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邱岳峰的名义丨八部半
文丨费里尼
今朝零点敲过一点点,栋甫先生发来语音,我是早上起来才看到。伊讲,刚刚和淞岚忙停当,慢交下半天碰头哦。闭门活动,人不多,夹紧尾巴做人,也符合老爷子生前作风。现在好白相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人少点,大家开心点,侬讲啊是啊?
下午四点,准时到福州路60号林家铺子——Blues&Jazz。门口已经不少人。削痩到像似活在另一个次元的老邱,邱岳峰先生的长子立了门口和几个朋友劈情操——这几个人我在已经消失的汾阳路宝莱纳见过,在曹家堰路三天酒吧也见过,伊拉仿佛打包出现,从不拆零。
静默期间胖了三公斤!老邱和我讲。听不出是欣慰还是忧心。握手,在邱先生的大幅照片前留影。看到罗德公关老总高明,一个卷毛白皙高个男,曾在那部啥电影里穿睡衣出镜。拉过来一起合影,把老邱夹在C位。
酒吧里人更多。投影屏幕立在钢琴旁边,屏幕上简爱已经在和罗切斯特作天作地。乔治·斯科特/邱岳峰独特的嗓音从Blues &Jazz的橙黄色霓虹招牌下迸裂出,像一个幽灵,穿行在空间里。
此刻,这个人一定在云端,沉静地俯瞰。
西装笔挺的林先生和家主婆淞岚立在长长的吧台边,人皆熊抱之。让我回想起童年的新闻简报。西哈努克亲王八日到京。XG时节,不贴面了。
狄菲菲来了。上次和她还是一年多前在南通六哥的读库基地见过。菲菲姐旁边一鸭舌帽皮衣老者,正是退休上译厂导演孙渝峰先生。32年前的夏天,大学中文系一年级的我拿着文学写作课老师开的介绍信,和一个女生骑脚踏车摸到永嘉路。孙先生接待的我。最后采访对象就是狄菲菲。采访的时候,菲菲姐宿舍的大落地音响轻声放着童安格的专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酒吧二楼有一点邱先生题材的雕塑和画。上去兜了一圈,被扮演情报处长陈述的画技震惊到。
酒会前有小小仪式。栋甫先生开场白。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深具某种仪式感和蛊惑性。这种与日常生活断然决绝的语调恍若来自某种我们永远无法体验的神秘生活。它和译制片里那种曾摄人心魄的声频一脉相承。
我想起了一位移居法拉盛的上海人对邱岳峰声音的评价:(那个)代表了某种对现代化的想象。
栋甫不肯唱独角戏,将老邱请上台。老邱历经千辛万苦前天才从某中部省份回到上海,在那里拍戏两天。进场拍摄前健康码莫名变黄,协商无果只能躲在商务车后备箱混进去。身上还盖了纸板箱和旧衣裳。老邱讲。我几乎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册那已经徘徊在他的深喉。
这么好笑的事,全场没几个人笑。云端那里倒隐隐传来咕叽咕叽的暗笑——它来自凡尔杜还是德纳第?
邱岳峰先生的三子一女被请上台。非常神奇,仨儿子分别继承了他的面容、身材和声音。
人人都爱邱岳峰,那以后还会不会再有邱岳峰这样的大师?栋甫在台上喃喃自语或者灵魂发问。
不可能,不可能了。很多声音嗡嗡地。
96岁的邱岳峰同时代仅存老友苏秀因敬老院突然封院不能前来,不过写了一张条子,由栋甫嘴替——
他是个“绅士”!是所有关于绅士的正面理解的那种绅士!他从不低三下四。不管他戴不戴帽子……
现场唯一与邱岳峰共事过的孙渝峰先生被请上台。说起1980年3月底那个黑暗的日子。
我旁边的著名体育解说员王东深深叹了口气,讲:哪能会忘记!那年我十五岁,已经跟邱先生学外语五年,是他教会了我查英文词典,那个年代闻所未闻……他叮嘱我一定要考上外语学院,等我考上他已经不在了。
孙先生讲,邱岳峰去世前一周,正好轮到他俩值夜班。俩人在值班室打地铺,从晚上七点聊到午夜。老邱讲:坏人肯定一直有,但为什么抓了那么多年坏人还有这么多坏人呢?
那年他58岁。中锋在黎明前倒下。
孙先生在台上回忆起1970年代初邱岳峰重新复出配的第一部片子。坐在我前边的狄菲菲轻声道:《红菱艳》。
片子第一版配好,送去北京,首长不满意。(坐我旁边一哥们附耳轻声说,是红都Q)。老厂长陈叙一把邱岳峰从厂里的木工车间捞出来,配好,送过去,一遍过。
等到1975年配《简爱》,罗切斯特定了邱。厂工宣队头头有想法:问题人物哪能可以配男一号?陈厂长讲:侬有更合适的侬推荐。
接连十声“简”,配好一身汗,咖啡玻璃杯里特为泡了西洋参。老邱和孙渝峰讲:十个“简”,每个都有来路和讲法。
栋甫自然有他的致敬。现场揭幕了他为恩师做的油画。
我现在的年纪已经比他(去世时)大了,以前当他是神,但画的过程我觉得我可以了解他了。
给现场发来视频祝贺的另一个上海人陈丹青讲,这幅画是林栋甫对邱岳峰的“凝视”。
孔祥东上台,熟悉的《简爱》主题曲从键盘上流淌出。因为思念,所以我们从未分离。伊讲。
很多年前,林栋甫的酒吧还开在茂名路。某天他和邱岳峰长子邱必昌佝在酒吧某个角落聊天。栋甫讲:侬看,搿老酒,搿音乐,侪是拿老头子欢喜的啊。
栋甫讲到这一节,我看见他的眼睛泛出亮光。
今天,让我们以邱岳峰的名义,干杯。
(现场摄影丨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