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异域 | 西南方向的光亮

2014-09-03 罗兰·巴尔特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人文书托邦

(本文摘选自罗兰·巴尔特的《偶遇琐记》,题图来自斯洛文尼亚摄影师Jure kravanja)


[法]罗兰·巴尔特/文

怀宇/译


今天,是7月17日,天气晴朗。我坐在长凳上,出于好奇,便像孩子那样眯起眼睛,我看见一株花园中常见的雏菊随意地横在前面公路另一侧的草地上。


公路如一条平静的河水向前延伸。公路上不时驶过轻骑摩托车或拖拉机(只有此时才出现真正的农村的声音,这些声音最终也像鸟的歌声一样富有诗意。由于稀少,这些声音更突显了大自然的寂静,并赋予其一种人类活动的标志),它一直通向村子远处的住宅区。这个村庄虽然不大,却总还有几处偏离中心的宅第。


在法国,村庄难道不总是某种矛盾的空间吗?在法国,村庄都不大,却集中,且延伸很远。我的家乡很典型,它只有一个广场、一座教堂、一家面包店、一家药店和两家杂货铺(如今,我应该说是两家自助商店)。不过,就好像执意要打破人文地理的表面规律那样,它还有两家理发店和两位医生。法兰西,是一个可以用大小来谈论的国家吗?从国家生活的各个层面上看,我们更可以说:它是一个多方面复杂的国家。


这些画面,就像依照我们把握它们的感知层次那样变化着,我的西南方也在以相同的方式延伸。就这样,我主观地感知到三个西南方。


第一个极为广阔(四分之一法国那么大),一种顽固的连带意识本能地为我指明了它(因为我并未完整地参观过):来自于这个空间的任何消息都以个人的方式触及我。仔细想来,这作为整体的大西南方,对我来讲,似乎就是语言,而不是方言(因为我不会任何奥克语)。但是,这种语言带有地方乡音,因为西南方的乡音无疑影响了我幼年时的说话声调。在我看来,这种加斯科尼乡音(从广义上讲)和南方的乡音(即地中海一带的乡音)是有区别的。


在当今法国,加斯科尼乡音具有某种值得骄傲的东西:电影方面的(雷米,费南代尔)、广告方面的(食用油、柠檬)和旅游方面的民俗性创作,均坚持采用这种乡音。西南方的乡音(也许更沉重,更不易于歌唱)无法用现在使用的字母来书写。为了显示自己,它只出现在对橄榄球运动员的采访之中。我自己也没有乡音。不过,我小时候还是有点“南方味”:我说“Socializme”,而不说“Socialisme”(谁知道会不会产生两种“社会主义”呢?)。


我的第二个西南方不是一个地区,而仅仅是一条线,一段经历过的路程。在我从巴黎出发驱车(我已无数次做过这种旅行了)经过昂古莱姆市时,一个信号告诉我,我已经进了家门口,进入了童年时的故乡了。路边一小片松树,院内一棵棕榈,低低的云在地面投影出一副活动的面孔。


于是,西南方高贵和妙不可言的灿烂光亮开始了。这种光亮从不灰蒙、从不浅淡(即便太阳不放光彩),它是一种宇宙之光,不由借以影响各种东西的色彩(就像在另一侧的南方那样)来确定,而是由它赋予大地的极适宜居住的性质来确定。我只能这样说:它是灿烂的光亮。应该在秋天(这是这一地区最好的季节)来看这种光亮(我几乎想说,来听这种光亮,因为它是富有音乐感的)。它是液态的、辐射的、令人怜惜的,因为它是一年中最后的美丽之光,它照出了每件事物的差别(西南方是小气候地区),它使这一地区抵御所有庸俗、所有群居行为,使它无法随意简单地一游了事,并揭示出其内在的高贵性(这不是一个阶级问题,而是一个特征性问题)。在对此大加赞扬的时候,我无疑是小心谨慎的:西南方的天气,就从来没有令人讨厌的时候吗?


当然有,但对我来说,那不是阴雨天或暴雨天(尽管这种时候很多),也不是天空灰暗的时候。在我看来,光亮方面的意外不产生任何忧郁。这些意外不影响“灵魂”,只影响躯体:有时身上湿漉漉的,甚至带有绿色的脏东西,有时则被西班牙方向吹来的风搞得精疲力竭——这种风使比利牛斯山变得既显得很近又带着点怒气。这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这种感觉的疲惫最终包含有某种令人快活的东西,如同每当我的躯体(而不是我的目光)出现紊乱时所发生的情况。


我的第三个西南方更小:这便是我度过幼年而后又度过少年暑期的城市(巴约纳市),是我每年都回来探望的村庄,是连接这个城市与另一个城市,我为了去城里购买雪茄、纸张或去火车站接朋友而无数次经过的地方。


我有几条公路可走,有一条较长,它绕行田野中心,直穿贝亚恩城(B arn)与巴斯克地区的交汇地带。另一条是美丽的乡间公路,它沿阿杜尔河(l Adour)岸的山脊线蜿蜒攀爬。在河的另一侧,我看见一条林带绵延不断,越远越葱郁,那便是朗德地区的松林。第三条公路是新修的(就是今年),它傍依着阿杜尔河左岸。除了行程快捷之外,这条路没什么用处,只是有时在某一段时间内,由于河宽水缓而招来某个水上俱乐部的点点白色帆影。但是,我所喜欢和经常愿意赋予乐趣的公路,是那条沿阿杜尔河右岸而伸展的公路。它原先是一条纤夫用的小道,沿途是农庄和漂亮的屋舍。我喜欢这条公路,无疑是因为它具有自然性,因为唯西南方才有的这种极富有高贵与随和的搭配。我们似乎可以说,与其对岸的竞争对手相反,它仍是一条真正的公路,它不是一条只求实用有效的交通路线,而是类似一种可带来多种感受的某种东西。


在这种感受中,一种连续的场面(阿杜尔河是一条人们知之甚少的美丽的河流)与对于先辈的实践(跋涉的实践、缓慢而有节奏地深入景致的实践)的回忆同时出现,而这种景致的各种比例从此也就发生了变化。在此,我们又回到了开始时说过的情况,即回到了实际上就是这个地方所具有的打乱明信片僵化特征的那种能力:不能过分追求拍照效果。为了评断,为了喜爱,必须来此逗留,以便浏览由不同地点、不同季节、不同气候和不同光亮交织而成的整幅图案。


……


(《偶遇琐记》是罗兰·巴尔特的典型片段式写作作品,包含了一些生活散记。该书已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

人文书托邦微信号:renwenshutuobang。每天推送精品读书信息,点击右上角按钮可分享到朋友圈,点击“阅读原文”可获知该文更多详细资讯。


人文书托邦读者俱乐部QQ群:216643966。在这里,结识和你一样的人文爱书人。


如有书评自荐或阅读反馈,请直接回复;媒体联络,也请直接回复或私信新浪微博@周粥粥姑娘、@人文书托邦。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