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篇:陶瓷调查之——贴花工:在枯燥乏味中,贴出繁花似锦
在陶瓷工业化的生产当中,贴花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当陶瓷画面简化成一张花纸时,贴花工们则用简单的动作,完成了陶瓷视觉上地升华。然而,这个枯燥、乏味、又没有“奔头”的工作,已经难以吸引年轻人的目光,贴花这门行业面临着后继乏人的困境。
2毛2分×400个×30天
8、30、2毛2分、100、300、2000至3000。这些枯燥的数字,很好地概括了贴花工韩小琴的工作。
“我每天早上7点左右来到厂里,一般都要到下午5、6点回去,除去中间吃饭休息的时间,一天工作的时间起码有8小时。现在每天贴100个盘子、300个碗,贴一个的工钱是2毛2分,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工钱也就是2000至3000元。”形容自己的工作,韩小琴用了这样一段满是数字的话。看到我翻开采访本做着记录,说到这些数字时,她有意加重了语气,怕我记错。
说这话的时候,韩小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此刻她正贴的是青花龙纹瓷盘。她先将瓷盘拿在手上,放进工作台上的水盆里装上一点水,然后将剪好的花纸按照要求贴在瓷盘上。先是落款,再是边纹,接着是瓷盘中心的龙纹,完成这些步骤后,再将盘子轻轻旋转,使盘子里的水将花纸浸湿,让其与瓷坯充分接触,这样就可以放在板子上了。等一板(10个)贴完后,再从第一个开始,将花纸上的粘纸撕去,这样花色就贴在了瓷坯上。如果发现有个别位置花色没有贴上,就需要用毛笔将相应的釉料补上。“现在买瓷器的人都很挑剔,如果有明显的瑕疵,根本卖不出好价格。”韩小琴说。
待到一板瓷坯全部贴完时,韩小琴便将瓷器从工作台搬到旁边的木架上,工作台很简陋,一盏日光灯,一张普通、有些旧的木桌,上面钉着几排木架,用来放置瓷坯。桌子上放着一盆水,旁边放着一些已经剪好的花纸。
在景德镇,贴花也分好几种,韩小琴贴的是青花,是将画纸贴在瓷坯上,这在行业内成为“贴青花”,还有一种贴花叫“贴红花”,贴花工冯姐贴的就是红花。
相对于贴青花,贴红花在操作上显得简单一些。在贴红花的时候,不需要撕粘纸这个过程,贴完就可以直接烧成。而贴青花用的水,这里则换成了酒精。冯姐贴的是小茶杯,只要贴上底款,再加上一片小花纸即可。冯姐坐在小椅子上,左手将瓷器拿出来,先用浸满酒精的海绵将瓷器打湿,然后将花纸贴上。贴好之后再将瓷器放在右手边的箱子里,一箱满了之后,便有人拿去烧。
冯姐说,贴红花虽然简单,但是工钱也低,像她现在贴的小茶杯,每个只有2分钱,而每天从早贴到晚,大约能贴3000个,这样算起来,每天也就是60元钱。冯姐的家住得不远,但是她每天中午都不回去吃饭。早上从家里带点菜来,厂里有电饭煲。11点左右的时候,便有人洗米弄饭,熟了之后大家就简单的吃点,然后继续工作。
“像小学生一样写作业”
韩小琴、冯姐的工作状况,很能代表大部分的贴花工。无论是工业园区大工厂里的贴花工,还是光明瓷厂内一些小作坊的贴花工,虽然厂的大小规模不同,机器设备不同。但是对于贴花工来说,他们的工作性质,待遇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枯燥”,是我在采访过程中,贴花工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刘利华就说,她贴了这些年的花,最大的感受,就是枯燥。
在李利华的形容中,简单说来,这种枯燥,指的就是一种动作的不断重复。无论贴什么花纸、什么花色,动作无非都是如前文所描述的那样,偶尔有一些小改动,也都是细节上的东西,谈不上技巧,也没有什么诀窍,不过都是在等待熟能生巧后的高效率罢了。
其实李利华的枯燥,还有另一层意思,用她的话说,就是没有“奔头”,无论做了多少年,别人对你的评价,最多是熟练罢了,随着经验的增长,并没有价值的提升。“但这个工作真的很耗时间,不仅上班时间长,晚上下班回去,还要像小学生一样写作业。”
李利华所说的写作业,指的是“剪花纸”。在贴花这个工种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贴花工头天晚上要将第二天贴的花纸剪好。从花纸厂里生产出来的花纸很大一张,这就需要有人将它们一个个的剪开。这个工作就是由贴花工来完成。剪花纸之前,需要将花纸对其,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剪破画纸。李利华说,下班回去后,她还需要剪上1、2个小时的花纸,好在丈夫只要有空都会先将花纸对齐,这大大减少了她所花的时间。
