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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沙龙 | 戴锦华:电影与“我”
图为沙龙现场
面对这个套着很多问题的问题,戴老师首先阐明了她所采用的冷战、后冷战、“后冷战之后”这样一组彼此关联的概念的意涵。冷战逻辑在这三个时期的形成、延续和颠覆,配合地缘政治和资本形态的变化,构成了理解历史上各类文化现象的重要线索。与此同时,艺术电影还以欧洲国际电影节为中介,联系着既反资本主义同时也批判苏联模式的欧洲新左派(new left)。整个欧洲艺术家群体普遍享有的新左派立场或基本认同,是欧洲国际电影节评委的共享立场,而电影节机制在一定程度上形构了艺术电影的历史脉络。因此,欧洲艺术电影不光要求原创,还要求对社会问题、对底层问题的关注,这构成冷战时期欧洲艺术电影的基本态度。而随着冷战结束,欧洲新左派处于两大阵营中间地带的位置丧失,新左派立场遭到挑战,欧洲艺术电影市场全面遭到好莱坞挤压,为寻找新活力他们将目光投诸第三世界,这才有第三世界电影在欧洲电影节的大受欢迎,中国两岸三地的新电影运动、伊朗电影新浪潮等等。在勾勒完这样一幅宏观图景后,戴老师将论述坐落回中国。在冷战时期作为两大阵营对峙中的第三元的中国,拥有着与新左派相仿的结构位置,也在后冷战时期丧失了可供腾挪的结构性裂隙(中国是率先走出冷战、也是率先进入后冷战的国家)。后冷战以全球敌对中国开端,这造就了第六代电影在国际电影节上的特殊角色——作为反叛政府的文化英雄出现。而随着中国突破国际上的联合封锁,后冷战真正终结了(我们进入了“后冷战之后”),冷战逻辑就不再是主导电影的逻辑了。可以看出,历史参数既是进行电影研究时必不可缺的坐标系,也是理解文化逻辑运行轨迹的关键。
至于在八十年代是如何接受塔科夫斯基等人的,戴老师表示她一开始看到的是《伊万的童年》《安德烈·卢布廖夫》,并没有参与塔科夫斯基神话的建构,对于基耶斯洛夫斯基神话的形成倒可能起到了很大作用,但她也一直更喜欢《十诫》等早期作品。她表示我们今天对大师的推崇本身是记忆和遗忘在同时发生作用,而影响着记忆与遗忘的是主流权力机制。一边将塔科夫斯基奉为大师,一边抹除他的历史背景,似乎全然忘记他是苏联主流电影生产体制下的导演。这背后仍然携带着“他是个反抗社会主义强权的英雄”的文化意识,对历史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实质上是满心拥抱着后冷战的意识形态。
图为正在与同学们交流的戴锦华老师
戴老师认为,强调个体感受在某种意义上百分之百成立,因为电影的魅力尤其是影院观影的魅力就在于这种人与电影相遇时诗性的、一触即碎的灵思。这是电影作为文化和心理事实最隐秘和最迷人的部分。但这种论述也有百分之百不成立的一面,电影是一种单方面的媒介——“它传递,你接受”,它是一种拉康式的独角戏,你要与自己发生交流。而当你研究一个作家时,其实在做两件事,一方面在做一个历史或传记研究,试图挖掘一个人的生命经验,而创作是他生命经验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某个作家在完成一个作品时可能受当时在恋爱、失恋、孩子夭折等境遇很大影响。另一方面你也在建构自己关于这个作家的叙事——你换了个角度,把作家或导演的个人生平际遇作为阐释文本的重要依据。戴老师强调,这种知人论世的作家作品论建立在古典人文主义信念之上,相信人的行为是逻辑的、合理的,而随着精神分析对无意识的揭示、结构主义对结构网络的强调,这种分析方法已经显得相当“老旧”。而在电影中则更成问题,因为导演并非作者,电影是集体创作的,一个摄制组中总是存在意志和才能的较量,导演只是形成作品的网络中的一个点。老师还提示这位同学可以去关注相对较新的受众研究,不过这类研究在文化研究中体现为文化研究的修正主义,也有着自身的局限。
在回答要不要识破电影的谎言和谎言效果的问题中,戴老师则鼓励大家在观看电影时进行“游戏”——不光是分析电影,也是分析自己。看电影的过程中尽可以“随波逐流”,但电影结束后要细细琢磨下打动自己的究竟是什么。通过分析电影,帮助自己把自身都没意识到的情感结构、恶趣味碰撞出来,发现自己的“爱与怕”,以及为何会有这样的“爱与怕”。
图为全神贯注地记笔记的同学
在此次活动中,戴老师还跟同学们探讨了电影中中产、小资、小镇青年等不同社会群体的命名及其背后的历史和现实动力、诗歌与电影的关系、看“烂片”的合法性等众多问题,受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呈现。在凝神倾听和思索中,两个小时的对谈显得那么短暂,意犹未尽的同学在小雨中随戴老师走出大楼,问答在远方不断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