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八分钟】梁文道：信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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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开卷八分钟：《信任的力量》

梁文道：我记得很多年前我写过一篇东西，谈到我们今天中国人常常谈的信任危机的问题，当时我引述过一个德国社会学家尼克拉斯·卢曼的讲法，就说道，假如我们真的有信任危机的话，我们可能连每天早上起床都做不到，为什么呢？各位想想看，你早上起来，比如说你刷牙洗脸，你开水龙头，你首先要信任这水龙头出来的水没事，没问题，一直到你晚上睡觉，你都要信任这个楼，我们住的这个房子是有质量保证的房子，不是个豆腐渣，不会随便动一动，这个楼板就踏下来把我压死。

如果你对什么事情都不信任的话，你是很难活下来的，我们总是把自己的性命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里面交托在人家的手里面，你过个马路，你要相信这个红绿灯是管用的，车子看到红灯真会停下来，不会照开过来把我撞死，由此可见，信任是个多么重要的事情。

偏偏我们今天每个人都在谈，都在关心中国是不是有个信任的危机，又恰巧这所谓的信任危机不只是中国人在讲，连西方人这几年也常常在谈信任的危机，于是就有了今天我给大家介绍这本书《信任的力量》，他的作者昂诺娜·欧妮尔，是一个非常重量级的哲学家。

他是美国的哲学泰斗罗尔斯的晚年的学生，同时他也是非常罕见的一个当上了男爵的哲学家，他真的是一个男爵爵位，是英国女皇册封的，所以他现在是英国的上议院的成员，同时又在剑桥大学其中一个学院当院长，同时又做过英国国家学术院的院长，是一个著作本身学术地位相当崇高的大牌学者。

然后，他就有一年，2002年就受到英国的BBC的邀请，担任一个非常有名的一个BBC的公众讲座，一个讲座里面做一个主题演讲，分好几讲，这个讲座是请一些学者，学有专精的人，把他们的学术知识用一个浅白的语言贡献在公共的领域里面，于是当年请到他来，他就挑选讲信任这个问题。

这是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看到英国很多人都在关心信任的问题，有意思的是，在他一连串的演讲当中，他讲的第一段，他一开始讲的是什么呢？昂诺娜·欧妮尔在这里面讲到，就是孔子，他说孔子告诉他的弟子子贡，治理国家需要三件东西，民、食与信，逼不得已而去其一，而先去兵，其次去食，信必须坚守到最后。

为什么呢？因为民无信不立，而生长过经历过二次世界大战的昂诺娜·欧妮尔，在这里面他就觉得有亲身体会，他说在二战的时候，他们当时的英国人就可以知道，如果政府和粮食的配给制度受到人民信赖，即使一时间粮食短缺，并不会动摇国本，我今天吃的不够，但是你很肯定明天，后天，尽管天天吃的不够，但我天天都肯定会有这样的粮食配给给我，所以你这时候能够对整个制度对整个政府，实行这个制度政府是产生信任感的。

但是我们现在说的信任这么重要，偏偏我们今天大家都说有一个信任危机，该怎么办，在这里面首先他阐明他的立论基础，他说，我们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守信，想要精心设计方法，确保大家会信守承诺，而不背叛，追根究底，最终所能依据的基础是什么呢？

也就说我们常常想设计各种制度各种方法，来让这个信任维持下去，但是搞到最后其实你还是需要信任，这是个循环，这也是一个很古老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什么呢？谁来保证这个做保证的人是真的呢？是对的呢？

也就是说，比如说我们今天说，专家说话不可信，这个水怎么会没问题呢，专家说话骗人的，我们说要找到一个可信的方法，就是要找人来检测这些水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这时候你就要相信别的专家了，那些专家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问题，于是我们就说，好，我们要有一些更严密的制度。

保证这些专家不会说谎，不会乱搞，中间谁又代替我们去检查他们呢？是媒体吗？你还是需要信任媒体，所以不断的这么循环下去，搞下去，正因为所有的保证都不可能完美，昂诺娜·欧妮尔说，才会需要信任。

如果保证的背后没有一个可信赖的根源，保证又有什么用，所以他就讲一个很有趣的观点，他说，既然信任不得不建立在没有保证的情况下，有时候误信难免发生，不是别人让我们失望，就是我们让别人失望，所以信任才是非常珍贵的社会资产。

这个讲法的意思就是说，恰恰是因为我们活在一个没有保证的世界，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水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这个楼会不会塌，我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开车不管红绿灯，过来把我撞死，我真的不肯定，但正是因为不肯定，所以才要信任，信任是什么？假如你百分百肯定，你就不需要信任了，所以这里面后边他就接着讲。

他说，很多人说我们今天对很多东西失去信任，但如果你真的失去信任，你就不会继续这么生活了，当然你可以说，我那么继续要喝水，喝这个水龙头扭出来的是自来水，是因为我没办法，昂诺娜·欧妮尔就反驳说，怎么会没办法，你可以自己喝瓶装水，对不对。

如果你继续，你一定要等到你真的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这种人你跟他谈信任就很奢侈了，对不对，他说如果人们没有选择余地，他们的行为就很难证明他们在信任什么，或不信任什么，唯一能显示不信任的证据，就只有看什么呢？我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们怎么说，怎么做。

然后，他就谈到一个问题，他说我们今天大部分都认为，一个社会很乱，秩序很不好，不是一个良好管理管制的社会，就说信任缺失，怎么样医治信任缺失？我们有许多人就说，民主制度，人权。

但是他讲到，他说，人权跟民主并不是信任的基础，正好相反，信任才是人权的基础，这里面他提出一个很康德式的，很有挑战性的一个观点，他认为人权总让我们关心，我有权力得到什么，但是我们很容易忽略了，我还有责任要做到什么。

比如说，你总是要求司法要公正，但是假如我们不愿意为他付出代价，或者法官他会贪污受贿的话，谁来保证这样的权力能够得到实现，所以要保证各种权力，你需要有能力，而有能力就说明你还要对这个能力负责任，同样的信任也是需要我们每个人去负责，我们才能够营建一个更有信任感的社会，什么叫做责任？最简单的就是，每一个人在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上面都把他尽到责任，如果你平常生活，你都很随便乱来的话，你怎么能够去要求人家做奶牛给你喝的时候，里面没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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