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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力︱铜雀三台今何在,曹植墓园盼重修,文天祥有两个祠堂

2017-05-12 韦力 上海书评

金凤台



文︱韦力



铜雀三台仅余一台



对于考古的重大发现,如果以名气来论,似乎前些年曹操墓的发现在社会上最有影响力,从理论上讲,能够寻找到撰主的墓是最佳的寻访结果,所以要写曹操,当然要去这里探看这座新发现的墓,但可惜的是,这座墓自发现起就引起了社会各界的争论,究竟这座墓是真还是假,双方举出的例证各有各的道理,虽然文物部门给予了最终的确认,但还是难以平息社会各界的质疑。如此说来,写曹操的这篇文章如果由这座墓作为意向点,显然不太恰当,好在曹操生前曾经建立起铜雀等三台。在那个时代,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而更为重要者,是曹操请到了当世的一大帮文人,他们长期在这个台上题诗歌咏,让这铜雀台也变成了著名文人的雅聚之地。当年曹操用重金从匈奴处把才女蔡文姬赎出,就是在铜雀台给蔡开了接风宴,而蔡也就是在此演奏了那著名的《胡笳十八拍》。如此说来,前往探访铜雀台遗址,倒的确是纪念曹操的一个好去处。


铜雀台遗址在河北邯郸市临漳县城西十七公里的古邺城遗址内的三台村西。


以我的猜测,三台村这个村名就是因为当年曹操所建的三座高台,然而这三台在后世被人关注者,则仅是其中的铜雀台,其他两台连名字都少有人提起,这应该跟曹植的那首《铜雀台赋》有较大的关系,因为那首赋太有名气了。


三台村


景区门口的标牌写着,这里是国家3A级旅游景区,标牌旁边立着一支金属柱子,上面横七竖八捆了好几个摄像头。大门立柱上挂的牌是“铜雀三台遗址公园”。门票四十元,工作人员有好几位,虽然只有我这惟一的游客,仍然正正规规的两人卖票,一人验票。甫进入景区大门,迎面一尊立像,不用猜,当然是曹操,后面是一座两层门楼。今天天气很好,虽然有着萧瑟的寒风,使得眼前所见的萧瑟中又有几分苍壮,门楼上写着“三千胜境”。这一片空间中间,又分别立着“铜雀三台遗址”和“邺城遗址”、“邺城:中国古代都城建设之典范”等好几块牌子。由门楼进入,迎面是一道向上的梯阶,中间横着一排游廊,游廊下阵列着一些铜器和石刻,左手边第一件极为显眼的,是一口极大的锅,可是看了看旁边的说明,才知道这是古时代妇女的澡盆。但这个大铁盆为什么是妇女的专用之物,我却看不出其中的奥妙所在。而碑廊两侧则摆放着一些无头的佛像,虽然这些佛像已经没有了脸面,但是跟这个妇女专用物摆在一起,多少还是缺少了些谐调。


曹操像


铜雀三台遗址牌


游廊的后面,正中间是一道向上的台阶,台阶左侧有个将军洞,我看了看旁边的介绍,称此洞是曹操所修,是邺城通往城外的秘密通道,长约六公里,目前仅存83米。我看了看黑漆漆寂然无声的洞头,不打算进去。但资料上说,当年曹操建造铜雀台时,在下面通上了暗道,这个暗道是将漳河水引入这里的玄武池,以此来操练水军,准备打过长江去,只是不知跟这个洞有没有关联。


