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丨从刑警到洞潜，水下洞穴有着怎样的诱惑？

地球上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但是只要有未知的领域，就会有不怕艰难险阻来探索的勇敢者，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惊险刺激和危险，平常人可能做梦都无法想象。当你追求洞穴潜水并希望进行世界最顶尖的探索活动时，你知道你的同伴很有可能会发生意外，当你把你自己和你的装备推到极限时，你自己也很有可能会死亡。但是，你的一生都充满了激情！

——国内技术潜水组织WUD创始人王远

两个月前，无意中看到了一篇关于潜水事故的文章，被里面的情节深深吸引，本以为是个虚构故事，看完了也没怎么当回事，直到在班夫嘉年华现场遇到故事中的主人公——王远。

王远，中国最优秀的技术潜水员之一，他把自由潜作为放松的方式，用洞穴潜水探索着水下世界。致力于建立、完善中国的潜水培训标准，推广洞穴潜水，推进水生态环境的保护。

从刑警到洞穴潜水，他义无反顾

2004年，法律专业毕业的王远考取了公务员，去深圳做了刑警。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他的空闲时间比较集中，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了潜水。从小在江边长大的他对水有着特殊的感情，又恰巧在深圳这个滨海城市工作，于是他通过培训考取了潜水证书“开放水域初级潜水员”——OW！

拿到潜水证的王远便将空闲时间献给了海洋，深圳周边，东南亚一带都留下了他的身影，水下的世界和外面的完全不同，当工作累的时候，潜水是他释放压力，放松度假的方式，看到海底那些会发光的藻类和水生动物时他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广西灵婉湖潜水拍摄 供图/王远

王远在美国潜水  供图/王远

随着潜水时间越来越长，热爱探险的王远也慢慢感到了枯燥，他需要一次升级，而这时，他遇到了香港潜水界资深权威人士陈来发。

启蒙老师：陈来发

王远是在香港潜水店买东西的时候认识的陈来发，同样热爱潜水的人总能有很多话题，聊天中王远知道了陈来发有着多年的潜水经验，在美国和墨西哥等地做了很多洞穴潜水。陈来发向王远介绍了技术潜水以及洞穴潜水和休闲潜水的差别，以及如何技术潜水，本来就对探索感兴趣的王远一下来了兴趣，他觉得这是一项新的挑战，于是决定跟着陈来发学习技术潜水。

陈来发，曾任潜水培训机构PSAI国际训练总监，从事潜水教练25年，是“南海1号”沉船打捞的主要赞助者（赞助了120万港币）

2007年，陈来发来大陆教学，王远开始正式接触技术潜水。就像只是在家门口爬小山坡的人看到爬技术型雪山的人一样，他感叹道“原来潜水还可以这样玩！”。意识大于技巧，技巧大于装备，从意识上对技术潜水有了认识后，他先学了沉船潜水，继而转向洞穴潜水，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看到的每一个深海遗迹都让人难以忘怀。

王远在墨西哥潜水   供图/王远

第一次洞潜：西樵山石燕岩

2008年，陈来发向王远发出了邀约“我们要去西樵山洞穴潜水，你去吗？”，虽然对那里是否能够进行潜水持有怀疑态度，王远还是拿好装备去了西樵山。

这是王远的第一次洞潜，石燕岩位于广州佛山的西樵山国家地质公园，他们开车到石燕岩，扛着全部装备走了一公里左右的小路下山才到达洞口。那是一个采石厂，在明朝年间，由工人挖掘到蓄水层而被淹没。整个采石场至今保持原状，水质清澈，水下能见度超过30米。洞穴分为开放洞穴和全封闭洞穴两部分，封闭洞穴和外面有一道石坎无法直接游过去，需要坐船进入。

潜水员从西樵山开放洞穴位置坐船进入封闭空间入口   供图/王远

下潜到洞穴内后，王远看到了眼前的巨大空间，里面架设了很多条通往不同洞室的路线绳，并且有用于绘制地图的标志，加上之前团队制定的详细的潜水计划，让王远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洞穴潜水在技巧经验和知识方面的深度，有很多学习的机会，从此便选择了洞穴潜水。

来自：Rex Pemberton

寻找蓝洞：都安地下河

刚开始玩洞潜的时候，国内玩的人还很少，关于可以潜水的洞穴资料也少，很多都需要他们自己去探寻，刚开始跟着陈来发去潜一些没人去过的洞——“处女洞”，后来自己玩，向朋友打听哪里有水潭、水是否清澈、当地人在哪里取饮用水、哪里洗衣服等，然后评估是否可以潜，在这期间，他们潜了很多没人去过的洞，成为这个星球上第一个到达那个洞的人。

蓝洞是很多洞潜员的向往之地，寻找蓝洞更是很多人的梦想，中国首部洞穴潜水题材纪录片《潜行深渊》就是讲的他们在广西喀斯特区域寻找蓝洞的探险经历。他们首先到达的是大石围天坑，为了探寻河流源头，他们需要下降170米的悬崖，然后背着装备徒步穿越原始森林，后来他们发现那是一条地表河，并不适合潜水。

