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只剩下勇敢｜徒步美国西部荒野无人区1000公里

我宁愿做一只锤子，也不要当一个钉子

我宁愿成为一片雨林，也不要成为街道

我宁愿静静感受我脚下的土地

如果真的可以，我会这么选择

远方，我想要扬帆远航

就像是一只来去匆匆的天鹅

一个人如果被束缚在大地

他会向这个世界发出最悲伤的声音

——《涉足荒野》主题曲：《if i could》

摄影师Jonathan Fox。Flickr

故事背景：引爆PCT徒步热潮的《涉足荒野》

美国太平洋山脊小径，Pacific Crest Trail，简称PCT，长达4290公里，总爬升接近150，000米，最低点接近海平面，海拔最高处在内华达山脉的森林入山口，最低处在俄勒冈和华盛顿州交界的哥伦比亚河谷，呈南北走向，横跨加利福利亚、俄勒冈和华盛顿三州，起点是加州和墨西哥边境的小镇campo，终点位于俄勒冈州，众神之桥。

这条线路的距离和垂直高度，相当于从北京徒步到拉萨，还要再爬两趟珠峰，徒步者需要穿越高地沙漠、雪山，经过地中海气候、温带雨林气候、高原山地气候，相当于从夏天走到冬天。

摄影师Miguel Vieira，Flickr

1995年，Cheryl从南加州的莫哈维沙漠出发，跳过了西耶拉内华达山脉，最后在众神之桥结束了她的旅程，她花了96天，徒步1600公里。2012年，Cheryl根据自己徒步pct的亲身经历，写成了畅销书《wild》，两年后，该书被翻拍成同名电影《涉足荒野》，其中的主人公也叫做Cheryl，由“律政俏佳人” Reese Witherspoon主演，并获得奥斯卡和金球奖的提名。

《wild》作者本人Cheryl

也就是从《涉足荒野》上映之后，尝试通径pct的徒步者暴增至原来的4倍，从每年500人，增长至每年2000人，年龄最大的有75岁的老人，最小的有8岁的孩子。

2015年，有一位中国女孩站在了PCT的起点，她用了137天，孤身徒步4289公里，经历了99次露营，80次淌河，94天不洗澡，经历种种艰辛，成为了第一个通径的中国女孩，这个女孩就是张诺娅。她评价道：《涉足荒野》很大程度上反映了PCT徒步者的真实面貌，虽然很多场景并非在真实的PCT上拍摄。

张诺娅徒步PCT

同时，她认为：“在22年前，PCT的文化没有兴起，能找到的资料远比今天少，一个季度内试图通径pct的徒步者不超过30人，因此Cheryl的徒步是一个壮举，现在徒步pct，要比谢莉尔当年要容易很多但即使在今天，PCT上的徒步者，也是以白人男性的面孔居多，女性较少。”

——部分背景资料来源于张诺娅《美国太平洋山脊穷游锦囊》

故事一：母亲逝世后，

我在悬崖上亲手拔掉脚趾甲

当太阳升起，月亮落下的时候

我想到，很久以前

我像一只小小的羊羔

勇敢，跌跌撞撞

无畏就是我的名字

但是在某地，我突然迷失了方向

他们说：反抗规则，只会使生活更加困难

我该怎么做，

我到底想要变成什么样子

我只想撕掉这令我悲伤的伪装

摆脱所有的束缚

我会去旅行、跌倒、再爬起来

我要无所畏惧的继续旅行

——《涉足荒野》主题曲：《if i could》

Cheryl在悬崖上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脚趾甲，这是在太平洋山脊的无人区重装徒步了几十天后，留在雪儿身上的痕迹，她全身已经伤痕累累，60磅的背包将她的腰部、肩头勒出了深深的血印，在悬崖上，正好能俯视整个山林，风光旖旎，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

Cheryl并没有心情享受山间的风景，她皱着眉头盯着剧痛的脚趾，闭上眼睛，生生的亲自拔下脚趾甲，一声尖锐的痛吼，刚刚脱下的徒步鞋突然也滚下山去，这意味着，前面还有几千公里的无人荒野，她的脚受伤，而且还没鞋穿了。

“fuck、bitch!”