由此登台


在台阶的下方,这里我看见了金凤台的介绍,原来当年曹操在邺城西边建了金虎、铜雀、冰井三台。我今天来到的是金虎台,位于铜雀台的南面。当年“高八丈,台上有屋一百三十五间,”后避赵建武帝石虎讳,改为“金凤台”。十六国后期战争频繁,三台残破,至明代时漳河泛滥,冰井台全部、铜雀台大部被洪水冲没,唯有金凤台独存。但后人多将金凤台误认为铜雀台,遂相沿至今。看到这篇介绍文字,其实我还是有些疑惑,因为按照曹植所写的《铜雀台赋》中所言:“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那也就是说,铜雀台外的另外两个台分别叫玉龙台和金凤台,那为什么这里介绍说叫金虎台和冰井台呢?当年曹植写《铜雀台赋》时,是台子刚刚建成,所以他的所写应该不会错,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另外两种可能:一是石虎将“金虎台”改为“金凤台”后,后人修改了曹植的这首《铜雀台赋》;第二种可能就是,后人在传抄的过程中把这首赋写错了,也就是所说的误植。转念一想,这两条其实都是一回事,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了。


然而无论如何,叫金凤台也好,金虎台也好,都是曹操所建,而我是为了寻访曹操的遗迹而来,当然访得其所。沿阶而上,台阶顶部的小院门中果然写着“金凤台”三字,不是铜雀台,看来这里的管理者还是比较尊重历史。上面是一个小院,屋子皆似民居,正中间的屋子门楣上挂着“天下归心”,那么里面坐着必定是曹操无疑。两则立着文武诸臣,屋子极小,显得逼迫而热闹,因为光线不足,正中间又垂下来一个亮着的灯泡,显得很接地气,那种民间气息又出来了,心想曹操活在当下,宁愿烧它十个八个大火把,也不愿点这一个小灯泡吧。曹操的营寨旁边是一间展室,意外的是居然展出的是实物,虽然这些实物其实跟曹操没有太大的关联,但总比其他地方只挂一些展板,或放几个复制件要好多了。


介绍牌上说,三台仅余金凤台。


小院的侧边还有一间小屋,门上写着“建安风骨”,进去一看,小小的屋子挤了好多个人偶,想着应该是建安七子吧,可怎么数都多了一个,还是女的。可惜这些塑像前没有列出建安七子的名字,让我认不出哪个是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但那个女人我不知是曹植写的洛神宓妃,还是曹操从匈奴接回来的蔡文姬。这间室内的灯光很暗,在里面站了两分钟,我的眼睛才渐渐适应,终于看到了墙上的介绍文字,果真是蔡文姬的塑像。如此联想起来,那个大铁澡盆有可能是她的专用物,后来才想起那个铁盆是明代所铸造者,在时间上跟蔡文姬差了太远。


建安七子加蔡文姬



曹植墓在后七步村的校园里



曹植墓位于河南开封市通许县长智镇后七步村。从商丘包出租车前往此地,沿325省道西行,行26公里到沙窝乡北转6公里后到达高阳镇,再转而西行。此村从属性上归通许县,但实际却在杞县交界处,在一村内向一年青人打听七步村怎么走,此人却反问我到哪个七步村,因为实际上有三个村庄,即前七步、后七步和北七步,历史上流传的故事是曹丕欲加害其弟曹植,令其七步内做出一限定内容之诗,这首诗千百年来妇孺皆知,我想此村为曹植出生地,以七步诗来命名自己的村庄,当然可以理解,但一个人怎么可能诞生在三个村子里,此惑我不能自解,故向年青人请问曹植墓所在之村,他告诉我说:“在后七步村,因为村子越来越大,后来一分为三,才有了这些名称。”我问他何以知道如此之详,他说自己就是后七步村人,现在带孩子来此村看病,看完病后可带我前往此村,我谢过其好意,还是决定自己先行寻找,其很有耐性地告诉我如何左转右转。


按其所指,继续前行20分钟后,果然找到此村,在村中遇到十几个老者在一起聊天,我走上前打问曹植墓所在,他们七嘴八舌地回答就在这里。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破烂的仅剩铁框架的拱形门,门口无任何招牌,进内视之,左手有一二层楼,从模样看像是一个小学校,但里面人去楼空,无任何物件,右手是拆毁住房的一片瓦砾,摊在地上还没拉走,正中的操场上却停放着几十辆电动三轮车,从外观看都很破烂,除此之外未看到有墓丘,出口再问老者,众人笑称:“你再往里走走就看见了,这里是小学,但已搬走了,正在拆迁,就变成了临时的旧三轮交易市场。”


