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桥沟 |“东方阿尔卑斯”户外小镇是怎么炼成的?
FrankLiang / 摄影 图片来源:tuchong.com
无论是坐拥阿尔卑斯山脉的法国霞慕尼,还是被称为“探险之都”的新西兰皇后镇,或是拥有世界级高山滑雪场的加拿大惠斯勒等小镇,共同点只有一个:都是因户外运动而改变了原先的发展轨迹,成为享誉世界的户外小镇。
对于四川小金县的双桥沟来说,他的命运变迁也极为相似,原本与世隔绝,藏民们延续着传统的耕牧生活,但是因为攀冰者和登山者的到来,它从鲜为人知的小山沟,慢慢成为云集几十个国家户外高手的“中国阿尔卑斯”小镇,并被何川等民间攀登者称为“国内登山者的启蒙地”。
而藏民们也随着风云变幻的户外时代走向了另一种生活....
双桥沟,“东方阿尔卑斯”户外小镇
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而一个村庄也是。对于四川小金县的双桥沟来说,他的重要时刻就是,十多年前,当第一个攀登者从冰天雪地中走向村口的时,他发现在四姑娘山区的这条小山沟里,除了淳朴的藏民和美丽的风景,还拥有大量可供攀登的冰壁资源和技术型山峰,不远处正是被称为“东方阿尔卑斯”的四姑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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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到来,让双桥沟从群山中走到了全世界面前,与世隔绝的小山沟迎来了各种攀冰节、越野跑比赛 ... 来自世界各地的户外爱好者纷至沓来,让这里变成名符其实的户外小镇,你能在这里呆上两个月,在专业的培训班中学习登山或攀冰的技术,这里的山是最好的训练场。
在攀登旺季,你随意在一个小客栈里都能偶遇很多户外的牛人,紫笛、何川、孙斌、古古等户外大咖都是这里的常客,在艰苦的攀登中,他们和当地的藏民建立了单纯而深刻的情感。何川更是毫不吝啬自己的情感,认为“双桥沟是我最喜欢的攀登目的地”。
左侧野人峰,右侧是何川曾经攀登过的布达拉峰 黄鹤摄影
户外爱好者对双桥沟的青睐跟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有关,双桥沟交通便利,后勤补给方便,离成都只有300公里左右,近年巴郎山隧道通车之后,从市区开车3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而双桥沟内的道路更是直达冰川脚下。
双桥沟的柏油路两侧都是地震后新建的藏式民居 王玖文/摄影
它还具有独一无二的户外资源,周围的四姑娘山区是许多中国攀登者起步的首选地,它集中了众多的岩石山峰和冰岩混合型技术型山峰,也是技术攀登爱好者着迷的区域。它位于四姑娘山景区内,很多游客从这里开始了解登山和户外,也因此户外天堂的美誉日盛。
随着双桥沟的户外气氛日益高涨,藏民延续千年的耕牧生活也慢慢发生着转变,在九五年以前,长满山间的红景天,游荡在高海拔草甸上的牦牛是藏民们唯一的收入来源,穷的时候可以得靠吃好几个月的土豆度过,他们住在石头和木板垒成的棚屋里,他们不懂任何攀登技术,但是海拔四五千米的大山就是他们童年的乐园。
在藏民的客栈周围,布满了可供攀爬的冰壁 王玖文/摄影
而如今的藏民都纷纷搬进了新盖的藏式楼房,并将自己的家改建为客栈和饭馆,接纳世界各地的户外爱好者,他们的下一代也从城市回到家乡,他们带来更好的服务,让这个古老的山沟更具活力。天生具有攀登能力的藏民也不甘于做背夫的命运,他们开始学习攀登技术和文化,致力于成为真正的高山向导,甚至自己到全国各地开发未登峰的线路。
