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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飞珏:海鹏,我想变成那条蜈蚣|八部半

黄飞珏 费里尼码字了 2022-07-03

文|黄飞珏

(摄影|雍和)

饭吃到一半,大头电话打来,讲杨海鹏西特了。

我饭么吃光。

认得杨海鹏正好三十年。

三十年之前,《青年报》招聘十个记者,600多人报名,其中好几十个现役记者。初选、笔试、面试、半决赛、决赛。结果最后10光宁么一个是现役记者。年龄在23至28之间。

老大是个中学语文老师,老二是徐汇法院的法官杨海鹏,我似是老三,当时是文化局曲杂木皮处木偶剧团编剧,老四老五一个是科影厂编导,一个是体委小干事,老六是个美女复旦新闻系的不知道为何去做了花园饭店人事,老七是个社会美女头很大酷似武林外传里那个小女孩,老八老九老十是三个应届生,一男二女。

带教的新闻部主任祖老。这个名字是后来杨海鹏取的。祖老那时才三十出头,绝对凶头,所以阿拉看到伊,就像看到爷,赫得要西。

祖老的最大功力是三言两语就能把几十年的功夫传给你,好在阿拉这帮葫芦娃也是一路杀过来的,各有特长,所以一歇歇青年报就搞得风生水起。过年抱一抱孤儿,三一五冲击宰人咖啡馆啥的,动静老大。

十个人里只有语文老师结了婚,其他五男四女都是未婚,彼此也有些暗簇簇的男女之事。

海鹏和我是最会说段子的。不过我情事不断,他却从不实战。照理他一米八五以上,五官也周正,不晓得为啥只说不做。

说是真的会说。去西安出一次差,回来就在办公室放毒。

“你们知道吗,我刚踏上站台就遇到一个中年大嫂,一把抱住我,大喊,大哥,恶们发生关系吧。”

听得阿拉一愣一愣。

海鹏最爱编段子,比如,我说:家里的大波斯猫要去结扎,可惜了,现在拿出去配种,一次至少百八十块。

海鹏后来就在微博上编:黄飞珏曾经抱着公猫到公园里卖淫,换八十块钱去和女孩谈恋爱。

这种故事他编排了周围几乎所有人,有些有些伤人。

比如,他觉得老大不是一路人,因为老大多次声称最大梦想是捡到皮夹子。有次某高校发生案件,而老大的老婆就在那个高校,他居然当面去问:是你老婆吗。

语文教师大怒,但掰头显然块头不够,只能痛骂:侬勿是宁。

后来,海鹏就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勿是宁。

其实老大的语言功底文字想象力是非常厉害的,后来得过很多新闻奖。

后来大家的活越来越忙,又都是年轻人,所以有段时间,天热,索性在办公室打地铺,一张席子不离身。

那时的青年报在东湖路17号,是个保护建筑,我们新进去的没资格在楼里办公,只能偏安在边上的简易房,虫子特别多。

有次晚上,杨海鹏突然说,有什么东西从我脖子上爬过去了。

漆黑中,我马上感觉到手臂上有东西在爬,速度很快,我随手一撩,感觉是一条尺把长的蜈蚣。然后就被咬了一口。

海鹏问我什么东西,我说没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手背上一个乌黑的大包,两个星期才褪掉。

海鹏很猛。跑的是社会新闻,文字功力力透纸背,他总是在追一些一般记者不会碰的选题,入行没多久就得罪了很多人。

海鹏爱吃。在盒饭铺每次都要叫两块大排一个肉圆再加两个荷包蛋啥的。

海鹏爱洗头。青年报附近洗头店很多,他会一天去洗两次,因为头大,有次竟然叫了两个洗头小妹,一人洗一边。

因为太猛,有段时间,海鹏的稿子发不出,人事找他被他痛骂,然后居然一走了之,满满一桌杂物放了半年都长毛了。

那时解放日报正准备办《申江服务导报》,我一早就准备跳过,怕被祖老骂,所以只能悄悄地去汉口路三百号帮着筹备策划。那时,文艺我已经很熟,体育叫了年轻记者中写稿第一高手姬宇阳帮忙,摄影有大师级别老崔担当,一张生活服务类周报,只缺社会新闻一只脚尚未撑住。

那天早上,居然在一个奇怪的会上遇到杨海鹏,问他有没有兴趣加盟,他说有。我说好的,回头我向几个大佬推荐你,不过现在麻烦你保密,因为我都还没曝光,别惹恼了祖老关门打狗。

中午去到汉口路300号,大佬几个在开会,只能等着。突然手机响起,青年报一个小兄弟来电:阿古侬晓得伐,杨海鹏则棺材居然今天回报社了,一进门就大叫要跑路,去解放,办张新报纸,还讲是邦侬一道古七。

回:册那。

只能硬着头皮冲劲会议室,告诉Q、X、Y这码子事。

没想到,老老大Q立刻发了一个条头:海鹏?噶赞的记者为啥勿要啊!叫伊来!

下午,海鹏就来了。

《申江服务导报》面世,几乎破掉了新办报纸快速成长的所有记录,文、体、摄、社四块内容都让人耳目一新,发行量在一年内冲到同类报纸全国第一,广告接到手软,单位效益最好的时候,一个实习生的收入超过了母报解放的记者。

海鹏和老崔搭档,哪里有事就往哪里赶,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新鲜滚烫的。九八洪水那会,两个人一直冲到最危险的湖北簰洲湾的第一线,如果大堤保不住,他们就是一个死。而当时,海鹏一只眼出了问题,全程是用独眼龙的方式采访写稿的。

不久有传闻申报要与其它报纸合并。我说随遇而安吧,杨海鹏说这不行,然后向有关领导写了万言书,直言,申报不能关。然后,就不关了。有说法是另有力量改变了局面,但是我只知道,海鹏是写了万言书的。

在那不久之后,杨海鹏就离开了申报,朝着他最中意的南方系去了。也算是他这辈子十来次该换单位中唯一一次和平离职。

在之后,就只能从江湖中得知他的信息。反正是越来越耿,越来越猛,不是正在和权贵扳手劲,就是在去挑战的路上。搞到后来,老婆也进去了。

我也曾想过走和他一样的路,但是总觉得这个时代不属于我们这代文科生,再怎么努力都是无用功,有时甚至是南辕北辙,拖累自己也罢,还会拖累家人朋友。

我目睹了过去30年,伴随着科技急速发展的,是世风日下。但我无法也无力去改变。我用一代人有一代人格局的思路来维持自己的人生哲学,希冀以这样的方式来得到一角偏安,不出头,不硬拼,晚睡一张床,早吃一口饭。只希望不要遇上像海鹏一样的事。

2019年,申报歇刊。我大概因为是有功之臣被真正偏安。2022年6月,恢复上班第一天,老婆因预算被砍被单位解职,同月儿子大学毕业,招收单位撕毁合约,同月女儿小升初面临高额学费。

月底那天,得知海鹏走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了三十年前,我和海鹏躺在《青年报》简易房的地上。

我想此时此刻,海鹏应该躺在一个冰冷的铁柜中。他人那么高,不知道脚伸得直吗。

我想变成那条蜈蚣,游过去,把他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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