山间回荡着她野兽般的怒吼！

她想起亲眼看到母亲死去那一刻的感觉，震惊和悲痛淹没了她，她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在医院走廊，那种扭曲意志的悲痛怒吼，从医院的走廊，到PCT的山巅，把脚趾甲拔出肉体，把至亲从生命中抽走，上帝从来不曾停止捉弄她！

她曾经无数次逃避过这个画面，母亲鲜活的面容逐渐干枯如纸，备受癌痛折磨又留恋人世的绝望眼神，从小被酒鬼父亲家暴、尝尽贫穷之苦、作为精神支柱的母亲死去，她一次次被命运的冷弹击中，每一颗都让自己痛不欲生！

无数次她用海洛因、滥交、堕落，想让自己摆脱这种悲伤，可每次放纵过自己之后，她的眼神却变得空洞而麻木，她变得更加孤单。

可这一刻，在PCT的某个不知名山峰上，母亲的垂死挣扎又出现在眼前，她像一只困兽一般爆发出最原始的怒吼，把另外一只鞋子也扔进了脚下的悬崖。扔完之后，她突然脸上出现笑容，前所未有的放松和释然。

从这一刻起，她完全与过去的黑暗决裂，她把自己懦弱、胆怯、愤怒连同不能回首的往事，统统的丢下山崖，然后用胶带缠住拖鞋，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下去。

她将自己独自放逐到未知的荒野，这是她的救赎之路。

故事二：我想成为母亲心中的那种女孩！

《涉足荒野》母女对话：

Cheryl：你嫁给了一个酒鬼

还要一个人承担我和弟弟的生活

你的女儿和你，都干服务员的活

你为什么每天还能笑得出来？

母亲：我唯一能教给你的是

如何发现最好的自己

当你找到之后，再拼命的去把握它

Cheryl永远不会忘记那改变自己一生的清晨。

天空下着微雪，她告诉好朋友，自己可能怀孕了，而且不知道父亲是谁。面对好友的愤怒，她终于放下了那张无所谓的面具，哭着说：“我觉得我在毁掉我接下来的人生，我不想这样”，然后她冲回商店，买走了刚刚看到的那本太平洋山脊徒步的手册，封面上印着碧玉般的湖泊，终年积雪的山峰，那样天堂般的风景，就像她渴慕的新生。

Cheryl曾经听不懂母亲的话，为什么面对家暴、贫困、离婚，背负着沉重的经济负担，母亲仍然每天都很开心的唱歌，跟她聊文学，还跟她一起去学校上课。母亲说，是因为爱。可是当她踏上PCT之后，她懂得了一切。

“上帝就是一个贱货！可我想要活下去”，Cheryl 下定了重生的决心，要从过去的痛苦中爬出来，“我要成为母亲心中的那种女孩，漂亮的女孩！”

可是，豪言壮语并不能改变现实，摆在Cheryl面前的，是比她人还高的背包，无路可走的乱石堆。她艰难的在山崖上攀爬，又差点掉进溪水中被卷走。刚被响尾蛇吓得半醒，又在茫茫的雪原上迷路。更可怕的是，将近一百天的极度孤单。

女行者：“你会孤单吗？”

谢莉尔：“我在生活中，会比在路上更加孤单。”

每个有长距离独自徒步经历的人，走到最后，都是和信念的对话，经常24小时内见不到一个人，几个月内，大部分时间独自与荒野相处，不只是徒步，更是一种修行。

它指向精神层面的思考，没有足够的信念，你无法抵御枯燥和绝望。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感受风和阳光，接近体力和孤独的极限，也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在广阔的天地中，大自然剥去人的一切伪装、虚荣和妄自尊大，你没有办法打理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大自然会让你丢盔卸甲，你不得不正视最原始的自我。

我只听得见我应该听见的声音, 

我只看得见前方的栈道。

我的头脑完全放空,

步伐也进入了一种韵律,

如睡眠一般,来得自然而然。

——张诺娅

PCT激发了Cheryl勇敢的天性，她看到了自己身体内部爆发的力量。在走完干旱的沙漠，干渴到快崩溃时，Cheryl把含有水分的树叶捏碎，闭上眼前轻嗅芬芳，像母亲曾做过的事情一样。

徒步女孩张诺娅和Cheryl一样，都曾经在干渴时，舔舐背包上的汗渍以弥补水盐之前的平衡，都曾经在雪原上遭遇迷路、失温的危险，甚至差点因为雪盲而丧命，张诺娅说的话或许代表了每个经历过PCT徒步的人的心声：