黄鹤 摄影
冬去春来,双桥沟展露出截然不同的四季美色。峡谷内分布着几十座5000米以上的技术型山峰,春夏季节行走其间,几十条纵横交错的沟壑溪涧,高山耸立,宛如走在山水长卷之中。
冬日的冰壁化成清澈的溪水,孕育着遍野的山花,格桑花、野杜鹃在高原上轻轻摇曳。还有一种神秘的花“普落菠壁”,同样受到登山者们的崇拜,因为这是高原上最顽强的一种花朵,能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中生存,象征着勇敢和坚定。
如今双桥沟的户外运动也越来越多样化,这里的山水同样也是徒步、骑行、越野跑的天地....黄鹤摄影
原住民王幺妹:
我家住的客人都是一流的登山高手
双桥沟居住的藏民还保留着虔诚的宗教信仰。阿尔法/摄影
王幺妹一家的命运就是双桥沟户外运动风起云涌的写照,王幺妹在这里住了六十多年,小时候跟着父母赶黄牦牛,种庄稼,经常挨饿受冻,一年到头大部分的食物都是胡豆、牦牛肉,或者打猎得到的野兽肉,后来去外地开大货车,长了点见识,觉得要在双桥沟搞旅游。
在户外运动来到双桥沟之前,王幺妹和这里的村民们祖祖辈辈都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放牛,图片是王幺妹放牛时居住的棚屋,在开客栈前他每年夏天都会在这里住好几个月,从他爷爷那一代开始,这座棚屋就在尖子山下了。 王玖文(王幺妹的大女儿) / 摄影
2000年以前,还很少有中国人来到双桥沟攀冰,偶尔能看到几个背着户外装备的外国人,以德国人和意大利人为主,村民们经常会去围观,攀爬在冰壁上的老外把村民们吓了一跳,原来从小就能见到的冰瀑还能这么玩儿。后来攀冰的人慢慢变多了,村民也就见怪不怪了,涨了见识的王老幺琢磨着要开客栈,为这些户外爱好者提供服务。
图片为村民平时居住的老房子,和放牛的棚屋一样都用石板和木头搭成,512地震后大片房子都倒了。王玖文/摄影
户外运动来到双桥沟后,极大的提高了村民的生活水平,他们搬出了破旧的老房子,住进了新的藏寨,部分藏寨被改成了客栈。王玖文/摄影
刚开始客栈的条件不太好,第一批来住的客人有民间的知名攀登者何川、伍鹏、孙斌等人,后来李宗利、紫笛、古古也来了,“当时零下几度的冬天,我们家连电热毯都没有,但这些攀冰的不怕条件艰苦,只要有火烤有床睡就行,他们在双桥沟一呆就是个把月”。现在双桥村中央的大银幕上循环播放着这些攀登者的照片,王幺妹一看,原来都是他家最早过来的那些客人,现在已经是国内一流的攀登高手了。
现在王幺妹家的客栈盖到了两层楼,最多能容纳八九十人,接待了无数户外运动的爱好者。
王幺妹也见证着这些户外爱好者命运的跌宕起伏,富有经验的攀登者伍鹏,在长坪沟登婆谬峰的时候出事了,孙斌、何川当时正在双桥沟,他们找到王幺妹组织救援者进山,但是也没能挽留住伍鹏的生命。“前一年还在自家住的人,面孔还鲜活无比,可瞬间就天人两隔”,王幺妹一次次的感受着大自然的残酷和生命的无常,他说,“有时候意外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只要保护打好,有好的技术,攀冰和登山还是安全的”。
受到这些攀冰者的影响,他的大女儿也开始学习攀冰和登山,王幺妹说,“我其实也很担心女儿的危险,但是只要她喜欢,就让她去吧”,到现在,女儿已经有了七八年的攀登经验了。
正在成都学习攀岩的大女儿
整个村子的客栈也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增长,但是最开始做客栈的王幺妹跟这些户外爱好者建立了感情,客源也越来越丰富,西藏的圣山探险公司每年都会来他家住上一段时间,来进行技术型山峰的攀登训练,近年来蜀山探险、四川登山协会等户外机构都在双桥沟办起了攀冰培训班,而王幺妹家就是这些学员的根据地。