墓碑


我跑进去踏上那片瓦砾,看到了院子的北头果真有墓庐,墓前有碑亭,两侧还树着几块碑刻。一个小学内竟然有这么大名气的一座名人墓,我想原来在此上学的学生有福了,拍照完毕出门向老者请教何以让这些有福气的学生们搬走,老者告诉我这里要重新整修了,把这些都搬迁走,是为了要扩大曹植的墓园,我问他何以堆在这里未见改造,其中一老者说:“听说是拨款不够了,你是记者多宣传宣传,帮我们村多要点儿钱来,等修好了你再来看,那多漂亮呀。”


墓庐


碑亭



两个文天祥祠堂



文天祥祠堂位于浙江省温州市江心屿上浩然楼侧旁。我一直认为浩然楼跟孟浩然有关系,后来看到介绍资料,方知此楼名的来源也是因为文天祥。江心屿是一处孤岛,来这里要乘船,我在船上无意间结识了一位对楹联感兴趣的老人,因为攀谈得投机,所以达成默契:他带我到岛上参观,而我则要帮他辨识对联中难认之字。这倒是一个奇特的结合。时间证明,这种结合使得两人各得其所。


从浩然楼转出,老人带我进入侧旁的文天祥祠,祠堂的入口门楣上写着“宋文信国公祠”,落款儿则是沙孟海,门旁的对联为:侧身天地成孤注,满目河山寄一舟。门的两侧同样是正反一对文保牌。祠堂内庭院占地有两亩大小,种着的几棵树我都叫不上名字,庭院的正前方即是正堂,祠堂的正中端坐着文天祥像,左右两墙的壁画上彩绘着文天祥的一些事迹故事,正中的牌匾写着“天地正气”,余外里面没有多余的摆设,看上去倒是庄严肃穆。


江心屿上的文天祥祠入口


天地正气


沿祠堂走出,前行不远是江心寺,从侧门进入,第一进大殿为圆通殿,在此殿的正前方立着一块碑,碑的正中大字写着“高宗道场”,南宋初年宋高宗曾避难此庙。进入大殿,老人指着殿正中的一个金色牌匾说:“这四个字,我只认识最后一个。”我告诉他这是慈航普渡,字迹为大篆,我无意中看到落款是顾廷龙,顾先生还给寺庙写过匾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沈津先生曾经到处收集顾先生的墨迹,汇为一书,不知是否收入了此匾,我向老人讲解着顾廷龙的事迹,老人惊奇我对顾廷龙了解之多,我没有告诉他当今爱书之人没有不知道顾先生大名者,观看着顾先生所书的匾额,偶然间我注意到在匾额的下方所挂梁柱上写着一行字:大清乾隆五十四年岁得己酉腊月望日重建,看来此庙于此年间重新修建者。然在寺庙的一个侧殿内,供奉着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这反倒让我有些惊喜,在这间侧殿的外墙上,嵌着几块碑,其中一块刻着“清辉”二字,老人介绍说此二字出自高宗皇帝之手。


高宗道场


匾额出自顾廷龙先生之手


江心寺最有名的胜迹乃是门口的那幅对联: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每队导游带着的团队都在细听、讲解着这幅对联的念法,老人带我在江心寺的后房内侧墙上去观看此幅对联的不同读法,这幅对联在这个侧墙上被解读为三种读法,分别是:一、云早朝、早早朝、早朝早散,潮长涨、长长涨、长涨长消;二、云早早朝、早早朝、早早散,潮长长涨、长长涨、长长消;三、云朝朝、潮朝朝、朝朝潮散,潮长长、涨长长、长长涨消。老人说他最倾向于第一种读法,并问我的感受,我说跟他有同感。