“栈道扔给你什么,

你就要吞下去什么。

在大自然面前,

人类的反抗太过无力。

你可以选择怄气,

也可以大发雷霆 ，

可是如果无法改变,

就去试着从中提炼出价值。

徒步给每个人带来的最大改变,

就是帮助他去认识本该耐心经营的现实生活。”

——张诺娅

故事三：出发时，

她被比人还高的背包压倒在地

如果我非要带着一袋岩石去旅行

我仍然要高高的抬起我的头颅

我才不在乎我要走到哪里

如果你能看到我，请庆祝我们仍能坚守初心

徒步的开始，Cheryl显然是一个小白，不懂得如何整理装备，不懂得减轻自己的负重，也不知道徒步鞋应该买比自己的脚大一号，走到脚趾受伤，甚至买错了瓦斯炉，没办法煮沸热食，导致自己喝了好几天冷的玉米粥，第一次夜晚露营，扎帐篷都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

出发的时候，当她蹲在地上，把立起来比人还高的背包扛上肩膀时，行李的重量把她压倒在地面上，她甚至无法从地上站立起来，当她极其艰难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出家门时，那一瞬间，打动了每个人的内心。

这个画面，虽然经过戏剧化处理，我们都知道，没有人能带着这么沉重的行李走上pct，但每一头强驴，都是从小白开始的。真正理解“轻量化”，都要以出发作为前提，没有大自然给你的教训，你无法变成一只野驴，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出发的勇气，如果你还在犹豫，请记得，最好的时候，就在当下。

Cheryl并不知道，在接下来接近一百天的徒步中，她将会带着这个比她还高的背包，在溪流中跌倒，攀爬狭窄陡峭的山路，跋涉在齐膝深的雪中和炎热干旱的沙漠中，并被不怀好意的驴友追得奔跑在黑暗中，但是在她走出家门的瞬间，她就已经把过去的胆怯和软弱扔掉了。

不过近20年来，由于装备“轻量化”的普及，把Cheryl打扒在地上，被其他徒步者笑称为怪兽的大包，重量已经减轻到30磅甚至20磅以下，张诺娅在出发时，通过精确的计算，甚至能把自己的包轻松的举过头顶。

但无论何时，长距离徒步之前，应该如何准备装备，都是初入坑的小白必须认真面对的第一个问题。现在pct的徒步者背包重量基本维持在10磅－20磅的范围之内，这个重量是Cheryl当年重量的1/3到1/2，张诺娅在总结徒步经验时曾说：“既要轻装上阵，又要准备充分，在舒适感、安全感和轻量化之间寻求平衡，是一门徒步的艺术。”

故事四：美好的步道天使

在电影中有很多细节，显示出美国独一无二的栈道文化。

在Cheryl 喝了好几天冷玉米粥，快要崩溃时，她被开拖拉机的男人接到了自己家里，享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盛宴和热水澡。在她穿着太小的徒步鞋，走得无比痛苦时，在补给点喝到了梦寐以求的柠檬汽水，享受了男性驴友们尊敬的目光和掌声，还在一个老人的指导下，重新整理了自己过重的背包，扔掉了不需要的装备，并且更换了徒步鞋。

在每一个补给点，她都从邮局里收到事先打包好的包裹，还有男友的来信。每一封信，都是来自远方最有力的鼓励和问候。

这些情节，跟美国PCT文化中的“步道天使”紧密相关，步道天使，就是为徒步者服务的志愿者。在这条漫长的山道中，徒步者的生活方式极其简朴，在他们背后，有无数心灵美好的志愿者，他们有的为徒步者提供饮食、住宿、太阳能热水澡，有的提供露营、接收包裹的服务。

他们给予徒步者最急需的帮助，但大都属于纯义务的奉献，任何接受到步道天使帮助的徒步者，都会充满感激。还有一种帮助非常有趣，在炎热的沙漠中，步道天使自愿运送水源，藏在沿途供给徒步者及时补给，这些水源对于干渴的徒步者，简直就是巨大的惊喜。

而在上百天的徒步过程中，徒步者并不需要自己全程背负所有的食物和补给，很多徒步者会将提前打包好的补给，分批急送到沿途指定的邮局补给点，但是，大部分补给点都位于山路以外，需要从PCT上搭车前往。

在PCT行走的路上，徒步者所接受到的帮助和惊喜，都被称为“步道奇迹”，这也是美国的徒步文化中最美好的部分。在一个季节内，尝试完成一整条完整线路的徒步者，被称为“通径者”，他们享有水源、营地、栈道天使等优先服务的权利，还有沿路徒步者的最高敬意。