如今的双桥沟每年登山、攀冰的旺季,都会迎来自二三十个国家的户外爱好者,每年冬季攀冰的有上千个人,其中韩国人和日本人最多,俨然一个国际性的户外小镇,王幺妹又开始发愁了,因为这样一来家里客人就爆满,最多的时候一天能住八九十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一年四季,从繁华旖旎的春天,到清凉避暑的夏天,从黄叶灿烂的秋野,到万里冰封的冬天,王幺妹家的客人来来回回,从画画、摄影、旅游的观光客,到来攀冰、登山的户外爱好者,他也见证着双桥沟从贫困山沟到户外小镇的历史变迁。
不飞鸟/摄影 图片来源:tuchong.com
每年过年前后,都是当地的嘉绒藏族最热闹和繁忙的时候,他们会拿出家中最美味的佳肴,在星空下燃起篝火载歌载舞,通宵饮酒,而跟往年不同的是,还有很多来自外地的攀冰爱好者加入了他们的年夜饭。
这些攀冰爱好者在本该全家欢聚的时刻,千里迢迢来到冰封雪飘之地,只为了深藏在沟内无数条天然冰壁,每个冬日的清晨,他们就会在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壁上上演“冰上华尔兹”,而晚上就会回到客栈,享受藏人们精心制作的晚餐,和藏人们一起围炉夜话。在这里住上两个月,几乎每天都能找到不同的路线进行攀登,是攀冰者为此着迷的天堂。
牛心山是攀登者热爱的技术型山峰,山下的道路屡经变迁,从泥泞的山路到交通便利的柏油路,景区设立后又改修成了跟环境相得益彰的木栈道,道路的变化,也反映了双桥沟从贫困山沟到户外小镇的变迁。 王玖文/摄影
高山向导徐老幺:我为了山岩而生
徐老幺也是从小在双桥沟长大的藏族高山向导,跟他一起登过山的人都领教过他惊人的攀登能力,“这个家伙仿佛是为了岩石而生”。他从小在山里采药、放牛,8岁的时候去山里放牛,他一个人在山里呆了五六天,自己用石板和木头搭棚,就是一个星期的住所,海拔四五千米的山路对于他来说就是平地。
经幡下的众多山峰是徐老幺儿时的乐园。阿尔法/摄影
后来登山者渐渐多了起来,95年之前过来的大都是老外,他就带着过来的朋友去登山,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他不懂得其中的危险。外地人来玩的时候,他拉着游客的手就上了四千多米的海拔,下撤的时候天黑了,也没有头灯,只好点燃打火机照明,打火机没油了,就只好点燃草照明,走到晚上两三点才回到村子。
徐老幺和当地的登山者
拥有天生的攀登能力,并不等于能成为一个登山向导,后来发生的很多事让徐老幺慢慢明白了,成为登山向导,需要专业的技术,并懂得风险管理,才能帮助客人去处理危险的状况。从19岁开始,他开始慢慢学习技术,25岁时还考取了登协的证书,正式成为一名登山向导。
双桥沟以前是一个交通不便、贫困的山沟。 徐老幺/供图
爵士冰曾经当过徐老幺的登山向导启蒙老师,96年的时候爵士冰就来攀登双桥沟的阿妣山,阿妣山,在藏语中意为婆婆,是邛崃山脉深处的孤独守望者,位于双桥沟32公里处,是海拔5700米的技术型山峰,国内少有登顶纪录。
徐老幺记得,“我们当时做背夫,帮他们把行李运到大本营。可是我好奇心强,就想跟着上去看看,我熟悉山路,从最便捷的路线上山,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登顶了,我看着王冰他们才爬到海拔两千多米的地方,后来他们看到我后,突然就决定不登了,可能是觉得打击太大了吧。”
