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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教与误教--罗斯高教授《63%》一文读后

邱建生 平民教育 2022-12-31

 

很难得写读后感的,罗教授《63%的孩子一天高中都没上过》的演讲却激起了我要写点什么的冲动。

首先向罗教授及其团队致敬,这种接地气的治学精神是中国受过高中以上教育的学者们需要学习的。其次向晏阳初先生致敬,他差不多九十年前写的《误教与无教》一文对本文有直接的启发。民国年间,中国农村有85%的人不认字,是典型的“无教”,但在考察了众多“食洋不化”、“食古不化”的学校后,晏阳初先生却发出了“幸亏中国无教育,否则非早亡不可”的慨叹。是啊,同样一张纸,一张上面啥也没有,另一张上面却涂满了臭气熏天的所谓知识,这“无教”与“误教”的差别是何等地大呢。

晏阳初先生的感叹让我想起我新近拜访的一位扎根农村三十年推动“劳动教育”的学者,他向我提了两个问题:你看看周围的世界,人们越来越良善了吗?我们的土地越来越肥沃了吗?

我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正如罗教授在文中展示的,这个世界的教育总体水平是越来越高的,但似乎,人们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了,而土地的污染也是前所未有地广泛。梁漱溟先生八十年前“这个世界会好吗”的发问,仍然让人无法释怀。

是否可以说,今日世界问题的本质并不是“无教”的问题,而是“误教”的问题呢?如果知识本身出了问题,那还真是不如“无教”的好呢。



发展成功学

回到《63%》的演讲内容上来。罗教授作为一个经济学者,一开始从教育水平与中等收入陷阱的关系这个角度,指出近八十年来世界的发展只集中在少数十几个国家或地区,这和这些国家或地区的教育水平得到同步提高有很大的相关性,而大部分掉进中等收入陷阱和没有机会跨进中等收入的国家或地区,教育水平提升不起来是主要的原因。诚然,在所有经济要素中,人无疑是最重要的。但同样作为一个经济学者,罗教授似乎忽略了一些事实,即把世界分为两极的工业革命以来,这些少数的发达国家或地区是以牺牲大多数地方和人群(包括自然)的利益为代价发展起来的(这种剥夺今天正以更加“文明”和快捷的方式进行);而且,那些掉进了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或地区,其之所以会掉进去的原因之一,正是那些长期受到高中以上教育的人广泛地接受了西式教育的结果,是典型的“食洋不化”的“误教”。

我愿意用“发展成功学”来形容今天被西方知识体系所主导的发展话语。今日中国教育界,岂不正是被这些话语充斥着?“它教人吃饭不种地,穿衣不种棉它教人离开农村往城里跑”,陶行知先生当年的劝诫意犹在耳。如果我们的教育仍然亦步亦趋于工业时代(现在已到了金融时代)为满足资本积累需要的饲料知识里,少点人上高中,或许我们还能有更远的未来呢。

进一步,造成今日农村父母与孩子分离的,岂不也正是这种“发展成功学”大行其道的结果?罗教授演讲中谈到的让农村母亲回到孩子身边以解决0-3岁幼儿的IQ问题的愿望,如果不对城市以剥夺农村为代价的发展模式进行检讨,母亲们如何回得去?幼儿们又如何出得来和母亲一起?




教育成功学

最近在农村,接触了若干高中或中职生,还有他们的父母。其中一位今年七月份从中职学校毕业后,赋闲在家,与手机为伴,和一家人一起为工作的事发愁;另一位是高中毕业进了工厂,已在流水线上工作了四年多,每月可以拿到四千左右的工资,但他爸爸说每个月还得给这个孩子寄钱才行。他爸爸想让孩子回农村来,哪怕一分钱不挣,起码不要倒贴钱。这个孩子也想回来,但想想回来不知做什么的光景,就后怕不已。

不仅仅是中职或高中毕业生有如此进退不能的窘境,即使农村的大学毕业生,也一样处在这样的窘境中。他们在城市中左冲右突上下逢迎三十年,可能才有机会找到一处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而我们教育所描绘的,就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我把这种为适应“发展成功学”需要的教育称为“教育成功学”,这种教育的目的就是为工业时代制造廉价的劳动力。可怜我们的农村,在这种教育成功学的鼓惑下,节衣缩食供孩子上学,孩子们不管是学有所成还是学无所成,都一股脑儿成为城市产业的后备军,而无法成为农村建设的力量。前一阵和一位在植物根系研究领域颇有造诣的教授交流,她谈到农民请她去诊断桃树大面积绝收的问题,她去了发现这些问题是稍有土壤学基础的本科生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在地方,农民却是求而不得。教授由是感叹今天的大学教育,为何距离农村那么远。