故事五：PCT上的传奇行者

在电影中，Cheryl和一名不知名的女性徒步者在帐篷前面喝着啤酒，看着远方的落霞和牛群，时光静好，似乎就在自家门口。

这位女性徒步者脸色沧桑，风尘仆仆，全身上下都很肮脏，可眼神中却既有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也有能接受一切的宽容。这两种气质汇于一体，格外坚韧，也格外柔软。相比之下，Cheryl 就显得稚嫩很多，但在快到达终点时，她也渐渐的拥有了这样的眼神。

Cheryl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行者：我想找到自己内在的东西

我觉得爬山是很好的方式

徒步让我充满能量

Cheryl ：妈妈经常说很多令我抓狂的话

太阳每天都在升起和落下

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

也可以让自己变得美美的

女行者：我就是这样的女人

在这条历史悠久的长距离徒步步道上，流传着许多传奇的故事。

斯科特•威廉姆森是PCT上的著名男神，他从1992年开始徒步，一共在墨西哥和加拿大两国之间完成了13次通径徒步和2次覆盖pct全线的分段徒步，他创造了历史上第一个“悠悠球”pct的记录，“悠悠球”是指从起点走到终点，再走回起点的疯狂走法，迄今为止，完成的悠悠球的人只有2个，20年来，他在pct上行走的里程共计46，197英里，并且，他的装备几乎都由自己制作。

安德森是与威廉姆森齐名的女神，2013年她在没有任何后援、完全独立的情况下，在60天内从墨西哥“跑”到了加拿大，途中完全自负所有装备和食物，不接受任何帮助，甚至也不搭车前往补给地，被美国的《背包徒步》杂志称为魔鬼，每天平均徒步72公里，最重要的是，她是穿着一条连衣裙完成徒步的。

比利山羊，是一位居住在加州的老人，每年夏天都会在步道上“生活”，他是徒步者群体中最敬重的老者，他的名言是：“家在哪里？家就在这条（山道上）”。

2014年，年仅6岁的托马斯在父母的陪同下，称为完成pct年纪最小的徒步者，前一年，5岁的托马斯徒步完成了阿帕拉契亚小径。

结尾：走过众神之桥，通向救赎之路

人们都说你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会怀念你的亮眸和笑颜

为你带上你所有的阳光

它曾经照亮过我前行的道路

——《涉足荒野》插曲：《红河谷》

经过了一百天，接近2000公里的独自行走，Cheryl 跟孤独搏斗，跟过往的伤害搏斗，跟炎热和寒冷搏斗，遭遇响尾蛇和黑熊，经历了饥饿、干渴、疲惫、恐惧、绝望，也收获了他人的尊重、爱情、帮助、友好。

她开始懂得：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一种指引，只要有希望，你就不知道命运将会给你准备什么，吸毒、堕胎、丧失至亲，都不可能将自己打倒。

Cheryl独白：

什么导致什么？什么通向什么？

如果是曾经的堕落教会我一些事呢？

如果是过去指引我来到这里呢？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回到过去

我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在即将走到终点时，小男孩像是天使一般出现，送给Cheryl这首名为《红河谷》的歌，天籁般的童声缭绕在密林之中，小男孩走后，突如其来的感受让雪儿突然跪倒在泥地上，放声大哭，小男孩的歌将Cheryl带回了最宝贵的童年时光，在经历过沧海桑田之后，蓦然回首，她终于理解了母亲给予的那个闪光的精神世界。

她终于做到了，她将要离开PCT，虽然还不知道以后的路，虽然已经身无分文，但现在的她充满了勇气和力量，她战胜了路上的一切困难，她原谅了过去的自己，也发现，她仍然爱着自己，她也可以成为妈妈心目中最漂亮的女人，她最终和命运握手言和。

Cheryl 独白：

在我因悲伤而迷失荒野时

我在森林中找回了自己

这条路，教给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东西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不可挽回也很神圣

不管是走出荒野，还是走进人生，最终的路都要通向最好自己，就想黑塞所说：人一生最终的使命，就是要找到自己，并在心中坚守，其它的路，都是软弱和逃避。

涉足荒野，也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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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葵子

图片：网络

历史资料来源：张诺娅《美国太平洋山脊 穷游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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