第二天,爵士冰又来找徐老幺,邀请他陪同去登牛心山。徐老幺没有装备,爵士冰就现场教他如何做保护站,如何装下降器和使用绳索。当时徐老幺很害怕,后来他也被爵士冰拖上去,下撤的时候裤子都烂了。“那是我第一次学习登山的技术,这跟我以前爬山完全不同”。
小时候,徐老幺就如同这些山羊般敏捷 徐老幺/供图
徐老幺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登山战绩更是硕果累累,双桥沟中有几十座5000米的技术型山峰,他曾经成功首登过很多未登峰,还曾经为曲登嘎布、玄武峰、小仰天窝峰等山峰命名。
2008年9月16日,他和李红学、吕凤健一起成功登顶位于长坪沟、双桥沟之间的5358米无名山峰,这座山峰的东南山脊连接着著名的大岩壁山峰—婆谬峰,因为隐匿于群山之间,是一座少有人知的未登峰,登顶之后,李红学想为这座山峰取名,因为山峰一侧很像古代神兽玄武,他问徐老幺:“神归峰和玄武峰,哪个名字好?“
徐老幺想了想,觉得玄武峰好。后来,李红学在攀登长坪沟的婆谬峰时遇难。
徐老幺在雀儿山登山时遇到赤脚大仙 徐老幺/供图
作为一个从小在双桥沟长大的登山向导,徐老幺也见惯了太多这样的生死离别,他有时也会为好友的离开而伤痛,他说:“李红学、严冬冬都是我登山的好伙伴,全都遭遇不测,我心头是很悲痛的。他们的技术比我高明太多,但是仍然无法跟残酷的大自然抗衡。我从小都住在大山里面,我认为去了解大山的脾性,比高明的技术更重要。你要了解山体的变化,什么时候会有雪崩和泥石流,什么季节的大山是安全的,这才能保障登山者的生命安全”。
徐老幺供图
双桥沟的“户二代”们
跟父辈们不同,双桥沟藏人们的下一代显得更加开放和聪明,他们在城市读书、工作,享受着现代化的文化和生活,外来的文化和他们体内的藏族血液交融,他们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更多的选择。
王幺妹的大女儿王玖文过去学习旅游专业,毕业之后就在上海的某家航空公司工作,在城市里也像所有年轻时尚的白领女孩一样,在美食、时装中享受着城市生活,但是儿时的大山总在心中一遍遍的呼唤着她,小时候跟外地的户外爱好者一起攀冰、登山的经历总让她一遍遍咀嚼,偶尔下班她也会去攀岩馆过一把瘾。
王幺妹的大女儿在城市里,也是年轻时尚的小白领。
但是,随着父母的生意越来越好,可身体再也不如以往硬朗,怎么办?在雾霾再次锁城的那一天,她终于下定决心,辞去城市的工作,回到故乡帮助父母经营客栈。她相信自己更懂得户外爱好者和游客的需求,能为他们带来更好的服务,而自己的英语也不错,可以为客栈赢来更多的外国客源。更重要的是,她不再是背井离乡的漂泊者,她一醒来就可以看见绝美的雪山与河流,吃到父母做的家乡美食,有什么比这样的生活更幸福呢?
王幺妹的女儿回到家乡开客栈,又穿上了藏装。
徐老幺的大儿子从12岁开始学习攀冰,他跟随的师傅都是国内的户外大牛,教过他的人包括李红学、严冬冬、周鹏.....17岁时就参加了川登协的培训班,带领北大、清华的登山队登山,20岁的时候和李宗利一起攀登日果冷觉到达海拔5200米处。他摆脱了父亲的弯路,正在朝着专业的登山领队一路前进。
徐老幺的女儿也成长为新的“户二代”,就算父亲不同意,但是又有什么能挡得住一颗热爱攀登的心呢?女儿刚刚十九岁,已开始在成都的攀岩馆上班,为登山者和攀冰者提供培训,她比父亲更懂得攀登技术和文化,双桥沟,这个横亘于川西的户外小镇,新的后裔们也正在慢慢的长大。
撰文、采访:袁玥
图片提供:黄鹤、徐老幺、王幺妹、王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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