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八分钟】梁文道:今生今世
【开卷八分钟】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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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开卷八分钟:今生今世
梁文道:我前几个月在北京一个朋友家里,第一次看到胡兰成的书法真迹。该怎么形容它呢?字的尾巴写得是一笔过的,拖的非常非常长,细细柔柔,非常软弱。那种软弱的感觉令人想起张伯驹,但是又不一样。张伯驹的软弱真的是种文人的软弱,而胡兰成的字是种狐媚,就觉得这人真是个狐狸。他如何是个狐狸呢?再举一个例子。
他晚年的时候,已经七老八十了,跟台湾著名的作家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三姐妹非常要好。他已经可以当她们那种年轻小姑娘的爷爷、老师了,因为他跟这个朱家三姐妹的父亲相当熟。但是这朱家三姐妹,特别是朱天文后来的小说、她的回忆,让人觉得她简直是爱上了这个当她爷爷的人。胡兰成这个人真的是非常非常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使得很多女人看到他,就觉得好象是拿他没办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生得特别漂亮特别英俊?看起来也不像,但是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胡兰成的迷倒女人的特殊魅力
这种特别的气质最明显的,当然就是出现在胡兰成跟张爱玲的故事里。一般都认为,张爱玲跟他的爱情故事是非常得凄婉动人的。他最后把张爱玲的心伤透了,使得张爱玲非常决绝地不再跟他往来了。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中就可以看到,胡兰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用粗俗的话讲,为什么胡兰成把妹那么成功呢?首先我觉得主要是他会说话,他很懂得怎么去称赞一个女人。比方说我们看他今天这本书,《今生今世》,是他的自传。这本书里,他说:张爱玲的顶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种振动,是我的客厅今天变得不合适了。她原极讲究衣裳,但她是个新来到世上的人。世人各种身份有各种值钱的衣料,而对于她则世上的东西都还未有品级。她又像十七八岁正在成长中,身体与衣裳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学回家路上一人独行,肚里在想什么心事,遇见小同学叫她,她亦不理,她脸上的那种正经样子。你看,他是懂得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一个女人。
后来,胡兰成到了武汉做事,又在那里跟一个妇产科的护士混熟了,叫小周,才17岁。他怎样说人家呢?他说:她做人,做事即是做人,虽穿一件布衣,亦洗得比别人的洁白,烧一碗菜,一捧来时端端正正。她闲了来我房里,我教她唐诗,请她帮我抄文章。她看人世皆是繁华正经的,对各个人她都敬重,且知道人家亦都是喜欢她的。有时我与她出去走走,江边人家因接生都认得她,她一路叫应问讯,声音的华丽只觉是一片艳阳。她的人就像江边新湿的沙滩,踏一脚都印得出水来。
铁杆大汉奸的无情和智慧
了不起吧,用这样的话去夸一个女人。当然,如今用这样的话去夸赞一个女人,那女人很可能会听不懂。没关系,听不懂就让她琢磨嘛,这才是高档的境界。不愧是胡兰成,一生风流,不晓得跟多少女人来往过。
而且这人特别无情,有的女人是纯工具性的往来。他在他这本自传里面最让人讨厌的就是他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情,任何人、任何事跟他发生关系的时候,他都用一种无情的态度去对待他们、解决他们,包括女人在内。但是到事后,他总是把什么事情都说得很通。
而他怎么把这些事情说得很通呢?
这个有名的当年汪伪政府的宣传部次长、汪精卫的文胆、大家心目中的铁杆大汉奸,他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掌握了一种审美的角度去看政治、去看自己、去看他跟女人的关系。
什么东西都非道德化了,放在一种中国民间发扬起来的传统审美趣味里面,在他看来也就都没事了。
举个例子,比如说看他写东西,会发现这个人才华真的是第一流的,文笔好得不得了。但是,他是怎么样呢?他能够说出一些用中国传统民间的审美趣味看人间是怎么个看法。比如他这样讲,他当年在中学教书的时候,他老婆是个乡下老婆,来学校看他。学校里面那些女人各个都穿得挺时髦,但他这个乡下婆挺不体面。来了之后他一见,觉得好象很惭愧。但是他说这个惭愧不是虚荣,为什么呢?他说他以前中学有别的同学,家里头很有钱,父亲来学校要找孩子,这个有钱公子哥看到爸爸来了,也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想很多人都有这个经验,小时候很不喜欢家长来学校,来了之后就觉得特别尴尬。
看胡兰成怎么写,他说:为什么这样子会有这种尴尬呢?这是因为在世人前见着了亲人,又佛经里有善惭愧胜佛,中国旧小说里亦英雄上阵,得了胜或比箭中了红心,每暗暗叫声惭愧。及元曲里谁人升了官或掘得宝藏,或巧遇匹配良缘,都说圣人可怜见或天可怜见。为什么?因为这是当着世人看见了自己。
胡兰成:汪精卫投靠日本有隐情
胡兰成这本书,大家最关心的除了他跟张爱玲的故事、除了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只之外,最重要的大概就是作为汪精卫政权的核心人物,他怎么看这段历史?一个大家心目中的汉奸,怎么去理解汪精卫整个政权的演变?说到汪精卫,很多人都觉得汪精卫呢应该是有隐情。大家都觉得这人不可能投靠日本人。想当年追随孙中山先生搞革命的时候,推翻满清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慷慨激昂,后来怎么可能变成这样子?这本书里面也写了很多故事。
在胡兰成的笔下,汪精卫真的是一个令人佩服的人。他说汪精卫当年去伪满洲国,日本人觉得伪满洲国已经是另一个国家,跟你管没关系,你只是来搞外交。但汪精卫对着伪满底下的那些群众说,我们过去是同胞、现在是同胞、将来还是同胞。汪精卫也常常表现出跟日本人有点寸土必争的态度。
但是这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呢?正如胡兰成老说他是真心想为中国的和平才投靠汪伪政府、建设这个政府,真心希望跟日本合作,把洋鬼子都驱逐出去,要将来亚洲称霸。
但这些想法是真是假呢?还是像胡兰成自己所说的都是渔樵闲话,已经不重要了。