名联的三种读法


“文丞相祠”的大门


北京市东城区府学胡同63号另有一个“文丞相祠”。府学胡同不宽,迎面错车较为困难,按照路边的指示牌,标明是单行道,但在当街很多规定是一回事,而事实完全是另一回事,不断的有车挤来挤去,逆行驶来理直气壮,丝毫不会让顺行的车,我延着胡同慢慢向前开,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停下车来的空地,返回头再走回文丞相祠,购票入内,票价五元,门票是那种二十多年前的简陋印刷,上面印着“凭票参观,每券一角”,旁边又有红戳盖了个“5”字,直观的表明着门票涨到五十倍的事实。


简陋的门票


进门迎面立着一块碑,上面刻着文天祥的线描画像,转过画像,即是正堂,廊前的两棵抱柱上挂着一对木制对联,上书:“地老天荒不忘一部中华史;山呼海啸齐唱千秋正气歌”落款为二十四代裔孙文怀沙。正堂的迎面摆着文天祥的半身胸像,制作较为粗略,似乎是石膏涂漆,胸像的背面刻着毛泽东手书字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


文天祥塑像


正堂的门口,有一棵古枣树,半已枯死,用几根铁柱支撑着,将要倒伏的树杆,树下平放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写着:“这株枣树,相传为文天祥手植,枝干向南自然倾斜。人们臆想它象征着文天祥‘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精神。”以前从很多资料上有一棵文天祥手植枣树种在这个院子里,今日是第一次目睹,没想到铭牌上却用这种不肯定的口气来描述。看来这棵树是不是文天祥手植还是有疑问的,不过转念一想,这恰恰也说明了管理者的严谨。


据说是文天祥手植的枣树


穿过正堂,后面即是祠堂,祠堂正中的佛龛上摆着文天祥的泥塑彩像,正中的牌匾是:“古谊忠肝”,右侧为:“有宋存焉”,而左侧为:“天地正气”,佛龛两旁的抱柱上挂着对联:“正气贯人寰河岳日星垂万世;明禋崇庙貌丹心碧血照千秋”。字迹在隶楷之间,颇见功力,在看落款乃是金运昌兄,金兄乃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很早就听说他写字漂亮,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立即短信金兄告其在此见到了他的手笔,金兄谦称为早年所书者,言下之意则已上层楼矣,并称愿给我的书房写上几幅,这正中下怀。没想到来拜访文丞相却意外的得到了金兄的墨宝。


金运昌先生的墨宝


佛龛的供桌上摆着塑料花还有一束黄白相间的鲜菊花,看上去还未枯萎,应该是近日有人在我之先来此拜过文丞相,供桌上还例行摆着烛台香插等,最让我眼睛一新的是还摆放着红星二锅头,是绿瓶装的“小二”,还有几听燕京啤酒,旁边还有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看来上供者一定知道文丞相很喜欢喝酒,担心他喝多了口渴,于是配了一瓶矿泉水放在了旁边。


供品中有农夫山泉、红星小二和燕京啤酒


祠堂的两边墙上还嵌着几块碑刻,其中一块飞白书的“教忠坊”,按照旁边的说明,乃是明初故物,为元代将柴市街改名为教忠坊实证。还有两块被改成了圆形的残碑,乃是“云麾将军李秀碑”的残石,此碑乃是唐代书法家李邕所书者,没想到在此能看到这两块残石,此碑拓本寒斋存有三本,今日是第一次目睹原石,很是惊喜,然而原石中字迹的泐损比我所藏的拓本要严重了许多,岁月加人为可将一切都给慢慢的磨灭。


出祠堂院中的空地已变成了一小块菜地,所种的菜蔬刚刚出苗,我不能辨识是什么植物,在市中心能有一块菜地这真让人觉得意外: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可见管理者有采菊东篱下的平和心境,然而菜地后的墙上却嵌着一排碑刻,乃是全文的《正气歌》,起句即气魄极大,通篇酣畅淋漓的气贯长虹之感,似乎与这片菜地的闲适有些牴牾。


墙上的《正气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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