李利华所在的作坊在光明瓷厂内,作坊不大,也就是十几个人。其中每道工序的人手并不多,这就使得每位员工都十分重要。陶瓷生产是一个流水线的过程,其中任何一道工序缺了人手,就像发生了堵车一样,其他人的工作都可能要停下。“所以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我们一般都不请假,是在不行,就和大家商量好,休息一天,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很多,毕竟会影响大家的收入。”李利华说。
枯燥无味,后继乏人。
采访的过程中,我去了不少陶瓷厂、作坊。有个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所接触到、看到的贴花工,基本都是女性,这不奇怪,这个枯燥、又极其需要耐心的工作,从事者基本都是女性,但是在这些人当中,大多都是些40至50岁的人,而20岁左右的年轻人很少。
“遇到生产旺季的时候,都很难招到贴花的人。淡季的时候好一些,招来的人也都是通过一些熟人介绍,这个圈子似乎并不大,招来招去都是一些熟面孔。”谈起自己的招工感受,经营作坊多年的李先生这样说。
李先生所谓“这个圈子并不大”的描述,说得直白点,就是从是贴花工的人越来越少了。在我采访的对象中,韩小琴的经历很有代表性。1981年,韩小琴来到了人民瓷厂学习贴花,学徒期满了之后,她便成为了一名正式的贴花工。这一贴,就是31年。94年韩小琴下岗,她便辗转与许多私人陶瓷作坊,做的工作都是贴花。
原先在国有瓷厂从事贴花工作,下岗没有改行,依旧继续贴花的人是如今贴花行业的主要力量。而对于新生力量地补充,似乎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而其中的原因之一,从韩小琴对比这31年贴花待遇的变化便能看出来,上世纪80年代末,韩小琴在人民瓷厂,如果算上奖金,每月能有100元左右的收入,以当时的消费水平来看,这笔钱尚属可观。加上当时特殊的大环境,以及国有瓷厂在社会上的地位及影响力,因此有许多人进入到贴花这个行业。而如今,景德镇陶瓷圈内的贴花的待遇基本相当,就以她贴的瓷盘为例,每个的收入在1毛8分至2毛2分。在大多数人看来,辛苦工作一个月,所得的收入与付出并不相符。
“现在年轻人的选择那么多,谁还会从事贴花这个枯燥无味的工作。”刘利华说的原因,和待遇无关,却很好的抓住了当今人们的心态。她说,现在的女孩子,可选择的机会很多,可以出去打工,帮人看店,所以几乎都不会考虑贴花这个工作。
其实对于贴花,很多人还有个担心,那便是健康。尽管这其中还没有严格的科学论证,但是在许多人看来,贴花这个工作需要经常接触水,不仅冬天的时候会很冷,还会对人的关节造成不好地影响。在工业园区采访的时候,就有一位大姐告诉我,当初她原本打算进厂学贴花,但是就是看到贴花工需要常年和水打交道,她认为这样对关节不好,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个说法在贴花工中似乎也很流行,尽管在采访过程中,并没有谁向我抱怨因贴花而患上相关的职业病,但是他们大多都向我表示了自己的担心。
后记 普通的人,真实的生活
09年的时候,我在瓷厂上了几个月的班,对贴花程序、贴花工有过一定的了解,论及当时的印象,我觉得这是一支清一色的“娘子军”。
这次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去了不少陶瓷企业、作坊。对贴花工的工作状况、待遇,以及她们的心态有了更多的了解,除了文章中提到的一些外,我还想谈一些感受。采访中,和她们的交谈显的十分轻松,就好像是和邻家大姐在聊天。有个细节让我印象很深,在冯姐说到贴红花这个问题时,以免出错,我问她是哪个红字。一听这话,她显的有些尴尬,并满是谦意的告诉我,“我也不清楚是哪个字,那边几个人读过不少书,她们应该知道。”
在采访的最后,我让她们说说自己的愿望,冯姐说她现在盼望着退休,到时候有1000多元的退休金。她觉得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个工作没有办法顾到家,退休后她就可以弥补这个遗憾。但是如果家里需要的话,她还是会继续贴花,虽然收入不高,但是可以补贴家用。“到时候可以帮小孩一把,当父母的,想法都差不多。”
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贴花工曹姐,她的愿望就是健康。曹姐去过不少作坊贴花,她说许多作坊里,特别是贴红花的工人,她们就坐在烤花炉旁边,瓷器一贴完直接烤花,加上一些作坊通风设备不好,里面便满是呛鼻的烟味,对身体很不好,这样的钱她不赚,她说收入少点没关系,只要自己健健康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