大石围天坑示意图  来自纪录片《潜行深渊》

就在他们即将放弃的时候，他们在都安地下河的清水潭发现了一个绿洞，虽然不是蓝洞，但是绿洞也足够他们高兴了，洞穴深邃，水质干净，在那里他们发现了有“水中大熊猫”之称的桃花水母，一种对水质要求极高的物种，是名副其实的“活化石”。

清水潭“蓝洞”  来自纪录片《潜行深渊》

清水潭发现的桃花水母  来自纪录片《潜行深渊》

王远他们发现桃花水母后就向当地政府做了报告，现在当地已经颁布了行政法规来保护水资源。当王远第一次去都安地下河进行潜水的时候，当地人还对潜水很陌生，像看稀奇一样围观，但是现在已经建了很国际化的潜水中心，请了很多国外高水平的潜水探险者过去做活动，都安地下河的知名度也在逐步提升。

WUD：探索、记录、保护水下洞穴

由于洞穴潜水在中国起步晚，刚开始的时候，王远他们都只有和外国人搭伴才能组成团队潜水。探索洞穴需要一个好的团队，良好的技巧和培训。为了建立自己的潜水团队和训练体系，王远和搭档王涛等人在2010年创建了WUD，致力于探索，记录和保护中国水下洞穴。

洞潜水下布置线路  来自：WUD

他们探索鲜为人知的水下封闭空间，包括中国广西,广东和云南等地的水下洞穴。 同时我们也在中国的淡水湖进行深潜探索, 倡导水源保护，记录水下古迹及动植物。为了让潜水员具备出色的个人技巧，良好的团队配合能力和潜水意识，并且知道如何选择恰当的潜水装备，他们组织了大量的潜水训练，包括洞穴及深潜、沉船潜水和休闲潜水的活动。

绿窟潭洞潜  供图/王远

为了探访洞穴潜水的起源地，王远去了美国佛罗里达。王远最大的感受就是佛罗里达的洞穴潜水配套比较成熟，大多数泉水都属于州立公园，只要买张通票就可以出入多个潜水点，入水的台阶修得很好，洞穴内的引导绳和标记非常清晰。

佛罗里达洞潜 供图/王远

1951年夏天，两个学地质的年轻人Charles McNabb和Bill Ray第一次用水肺装备探索了Silver河源头一个叫Silver springs的泉眼，写的文章和拍摄照片引起了很大反响，洞穴潜水便是这么火起来的。

但是刚开始由于经验不足，装备落后，很多人在该洞穴遇难，1974年一年就死了26个洞穴潜水员，政府一度想要封了这个洞穴。探险者们开始不断根据洞穴潜水事故来总结经验和改进装备，这些经验原则奠定了洞穴潜水训练的基础。这些探险者中最杰出的就是Sheck Exley,出版挽救了很多洞穴潜水者生命的《洞穴潜水蓝图》，随后又出版了激励着后一代洞穴潜水者的自转《人类无法衡量的财富—洞穴》。

洞穴潜水的起源： Silver springs泉眼  来自： conserveflorida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进行潜水，2013年，王远辞去了工作，专职潜水以及开展潜水培训。2014年，WUD创建广西喀斯特测绘项目（GXKSP），对广西的洞穴进行测量和开发，定期在超过10个洞穴系统进行各种级别的洞穴潜水，有些是简单的洞穴系统，有些是难度极高的洞穴系统。

九墩洞潜测绘 来自：WUD

广西都安县的喀斯特地貌，以地苏地下河系为代表，流程长、汇水面积大、结构形态复杂、管道规模壮观、集中排泄量大等特点，是目前中国已探测的最长地下河，也是世界上首条在学术上被命名的地下河。季节性河流、湿地、湖泊等与其相伴相生，构成了一幅幅优美的巨幅岩溶风景画卷。 地下河深度较大，大都在100米以上，探索难度非常大。

ＷＵＤ团队多次前往广西，进行地下河洞穴潜水的探索活动。

王远和团队在广西探索洞穴入口，他们发现了大量从未有人涉足的洞穴  供图/王远

王远和团队在广西日月潭洞潜  供图/王远

重返深渊：探索永不停息

2014年3月，在一次对九墩北洞进行170米的大深度洞穴潜水探索时，潜伴王涛不幸遇难，王远患了减压病。王涛遇难后，WUD团队基本解散，失去好朋友和潜伴的王远去了菲律宾。

在休息了两个多月后，王远开始从事休闲潜水教学，又开始了潜水，每次进入水下都会想起曾经在九墩北洞的那一幕，王远知道，克服心理障碍的最好方法就是重返九墩北洞。

2015年3月，王远召集了几名前WUD成员一起重返九墩北洞，在王涛遇难的深度安放了纪念牌，重新开始了被搁置的广西喀斯特测绘项目。

2015年，王远召集了老的WUD成员重返九墩北洞

安放的纪念牌，上面写了王涛遇难的日期和达到的深度，CCTV9记录频道以记录了这个场景-《重返深渊》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2015年，王远创建了菲律宾喀斯特测绘项目，2016年创建中国淡水湖深潜项目探索项目，参与潜爱大鹏的深圳珊瑚保育项目。那些他和王涛没有完成的梦想还在，那个当初创建WUD时的梦想还在，王远将带着这些梦想继续前进。

