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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聆听者的练习 —— 一次作曲演出的经历​

2015-12-27 朱文博 撒把芥末

(算是“写乐评,送唱片”系列征文之一)




kwanyin 052 ,马尔泰·塔林格 -真理,给聆听者的练习 (martijn tellinga – truth, exercise for a listener)。



那是2014年初的春节,我还在青岛的老家,闫玉龙给我打电话,问三月底的时候是否愿意参加一次密集音乐会(“密集”是颜峻2011年开始组织策划的实验音乐系列演出),为一位荷兰作曲家当乐手,演奏单簧管,演出地点是小萍。据说这是一个有关于许多规则,非常开放的作品。好啊,我想我可以胜任,感谢你这么想着我。


我是2013年初的时候开始吹单簧管,到那个时候刚好一年。这一年里我没有请教老师,一切都是自学。教材和网络视频并不少见,身边会吹萨克斯的朋友也有几个,我想其实这并不难。有时我会带着单簧管和大家一起即兴,老实说很多时候我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应该在台上做些什么。和电子乐手一起的话有时还好,而和那些大音量高能量的噪音乐手同台时,我真的是手足无措。


倒是有一次表演闫玉龙的一个作曲作品,从头至尾只演奏同一个音(及其不同八度),其实让我非常享受。我尽全力做一个好乐手,努力按照作曲家的要求来。只要你信任他,那就是一种完全的投入与忘我。或许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喊我来演这个荷兰佬的作品吧。


作曲家名叫 Martijin Tellinga,后来过了不久发谱子过来。七八页纸,只有英文的文字描述。想来作曲家都比较学究气吧,这几页纸无论遣词还是造句都比较生僻(当然也严谨),我英文没那么好,开始还明白些,后来就看不太懂了。


一起演出的还有闫玉龙和阿鸣,闫玉龙拉小提琴,阿鸣演奏double bass,这是一次原声乐器的局。这两人都是北京实验音乐/自由即兴圈子里的活跃分子,不过对于这个谱子,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比我能读懂更多吧。反正作曲家会和我们一起排练,我们不如听他当面讲解好了。


排练是在演出前一天的下午。我们在小萍坐下,Martijin开始为我们讲:


这个作品需要在一个比较复杂的空间里进行,这里最好有一些门,观众和乐手可以走来走去;隔音不用太好,这样即使在不同的位置大家也都可以互相听见;可以把门窗打开,这样就可以听到场地外面的声音;当然了,在演奏过程中乐手是要移动位置的。


这个作品的名字叫《真理:给聆听者的练习(truth, exercise for a listener )》,而演奏者的第一任务不是展示自己的才能,而是听:你探寻这个空间里的不同位置,不同角落,发现那里的环境,发现那里的声音,在那里演奏“相同”的东西,并试着去理解这些不同的环境里你的演奏所产生的差异——例如,可能有的地方会产生空间混响,有的地方没有。要么再简单一些:可能有的狭小空间里,你音量非常大,而有的地方你的声音就被湮没了。


然后,何为“相同”?你可以使用相同的演奏方式,或者是相同的音,或者是相同的变化……Martijin在谱子里列举了很多,但其实他对此并不做要求,演奏者可以自己补充。Martijin 更希望是简单的声音,不需要太多的演奏技巧,“我注意过,有时你的演奏太花哨了,”颜峻在一旁接话说,他是说阿鸣。阿鸣是一位崇尚“本能演奏”的闷骚男,大家都喜欢他。“你需要更坚决的演奏。”


于是阿鸣拉了一个很粗砺的低音,吱~~~“对,就是这样,”Martijin说,“那么你都会些什么呢?”他转头问我。


我把一根塑料水管塞在单簧管里,然后吹出了一个非常低频的声响。“对,这个非常好!”


在这个作品中,每一个演奏者都需要建立自己的规则,可以是许多个规则(如果你能掌握的很好),也可以是很简单的一两个规则。规则可以是之于你的演奏,但更多是之于演奏的变化。例如:何时你的演奏开始变化成另一种方式?何时决定换一个地方?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哪里?何时开始你的演奏,何时又暂停?等等。如果要细分起来,这其中实在有太多的可能性。


促使变化的原因可以是环境:有人开门走了进来,你听到门口胡同里有行人经过,你听到了一个乐手的演奏,你注意到旁边的一位观众做出了一个让你觉得应该做出改变的举动……所有这些都可以成为诱因。


谱子里也提到了乐手之间的配合。时间过去了太久,我有些忘记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这一点我们最后没有选。对,不是所有的规则或组成部分你都要选择。你可以跳过一些,或者将几个同时进行。


“所以你们决定好你们的规则了吗?”我们点头,然后试了一小段。我们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规则是什么。你不应该告诉其他乐手这些事,作品是这么要求的。这不是一个三重奏或是多重奏的作品,而是一种“多独奏”。你们各自在演自己的东西,只不过刚好在一起。


我的规则是:吹那个插了水管的低频,一个长音,一口气到底。期间,如果我注意到有人开门关门,我就会把牙齿抵在哨片上,吹一个尖利刺耳的高音,依然是长音。我从小萍的二楼开始,慢慢的从楼梯走下来,然后走去哪里呢?随便吧,不重要了。


这个作品的另一条要求是:不会通知观众演出的开始。观众的聊天话语永远都是这个作品头三分之一的组成部分。


演出那天是颜峻录音。他使用手持录音机,一边走一边录,和乐手一样,他也为自己制定了“规则”。这些对录音的要求亦在谱子里有写到。不过颜峻还是有一些特别,他用一根长线从录音机输出了一轨监听到一支音箱,这样音箱附近的人其实可以听到他录音里的声音:有时是街上的汽车喇叭,那时候颜峻跑到了人行道上;另有一次则是回授,当时录音机离音箱太近了。


回授终于使观众意识到演出开始了,然后纷纷安静下来。北京的观众总是很吵,不过我倒是不在意。我没心思管他们,我在全神贯注的听,辨别,试着去察觉。或许这是我所有的演出经历中最集中注意力的一回,哪怕其实通篇我只是采取了两种吹奏方式。


所以,这不是“演出”,而是“给聆听者的练习”。观众当然是聆听者,买CD的听众也是,但只有你作为乐手投入其中,才会真正的知道,什么是练习。



文/朱文博


作曲家介绍


马尔泰·特林格(Martijin Tellinga,1974年出生于荷兰)是一位作曲家及声音艺术家。他的表演展现了对声音艺术基本条件的一种不间断的沉思。他运用不同的方式和看似简洁、趋于形式主义的语汇,使其作品围绕着通过直觉修改音乐体系、用声音来表达空间和过程这样的主题,包括各种概念性的行为、随机的操作、以及对预期和偶然事件之间的领域的探索。马尔泰·特林格目前在中央美术学院工作执教,其作品在全世界表演和展出。他同时也是阿姆斯特丹系列演出DNK的负责人之一。

martijntellinga.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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