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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其章︱叶灵凤:中国藏书票的鼻祖

2017-05-19 谢其章 上海书评

叶灵凤



文︱谢其章



说起藏书票在中国的普及,启蒙者当仁不让是叶灵凤(1905-1975),而不是鲁迅或其他什么人。藏书票是西洋发明的玩艺儿,东洋的日本学了去,叶灵凤顺藤摸瓜找到了日本藏书票鼻祖斋藤昌三。斋藤昌三“将他自己所存的一部《藏书票之话》赠给了我,并且还寄来了一批日本藏书家所用的藏书票”(叶灵凤《完璧的藏书票》)


在我心中,叶灵凤就是中国的斋藤昌三。


叶灵凤撰写藏书票文章的原发刊,计有《现代》杂志第四卷第二期(1933年12月),题目是《藏书票之话》;《万象》杂志创刊(1934年5月),题目是《现代日本藏书票》;《文艺画报》第一卷第二期(1934年12月),题目是《书鱼闲话》。


《现代》杂志第四卷第二期十二月号


《现代》杂志第四卷第二期十二月号发表的《现代藏书票之种种》


《万象》杂志创刊号


《万象》杂志创刊号发表的《现代日本藏书票》,左上角为斋藤昌三“禁书专用之藏书票”。

这三种原发刊寒舍均有收存,后两种尤为珍罕,恐怕全份收藏的私人寥寥无几。《现代》是现代文学期刊史上的名牌刊物,发行量大而且有过两次影印,流传较广。《万象》出三期,张光宇和叶灵凤主编,因此《现代日本藏书票》能够图文并茂地占据版面。说来《现代》能刊出《藏书票之话》,与主编施蛰存也喜欢藏书票有着决定性的关系,同时期的大型刊物《文学》则不屑给藏书票一席之地。


《文艺画报》第一卷第四期


《书鱼闲话》


《文艺画报》由叶灵凤和穆时英编辑。鲁迅与叶灵凤乃一对冤家,鲁迅每见叶氏有新动作,必予以痛击而后快。10月10日《文艺画报》创刊号面世,10月25日鲁迅即挖苦开来:“‘中国第一流作家’叶灵凤和穆时英两位先生编辑的《文艺画报》的大广告,在报上早经看见了。半个多月之后,才在店头看见这‘画报’。既然是‘画报’,看的人就自然也存着看‘画报’的心,首先来看‘画’。不看还好,一看,可就奇怪了。”(《奇怪(三)》)下面还有好多挖苦的话,我不能全录。鲁迅好用引号,凡是引号,必为反话。我不知道标点符号未普及之前,鲁迅及其杂文是如何增强挖苦的力量的。上面这短短的几行,鲁迅便用了五次引号。
可惜叶灵凤的《书鱼闲话》是刊在《文艺画报》第二期,躲过一劫,鲁迅先生所谓的“奇怪”未见继续,我倒是非常想听听先生对叶氏藏书票的看法。


《新东亚月刊》创刊号


叶灵凤除了写过上面三篇藏书票文章之外,还写过第四篇《完璧的藏书票》,我是二十多年前从《香港文丛•叶灵凤卷》里读到的。《完璧的藏书票》写于1942年7月20日,原刊1942年8月的《新东亚月刊》创刊号。此文未出现在内地各种叶灵凤的集子里,也未曾见到有人提起过。我为了配齐叶氏藏书票文献已知的四种原发刊,一个人在无助地找寻,直到最近寻找才有了清晰的眉目,才有资格写这篇小文。


二十年前读《完璧的藏书票》时,只是草草一阅,未留意也未记住《新东亚月刊》。这里岔开一笔,先说说另一本相关杂志。


前年上海的一场拍卖会出现了《太平》月刊,我知道张爱玲的《借银灯》首先发表在《太平》。我很想买《太平》,张爱玲文章初发刊与叶灵凤藏书票初发刊都是我的搜书专题。拍卖之前我委托上海朋友代我出价,他答应了。几天后上海朋友告诉我,老谢,这批老期刊你买不了,已被机构预定“包圆”了。我很不服气,“一入侯门深似海”,下场不外乎“沧苇遵王士礼居,艺芸精舍四家书;一齐归入东昌府,深锁嫏嬛饱蠹鱼”。正巧有家刊物约稿,我借机写了篇《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以泄私怨,估计没有读者能明白我啥意思。


