诉世人什么才是真正好的语言和文章。这对于那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对于关乎民族未来的教育似乎才是仁人君子应该做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