更可恼的,是大部分农民的孩子在最近三十年来,能够进入985211工程的大学院校的比例正逐年降低,在有些高校,已不足百分之十。其原因,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城市和农村的教育资源差距可以用天上地下来形容。其结果,就是城市的话语权越来越大,这种话语权又进一步强化了城市的资源配比。在这里,知识成为一种权力。想一想城市动辄几百上千亿的投资和农民家门口的泥泞,就可以想象当知识进入到资本和权力所编织的牢笼,可以有多么的虚伪和恶毒。

而我们,芸芸众生,在教育成功学幻化出的斑斓舞池里,仍在畅快地舞动着。

 

生态文明时代的教育观

须知,时代正在发生变化。

短短两百余年的工业时代在其带来的诸多难题面前,已宣告无法再继续前行,否则,人类将有毁灭之祸。适应工业时代需要的教育也该寿终正寝了。

2012年生态文明上升为国家战略,预示着我们向生态文明时代迈进的步伐已经开启。与之相适应的教育也应该驶入新的轨道了。这新的轨道长什么样呢?我试着来抛个砖。

多样性。生态文明的一个关键词就是“多样性”,这也应该是生态文明时代的教育的关键词。从学校系统、教学内容、师资培养、管理方式到学习形式、学制、招生等等,都应该体现出多样性来。我在韩国曾参观过一个在农村开办的小型教育共同体,有近五十个初高中生在这里上学,他们的学习内容包括生态农业、生态建筑等,每天有半天的时间要参与劳动,刚入学的时候必须徒步250公里,十天时间,此外还需要在一周断水断电的情况下生活下来。学习完了,该考大学的去考大学,该参加社会服务的就去参加社会服务。未来已不重要,关键是在这些孩子学习的当下,他们可以健全地成长,有尊重劳动的观念,有服务社会的情怀,有脚踏实地的谋生能力。现在国内也在不断涌现出包括学徒制、在家教育、国学班等各种类型的教育形式,我们的教育制度应该对此做出回应,鼓励更多样性的存在。如此才符合教育生态系统的要求,否则就只能是“在蔚蓝的教育天空下,只见一片桉树林泛着白光”。

乡土性。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是长不出生态之花的,生态文明的基础还是要立足广袤的乡土社会。城市取向的教育进程,也是人与土地分离的过程,由于这种分离,人变得越来越骄傲,世界也应此而越来越动荡。和平是生态文明的题中之义,教育可以为和平做出什么贡献呢?没有其它办法,还是要在根子上找答案,那就是通过教育去恢复人和土地的关系,让人谦卑下来,进而去修复人与人的关系。生态文明时代的教育需要把孩子们带到大自然和田野中去,带入到体力劳动中去。

绝圣弃智。我现在越来越理解老子当年写下这四个字时的心境了。我们这个时代问题丛生的症结之一正是整个教育系统单方面强调智力的结果。罗教授在演讲中反复提到智力的问题,诚然,由于后天的各种人为因素使同属人类的另一部分人的智力无法得到良好发展,这是很大的罪过。但如果我们的教育只单方面强调智力,则又是更大的罪过了。须知,人类生命的丰富性中,智力只有二成的比重。当你以十成的资源去满足这二成的需要时,人类生命的丰富性就被打破了,教育所培养出来的就只能是一个个不完整的生命。这不完整的生命,如何能带领人类走出困境呢?生态文明时代需要一个个鲜活而完整的生命参与其中。这个时代需要完整的生命教育,而不是单纯的智识教育。所以,当农村孩子把脚伸进清澈的小溪时,流水轻柔地滑过孩子的小腿肚;当爷爷奶奶带着孩子在院子里剥玉米粒时,玉米棒子在孩子的小手里蹦跳着……同志,请相信,这里有生命的呢喃低语。

时间不晚了,就先抛这几块砖出来吧。最近我们和地方政府合作成立了一个生态文明研究院,教育的生态化转型是研究院要重点开展的一个课题,希望有志于人类教育革新的伙伴们一同来参与,和大地一起悲喜。

2017/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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