对话

Outdoor：洞穴潜水被称为难度最大，死亡率最高的潜水方式，你怎么看？

王远： 如果单以运动本身的名称来定义是否危险是不准确的，洞潜也分好多种，并不是所有洞潜都很危险，任何一项运动做到极限的时候都很危险，如果在正常能力范围内，就不一定危险。危险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想走的太快，想走的太深，不经意间就会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或者超出设定的安全边界。

如果该洞穴很多人去过，地图都画出来了，会遇到什么风险也都知道，那么只要你受过正规的培训，有相关经验，那么他的风险性相对就低一些，但是如果是一个从来没有人去过的洞穴，那么里面就充满很多种可能，可能会塌陷，气泡打上去可能有东西会掉，可能会有虹吸等等，环境未知，风险就高。对于经验很丰富的人，就会降低风险，但是对于新手来说就很危险。

Outdoor：潜伴遇难，很多人都会慢慢退出这项运动，你怎么看那次事故？

王远：洞潜的危险性在于他的容错率低，可能一个小失误就会让人丧命，而且是在一瞬间。王涛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潜伴，我们曾经一起拍片子，一起潜水，包括那次事故，并不是那个洞危险，而是我们想走的太远，跨度太大，刚好出了意外，绳子断了，当时是最深的一次潜水，不经意间超出了现有把控，出现一点点意外就容易出事，由于洞潜的低容错率，安全的时候就非常安全，但是一旦出现一些问题，如果没有及时处理，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绳子主要是方向引导，对于熟悉洞穴的人来说断了也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出现这种问题会引发其它的问题，比如找绳子需要多花时间，然后会紧张，紧张会多耗气，就会更加紧张，更加耗气，身体本能会加快上升速度，身体就会出现减压症状等其它问题，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便很危险。以前很多东西只是存在于理论，但是当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知道在那个深度，出问题后耗气会那么快，不知道上升速度加快后身体会有那么多问题。

引导绳，引导绳是潜水员在水下的生命线，2014年九墩北洞事故中，引导绳断开，经历2到3分钟后被重新找到  来自：WUD，protecplaya

我并没有放弃过潜水，发生事故后休息了两个月就又回到了海里，更多是反思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而不是洞潜本身。现在潜水会更谨慎、更慢、更小心，以前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现在明白很多事情是自己所掌控不了的。以前大家很轻松的去潜水，谁也不会认为会有事故，现在就考虑的多一些，不再像以前那么享受这种运动，没那么轻松。后来也想过再去尝试那个洞，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事发一年后我们在96米处安放了纪念牌，后来当地就不让继续潜那个洞了，另一方面，心理也会有一些影响，需要很长时间去克服这种影响，现在下水也会经常想起那起事故。

王远在广东梅州洞潜 供图/王远 

Outdoor：你现在主要有哪些潜水方面的计划呢？

王远：主要两方面，一方面会把培训的标准做到更好，通过培训提升潜水员的意识和技术，让更多人正确了解、认识洞穴潜水。我会把自己洞潜的经验以及反思告诉学员，不会去避讳事故中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让学员提升危险意识，提升自己，不要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

另一方面，我们也更多的做一些环保的工作，通过测绘和取样，促进对淡水资源的认识和保护，希望能把环境和生物的研究放在一起，增加对高原湖泊和冷水鱼等的认识和保护，也会参加一些公益活动，例如珊瑚保育，海底垃圾清理之类的。

至于我个人，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想走的更深，现在主要是想走远一些，做更多的探索和水下洞穴测绘工作，当然，如果有机会，我想去西沙群岛的蓝洞去看看。

西沙群岛蓝洞，蓝洞被被科学家誉为“地球给人类保留宇宙秘密的最后遗产”

后记

由于不会游泳，采访一个技术潜水大咖还是有很大压力的，我总担心会不会问一些很傻的问题，然而刚一见面便取消了这种顾虑。

王远老师人很随和，随意的几个问题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虽然我也问了一些很傻的问题，比如海底下会不会很安静？潜水遇到鲨鱼怎么办？沉船潜水会不会捡到很多宝贝等等，王远老师都给了详尽的解答，并讲了很多他们在海底的故事，他们遇到过以前被地主捆绑着扔下洞里的尸骨，遇到过二战沉船的武器，一段段历史就那么展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

那些之前所不曾见过的事物，那些可以充分满足探索欲望的“水下博物馆”，那些从未有人类到达过的水下世界，这正是洞穴潜水的魅力。正像开头所讲的，虽然这些事情有危险，但是，你的一生都充满了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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