我的朋友赵国忠君是搜索史料的高手,于某网下载有千余种老期刊,听说我要斥巨资竞买《太平》,忙劝我别花冤枉钱,他那里有《太平》的电子版。说实话,花费这样的冤枉钱我心甘情愿,玩惯了纸质书,实在适应不了电子文本,冷冰冰的面无表情。国忠传过来《太平》,1944年“新年号”刊出张爱玲《借银灯》,我不知道该不该算作新添的首发刊,一丁点儿也不兴奋。接着一期期浏览,却有了意外之惊喜,《完璧的藏书票》出现了。


当下我想,虽然是电子版,一石两鸟首发刊,亦聊胜于无了,全然忘记了《新东亚月刊》的事情。《完璧的藏书票》刊于1943年10月《太平》(二卷十期),“编者之话”称:“叶灵凤君远居香港,近闻患病。这一期发表了他的‘吞旃随笔’,以后是否续能来稿,这要等候叶君以后的信息了。”


《吞旃随笔》内含三篇小文:《伽利略的精神》《火线下的“火线下”》《完璧的藏书票》。听《太平》月刊编者的口气好像是叶灵凤主动来稿,当下我并未起疑。前几天找出了《香港文丛•叶灵凤卷》,才搞明白,《太平》月刊很大可能是转载,战时叶灵凤自香港往上海主动投稿,而且是一稿两投,似无必要。1941年12月25日香港沦陷,1942年8月叶灵凤任主编的《新东亚月刊》出版,1943年10月《太平》月刊转载《完璧的藏书票》,这样的顺序比较符合逻辑吧。还有一个理由,《太平》为上海太平书局所出,同为太平书局管辖下的《风雨谈》,转载过茅盾的《我的小学时代》,考虑到当时的情势,便可以理解,最坚硬的岩石也有缝隙存在。


《太平》在转载时删掉了最后一段:


多年不曾和斋藤先生通过消息,不知他近况怎样,《书物展望》这样的刊物不知在战时还能继续出版否。目前的香港还末进入“读书的季节”,也许等到秋高气爽,灯火可亲之时,有机会将这一份历劫幸存的藏品,整理一下,举行一次小小的展览会,作为一个纪念罢。


现在回到正题《完璧的藏书票》的怪论,怎么个怪论?


文章开头写道:


邻人的好意,虽然使我在这次战争中丧失了全部存稿和好些书籍,可是由于他这同样的独到的眼光,我的另一份“财产”却幸运的被保存了。这便是我所收藏的现代日本藏书家的藏书票。


“这次战争”指的应该是1941年12月日军攻占香港的“十八天战争”,而非1937年的那次战争——“我在上海抗战沦陷期中所失散的那一批藏书,其中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珍贵的书,可是数量却不少,在万册以上。”(《我的藏书的长成》)


“邻人的好意”,我以为是叶灵凤委托邻人照管他的家,日军打进来了,邻人为避祸自作主张地将叶灵凤的手稿和藏书全部给烧掉了。叶灵凤在文章的最后写道:


在这次香港战争中,我以为带在身边的这一份中国仅有的藏书票收藏怕也难免失散了,然而竟能幸免,这使我在安慰感激之余,不得不钦佩我的那位邻人独具眼光,火下留情了。


“那位邻人独具眼光”,此话颇令我费解。火光冲天,兵戈相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位邻人对叶灵凤解释他的怪论:


最能动人情感的莫过于“他乡遇故知”,因此,对于征尘满面的士兵们,如果有一点东西能打动他们的乡情,最容易被他们所珍视,因此也最容易获得他们的好感,而由于这样的好感所产生的方便,决非在门口贴上一张“特殊家庭,立人严禁”之类的玩意儿可比拟的。


产生“他乡遇故知”的“好感”的神奇玩意儿竟然是“日本藏书票”?如此说来,日本藏书票的作用比得上中国驱邪避鬼的门神了。


叶灵凤的邻人,“善意”地将叶氏的原稿和书籍焚烧之后,自以为得计地将叶氏的那份“日本藏书票”放在桌子上,而且是最触目的地方,好像希望“走”进来的日本士兵第一眼就能见到似的。


日本士兵到底闯进叶宅没有?日本士兵是否个个知道藏书票为何物?


呵呵,看来,叶灵凤所托非人,这位邻人用一套不合逻辑的怪论来“冒功领赏”,叶灵凤居然全盘相信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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